芩玉跟着母亲进了门,见这布庄里面甚是宽敞,墙上挂着、柜上摆着的皆是各式布料。随便看了一眼,竟然有市面少见的三重起花织锦,连她这种不善打扮的人都知道这料子极贵,唯有大富人家才穿得起,因而一般布庄是不卖的。 此时客人不多,她俩刚进门,便有一妇人迎了过来,殷勤问道:“夫人想要选什么料子?” 秦氏应道:“姑娘的衣裳太素净,想着挑些鲜亮点的做套新衣。”芩玉这才明白,母亲带她来竟是为了这个。 那妇人打量了眼芩玉,笑道:“小姐生的好相貌,这衣着浓淡都撑得住,不过年轻姑娘家,总是鲜亮些惹人爱。”转身带她们走到中间一溜桌子,上面摆的是中上等丝缎。 做生意之人都懂得察言观色,这妇人从一进门便看出见母女两人穿的是普通缎面衣裙,款式普通,已将身家猜了个大概,若给她们看同等或者稍差的,必让人觉得被小看,得罪了主顾。但要是直接拿出高档布料,又怕价格吓走客人,是以选了不高不低的价格,又略好于主顾的衣着。 秦氏看了看那料子,虽是好料,却没合她的心意。妇人察言观色,不等她说,便笑道:“夫人此次是要给小姐好好装扮,打算选个好郎君吧?” 秦氏看她一眼,觉着这妇人甚是精明,也未置可否,只说道:“这料子确实不错,但仍是不太合心意。” 妇人心知肚明,带她们走到靠墙的一排料子,选了其中一卷水绿浮光锦料子,说道:“我看小姐性子沉稳,怕大红大绿的艳色与她温婉的性子不符,反而添了俗气。这暗八仙纹样是今年的新样儿,我家先抢了头批,在别家还见不到呢。” 芩玉见那料子虽光滑似水,却不似一般缎子那般亮的扎眼,上面织出瑞草暗纹,衬得原本的水绿色显出淡淡的白,确实让人喜欢。 秦氏细细摸了摸,眼中显出赞许来,转头一看女儿,见她也盯着那料子,知道称了她的意,便对那妇人说:“听说你们这的裁缝手艺在姑苏城也是数一数二,不若就量好尺寸,搭成一身吧。” 那妇人听了笑道:“夫人放心,我们家的手艺必不会让您失望。”她请芩玉随她去了里间,找了个婆子细细量了尺寸,又挑了几样相称的料子让秦氏选了搭配的衣带、褙子等等。 忙活了一个晌午,返回时已近晚膳。芩玉想着方才那料子,估算了下,怕是花费不少的银子,说道:“母亲何必多花这些银子?女儿又不缺衣裳,老宅那边送来的料子还用不完呢。” 秦氏闻言,沉默片刻,说道:“玉儿,这些年,你跟着我受委屈了。” 她一听,忙说道:“母亲这话从何说起?” 秦氏黯然道:“这些年,你祖母因着我出身,虽明面上不说,暗地里却刻薄了二房不少,连年的料子,都是别家挑剩下的,连生辰时给你的首饰都比三房那几个女儿差了不少。” “你懂事从不计较那些,我跟你父亲也不愿去争那些身外之物,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比什么都强。可是,眼见到了成亲的年纪,既然不能让你祖母插手,我总要让你不能输了那几房小姐去。” 芩玉听了,叹口气说:“母亲何必在乎那些,他们愿意争便到祖母面前争去。父亲不曾想过借着家中的荫蔽升官,我也不愿因着苏家二小姐的名头嫁人。本就是寻常女儿家,就算穿了锦衣华服,难道还能飞上枝头?” 她说到最后两句,想起周淮若眼中,自己怕也是寻常女子,不由伤起神来,语气中便带了些伤感。 秦氏听女儿话中带着无奈,知道她这些年也受了不少委屈,这清冷的性子,多半因此而来。没想到自己嫁过来忍了那些歧视,自己女儿又要受委屈,心头一酸,也说不出话来宽慰。母女俩坐在车中,默默无语,车厢内愁云满布,一直到回府也无法散去。 回到屋中,芩玉点了灯,才发现桌上有一封信。问起小翠是何人送来的,只知道是陈府送来给苏小姐的。 打开信,一股上等松香味袭面而来。纸上工工整整写了一页,大意是说他后日便要启程返回汴梁,若她章上所刻之字确定好,可写信转告他,待刻好后托人捎回来。 她这才想起这回事,顿时觉得有些抱歉。她坐在桌前,思索着笔名。姑苏古名为吴,可以此做姓,她名字中的芩,乃是芦苇之意,便取苇字,而她最爱的花是茉莉,亦称作末利,取谐音墨字。合在一起,便是吴苇墨。 她念着自己凑出来的三个字,斟酌片刻,写了封回信,让小翠找人明日送到陈府。刻章乃是慢工出细活,没有几天的时间完成不了。她回完信便丢到脑后,忘了这回事。 陈应棠自写那封信,就有些心不在焉,眼看明日就要启程,不知能否接到回信。他本想直接到苏府去找芩玉,却担心如此冒失,惊动了她父母,添了麻烦。 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邀她出门,而是写了一封短信让人送到苏府。想到此番回汴梁就要到礼部接任,赶上宫中选秀,怕是没三四个月不能回姑苏,他又是一番惆怅。 虽然苏玉珍说芩玉目前并无嫁人打算,近期也未必会有何变化,但他心中仍有些不安。三四个月,对他已是太久。从那日书斋会面以后,他便无法忘记那有趣的女子,她的音容笑貌常常萦绕在脑中,令他烦忧。 他从未想到,不愿拘泥于男女之情的自己,居然有一天会陷入对女子的情思中。论家世,苏家跟陈家比,不过是寻常人家。论才情,虽说苏芩玉字画造诣了得,却默默无名,并非文人墨客,而他在汴梁是有名的才子,在这方面自然不亚于她。 虽不喜欢与人比较,可想来想去,不知自己为何对那女子念念不忘。她明明不值得他如此牵肠挂肚,却偏偏就是这般特别到令人难以忘却。 打开面前锦盒,拿出那块青田石,这块是上等的“封门青”,色如幽兰,明润纯净,没有鸡血石的艳丽,却因色之高雅,质之温润,性之中庸,是所有印石中最宜受刀之石,像极了那清冷女子。 他说要寻了好匠人篆刻,其实自己便是个中好手,一见这石头,觉得应好好琢磨,才能与她相配。都说字如其人,印章也是如此,他不愿随便将她以后的随身之物交与别人,存了私心,想让她以后见章如面,时刻陪在身旁。 此时下人送来她的回信,他心中一喜,忙拿过来,轻轻拆开,不忍心随随便便破坏她亲手封上的纸页。细细读完,看到吴苇墨那三个字,眉头微蹙,琢磨起来源。前两个字是极好猜的,取自籍贯和她的名字,第三个墨字,究竟是因她喜好文墨,还是有别的用意,他猜不出来,心中觉得更添了一份神秘。 吴苇墨......他将这三个字铭记在心,将那信小心折好放回信封,与那锦盒一并放进自己随身的木盒中。那里面放着印章和常用的松烟墨、诸葛亲制的宣笔,是他出门必带的行李。 从此,他跟她之间,有了共同的秘密,这秘密连她的父母亲人也不知。他得这个想法,不由喜上心头,已迫不及待的回京将那章刻好,与她再次见面。 第一次,陈应棠期待回到那个他曾深深不喜的汴梁城,以前他厌恶官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连带着那个家也不想回去,现在,因着她的托付,他甚至想要早些回去。 或许,见到父亲,他可以不动声色的提一句,请他派人求亲,若父亲不同意,他便让母亲和外祖出面,总会有办法的。 他走到窗前,心中生出无数遐想,觉得突然心中百花齐放,连窗外那不知何时阴沉下来的天空,都无法影响他的好心情。 天越来越阴沉,原本一轮暖阳不知躲到了何处,慢慢的起了风,窗外那株海棠树随风摇晃,花瓣被风吹落,在空中转了几个圈,落到地上。 雨淅淅沥沥的打下来,都说春雨贵如油,可这雨越下越大,将那零落的花瓣打落到泥水中,失去了本来的娇艳模样。 风雨欲来花满楼,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