芩玉看着母亲悲痛欲绝,想到自己这一去,不知多少年才能回来,或许,一辈子都要困在那深宫中,心中一痛,那痛经由四肢百骸散至全身,偏偏找不到出口,让她浑身无力。 她就那样木然的坐着,面上空洞洞没有一丝表情。旁边小翠吓坏了,忙唤道:“小姐,小姐?你哭出来吧,你这个样子,要吓死小翠了。” 可她仍呆呆的坐着,半晌才长呼出一口气,说道:“母亲不必哀伤,女儿这一入宫,未必是受苦,至少不用再愁女儿嫁不出去。” 秦氏听了,哭的更厉害,说道:“早知今日,我便寻一寻常人家将你嫁出去,至少能陪在身边,总好过去宫中今生不得相见。”她气血攻心,眼见着又要昏过去,幸好郎中到了,见有其他丫鬟伺候着,小翠忙拉了小姐出来。 芩玉出了屋子,被风一吹,脑子清醒了不少,突然,她问道:“父亲呢?父亲去了哪里?” 小翠一惊,说道:“方才,似乎看到老爷叫人备马出去了。” 糟了!芩玉慌了神,只顾着照顾母亲,却忘了父亲是个急脾气,他这番着急的出门,不是去了衙门就是去了老宅,无论是哪里,都绝对不是好事。 “快,快派人去找大伯,就说让他拦着父亲!”此时能拦住他的,只有苏家的长房,芩玉祈祷着,一定不要再出事。 可惜她终是晚了一步,此刻,苏绍云正站在老夫人面前,质问道:“母亲,你为何要将玉儿送进宫去?难道她不是你的亲孙女?!” 苏老太太似乎料到他会找来,也未吃惊,气定神闲的喝着茶,慢悠悠说道:“老二怎么还是这么个毛躁脾气,玉儿进宫难道不是件喜事?如今皇上正值壮年,后宫的子嗣也没有几个,若是玉儿得了宠,便是几世修来的荣华富贵,你为何如此想不开?” 苏绍云气的将旁边桌上的茶盏丢在地上,砰地一声,那茶盏摔得粉碎,惊得老夫人一抖,气道:“苏绍云,难道你还想忤逆母亲?!” 这时院中已经站了一堆看热闹的人,都知道这位二爷的火爆脾气,没有人敢上去劝,三房那几位更恨不得闹得更大些,将这个儿子撵出家门,便少了一人分这宅子。 “母亲?自从我娶了妻,这些年您何时当我是儿子?违背父母之命是我不对,可玉儿的娘可曾犯过任何过错?玉儿又何错之有?这些年他们母女受了气,我却只能装作不知,只因您是母亲!” 苏绍云冷笑一声:“可是,玉儿是我的女儿,您竟然未问过我这做父亲的就将她送进宫去,毁了她这一辈子,这样的母亲,我受不起!” “老二,住口!”一人快步走了进来,正是大房苏绍业,他皱着眉劝道:“事已至此,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况且父母养育之恩,岂是你说断就断的?还不赶紧给母亲赔罪!” 苏绍云看了眼大哥,苦笑一声:“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们只有这一个女儿,玉儿一入宫,还有什么盼头?” 绍业还想再劝,却见弟弟一摆手,心如死灰般往外走。只听他说道:“我苏绍云怕是无法给母亲尽孝了,还请大哥与三弟照顾好母亲,不孝子就此告辞,永不登府!” 一众人闻言都呆住了,没想到二爷竟然真的断绝关系,眼睁睁看着他慢慢离去。堂上老夫人气的将拐杖一摔,喊道:“逆子,逆子啊!” 芩玉正在家中坐立难安,突然见到父亲走了进来,正要上前询问,却见父亲一张脸疲惫至极,苍老了许多。她心头一酸,走上前道:“父亲去了哪里?” 苏绍云抬头看着女儿,心中满是愧疚:“玉儿,是我对不起你,本以为此次选秀定然不会有你,谁知.....” 她轻轻摇了摇头:“父亲何错之有?这都是女儿的命。只怪女儿没有听母亲的话,早些定亲,以至于,无法在父母身边尽孝......”她眼中一酸,却硬生生将泪逼回,只怕那样会让家人更加难过。 “郎中已来看过,说母亲只是一时气急,并无大碍。”她低声问道:“不知秀女何时启程?” 苏绍云听了脸色一变,半晌才叹了口气,无奈的说:“只给了你们一日时间准备,后日一早便进京。” 她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女儿知道了。还请父亲不要为女儿担忧,也多劝劝母亲,既来之则安之,万不可因此伤了身体。”说罢,转身慢慢向外走去。 她不知怎么回的屋,坐在屋中许久,直到窗外最后一丝亮光也被黑暗吞噬,屋内顿时暗了下来。只觉得脑中乱的很,嗡嗡的感受不到周围的一切。浑身痛得很,那痛不知源自哪里,好像从骨子里往外蔓延,牵动着全身每一处。 伸手摸到桌上的茶盏,又抓住茶壶倒了一杯水,那水却有大半撒在了手上,将杯子送到嘴边,才发觉那手抖得如筛子一般。硬逼着自己灌了几口水,随着冰凉的触感从喉咙滑入腹中,她才发觉,那痛是来自心口。 抖着手摸着胸口,那一处阵阵闷痛袭来,让她喘不过气。踉跄着走到床边,跌坐在上面,连衣裳都未脱,就那么蜷在一团,扯过被子蒙在头上,却仍止不住的发抖。 发自内心的冷袭遍全身,绝望而无助。唯一能温暖她的是脸上滑下的温热,可那热瞬间便冰冷,消失的无影无踪。 为何要如此对她?虽然她做好准备等下去,哪怕那结果会让她难过,总好过终生被困在深深宫墙内,不得自由。 或许,她应该早些听了劝,找个人嫁了,如寻常女子一般相夫教子,孝敬公婆。也许,她并没自己想的那般孤冷,时间久了,也就适应了。 可是,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已不可改变。她曾抱怨自己拥有的太少,当拥有的这不多的也要被夺去时,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贪心。 她闭上眼,想起周淮若。近半年了,他都未来找过她,以后,就算他来,也见不到她了。她突然对他恨了起来,后悔遇见他,若当初没有遇见,是不是她就不会是如此结果?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他知与不知,以后都没有关系了,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如今,是该醒的时候了。 这个夜晚,还有一个人同样难以入眠。陈应棠拿着刻好的那枚印章,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今日看到那名字,还以为是同名同姓的女子,可看到家世,他才不得不相信,就是那个被他心心念念的人。 怎么会?以她的性子,怎么会去当秀女?难道是家人相逼?或是另有隐情?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再向她求亲了,从这一刻起,她已经属于这个天下的统治者。 手指摩挲着那温润如玉的印章,他一阵心痛,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立刻向她家提亲,哪怕被父亲责骂也好,就算被她拒绝,他也就断了这心思。可现在...... 手指将印章紧紧攥住,那棱角硌痛了他,却抵不过悔恨之痛。这印章刻好了,却再没有机会亲手交给她了...... 芩玉躲屋中,一整天没有开门,小翠担忧的在外面敲门,让她用些膳食,却徒劳而返。苏绍云担心她想不开,想进去劝劝女儿,只听见她低声说不用担心,那声音低哑,似是痛哭过。 第三日便是启程之日,天还未亮芩玉便自己梳洗完毕,提了个小包袱打开门走了出来,小翠守在门口,见到她那简单的发髻,身上无甚首饰,只带了夫人买给她的一对明月珰,喊了声姑娘,就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芩玉对她惨然一笑:“以前都是你给我梳头,从今以后我便要自己照顾自己了。”小翠一听,忍不住低声抽泣,脸上满是不舍。 走到堂中,苏绍云夫妻已在等候,见到女儿,秦氏本已忍住的泪又不禁流了下来,苏绍云想劝妻子几句,最终也只叹了口气。 芩玉将那小包袱往桌上一放,扑通一声跪倒地上,向父母磕了三个响头,说道:“父亲,母亲,女儿进了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来,不能给二老尽孝,是女儿不孝,还望二老保重身体,不要让女儿担心。” 正说着,开门人来报,说衙门的人来带小姐上路了。秦氏一听大哭起来,芩玉听了,忍不住泪流满面,她最后磕了一个头,说道:“女儿,走了!” 说罢,猛地起身,拿起那个包袱头也不回的往外走。身后是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她每一步都仿佛踩在针尖上,痛的心头打颤,直到坐上马车,才终于忍不出抱着那包袱痛哭起来。 马车慢慢的启程,从此,她便再也回不来这里,而前方等着她的,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