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的问题解决了,接着就该嗯嗯了。可褚轻红自打幼儿园毕业,就再没在人前方便过,如今就算她憋得乱蹦,也抹不开脸脱裤子。 桑湉催促:“快点儿!我去那边等,妳不会熏到我!” 褚轻红讷讷:“我不是因为这个……” 不,确切讲,她也有点担心这个…… 好在对于桑湉说话的方式,褚轻红已多少适应了,囧了不过片刻,她就强自镇定道:“那妳走远点儿。” 桑湉嗯了声。将兵工铲“咣嗤”一下垂直掼入坑边的土层,她叮嘱褚轻红:“等下扶着些,万一腿冻僵或脚蹲麻,妳也不至栽坑里。” 她这把兵工铲,铲杆是铝合金制造,空手握上去自然凉,桑湉便又脱下一只手套扔给褚轻红,“戴上。免得被铲杆粘掉一层手心皮。” 褚轻红真是……既想为她前一句话狠踹她一脚,又想为她后一句话抱上她一抱。 桑湉却压根儿没留意她纠结的小表情,左手抽出长匕首,右胳肢窝儿夹着手电筒,逆着风向走远了。 “诶!”褚轻红突然怕起来,“这里会有野兽吗?” “会!”遥遥地桑湉言简意赅答。 褚轻红惊得声儿都有点破裂了:“那野兽来了怎么办?” “我随身有武器,妳那铲柄里头藏着刀,到时我尽量争取时间让妳提裤子,再让妳把刀拧下来去战斗。” 褚轻红:“妳快回来!别离我那么远!” 桑湉:“我怕被妳熏到了。” 惶急之下褚轻红也算急中生智了:“妳在我上风口,我才熏不到妳呢。” 与她相隔十几米远,桑湉微微弯了弯唇。 褚轻红又问:“妳是在逗我对不对?” 桑湉:“我逗妳干什么。” 听出桑湉语气中小小的戏谑,褚轻红羞恼了:“妳怎么这么坏!” 桑湉笑意加深反问她:“我坏?这天寒地冻大晚上的,我可是用生命陪妳来大号。” 褚轻红不言声。 桑湉也不再玩笑了:“放心,这里离驻地近,大型肉食动物一般不会来,能来的无非狼啊猞猁啊狐狸什么的,不至于就打不过。” 一听离驻地近,褚轻红另一重担心又来了:“那会不会有人也来这儿……那啥啊?” 桑湉将手电筒调成爆闪朝天晃了晃,“瞧见这样的光,明白的就知道该自动绕开这一块儿。不明白的……除非他拿强光对准了照妳,否则啥也看不见。” “那万一有人照我呢?”毕竟这么多男人扎堆儿在一处,谁能保证一准儿没变态? 桑湉却满不在乎回答道:“那就把他揍跑呗。” “唰”地将手电光骤然对准褚轻红,桑湉的耐心有点见底儿了:“我说,妳到底还拉不拉?不拉我们就回去,别耽误我休息!” 褚轻红咬唇,有那么一刹真想说不拉了,奈何身体不容她任性,梗着脖子默了默,她开始解裤子。 她脚上依然穿着白天穿的过膝长皮靴,靴筒那么紧,多亏有桑湉掼进土里的兵工铲,她方得以蹲稳当。而她戴的手套里,尚留着桑湉掌心的余温,略微一点潮,是桑湉铲土时出的汗。 这令褚轻红不能够再气桑湉适才的不耐烦。毕竟,是她求得桑湉,而桑湉又在路亚艇上钓了一天鱼。 “诶——”褚轻红轻轻唤了声。 桑湉并没闲站着,手电光调中档,她正戴着单只手套捡树枝,林中枝叶婆娑风又劲,故而没听到。 “诶!”褚轻红抬高音量又喊她,“跟我说说话。” 桑湉语气略显无奈倒没再不耐烦:“怎么妳上个厕所还要人陪聊天?” 褚轻红委委屈屈答:“人家害怕嘛……” “怕什么?”桑湉匕首一挥剥开一小块桦树皮,“难道妳还信世上有鬼那一套——” 褚轻红疑惑脸:“什么?……鬼?” “就是战俘呗。”指尖拈牢被剥离枝干的桦树皮,桑湉用力往下撕,“这里以前是德国战俘伐木的地方,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冬天冷,尸体直接垒成尸墙挡风雪。天暖了,苏军乐意埋就埋,不乐意就烧成灰做肥皂。” 呲啦——树皮撕下一长条——完美! 手里忙乎着,倒也不妨碍桑湉漫不经意说着话:“我到这儿后每次挖坑都忍不住想,会不会挖出那些战俘的遗骸?如果挖到我又该怎办?埋上换地儿重挖?还是不管不顾照拉?” 半蹲下|身子桑湉用树皮捆扎捡好的树枝,这厢褚轻红已吓得出了一身白毛汗。转眼望去,树影幢幢愈阴森,偏又有鸟蓦地一声啸,hooohoohooo,尖厉悠长如聊斋里的鬼叫。 褚轻红“啊”一声,叫得比那鸟儿还惨厉——大骇之余她连日淤积总算纷涌争先着坠落。 桑湉也被褚轻红抽冷子那一声给弄得一激灵,旋即省悟:“妳还真怕啊?” 手电筒调到最亮那一档,她忽而对准一棵大树顶梢照过去:“看,是乌林鸮!五月后是它们的繁|殖季,人家正找对象呢。” 褚轻红下意识抬头循着光柱望过去,原来所谓乌林鸮,就是个儿头大点的猫头鹰;怪精精的一张大猫脸,满是奸猾相。 乌林鸮视力好,想必是察觉了树丛下头撅着屁|股打量它的那人目光不友好,尖喙突地上下一磕,发出又促又锐一声。 桑湉呵一笑:“它不乐意了。” 匕首还鞘树枝抛地上,桑湉嘬唇吹起口哨:“chieop-chiepp-chiepp……” 哨声嘶哑细弱难为她怎么弄出的。 褚轻红边使劲儿边纳罕:“妳在干嘛啊?” 桑湉抿唇不语,树梢那只乌林鸮却回应了,hooohoohooo,hooohoohooo…… 桑湉这才道:“它是雄的,只有雄乌林鸮这么叫。我刚学的是雌乌林鸮的叫声。它以为它撩到妹子了,有点小兴奋。” 褚轻红:“……妳还真会玩儿……” 桑湉没接茬儿,将手电光偏移一点不再直照那头雄乌林鸮:“它真好看!”她赞叹。 跟褚轻红这么一打岔,雄乌林鸮也意识到感情受骗了,羽翼倏尔张开,夜色里无声飞远。 桑湉没看够,打着手电追两步又吹出口哨,见雄乌林鸮去意已决再不回首,她又换了几种口哨吹。 然后……半座山林的夜行大鸟们,都来神儿了! 一时间各种鹰啼枭啸此起彼伏,夹着劲厉山风真成恐怖片拍摄现场了。 褚轻红瑟瑟发着抖:“桑湉我求妳了,别再吹口哨了,万一把狼招来了,妳确定能打过?” 桑湉笃定摇头:“不会。这里面没狼叫。” 褚轻红还能说什么呢?说不懊悔是假的,说不舒爽也是假的。既然说啥都不对,她唯有闭嘴了。 与此同时与她们相隔六七米远的一棵槲栎树下,有一星桔红色光点在闪烁。 是苍海在吸烟。他来了有阵子了。 原本他也在嗯嗯,不期半道儿来了俩如此有趣的伴儿,嗯嗯完他便也不走了,倚着树干杵着锹,毫无心理负担听起了壁角。 “真好玩儿啊。”吐出一串烟圈苍海轻笑道。 对面树窠忽蹿出一只被猛禽齐唳惊到懵逼的肥地鼠。 “快跑!”苍海龇牙吓唬它,“那边有只怪鸟精要吃你……” 阿堵物一朝泄尽,褚轻红不止脚蹲麻,腿也冻得僵掉了。撑着铲杆咬牙费了半天劲,她方好不容易站起来。抖抖嗦嗦黑暗里四处望了望,她没看到桑湉的影儿,倒瞧见手电光柱在她前头偏左方的林子里,一忽儿定在这,一忽儿定在那……不晓得桑湉又搞什么新花样。 想了想,褚轻红决定自己产的米田共自己埋,遂双手奋力去拔锹,竟尔没拔动。褚轻红又加力,还是纹丝不动……又双叒叕加力,它特么的焊死在土里头了吗? 拔锹拔出了褚轻红一身的热汗和不服气——明明桑湉掼它时那么轻松又随意。 “完事了?” 身畔蓦地响起桑湉并不高的问话声,是褚轻红太专注,生生又被惊一跳。 “妳妳妳妳什么时候回来的?”褚轻红猛喘了几口粗气问。 桑湉没答她,只道:“让开。” 手电筒塞给褚轻红,她没戴手套的手伸向她,又道:“手套。” 褚轻红乖乖摘掉手套递还给桑湉,随即退到一旁瞅着她,瞅着她毫不费劲地拔|出兵工铲,再一铲铲铲下坑边的雪冰土混合物,填到坑里去。 “不好意思桑湉……”褚轻红只开了个头儿,喉咙就哽住了。 其实天冷,气味挥发得相对弱,桑湉半张脸又绕着大围巾,未必就能闻到啥。 可这终究是个不能细想的腌臜活儿,换褚轻红自己,要她去给人埋大粪? 开玩笑你脑子没病吧?提这种匪夷所思的要求! 又大抵人总是这样,自己绝对做不到的事,别人做到了,就会要么异常的敬佩,要么异常的感动。 桑湉却跟没听见似的,将最后一点雪冰土混合物铲坑里,又用锹头夯实了:“走吧。回去休息。” 劈手夺过手电筒,桑湉仍是胳肢窝下一夹,一手拎锹一手拎树枝捆,率先走在了头里。 褚轻红低喊:“喂,妳慢点,我害怕……” 桑湉便转身:“到我旁边来。” 桑湉个子高,褚轻红脚踩10公分的高跟靴,还带厚厚防水台,也不过将将到她耳廓处。她还不像大多高妹或爱驼背含胸或爱耷拉膀子,她是无论站立抑或行走,都身姿挺拔且昂扬。 与这样的她并肩走,褚轻红唯觉得心安。她同时发现她在桑湉面前撒娇,也越来越自然无负担。 “嗳,妳刚刚手电筒转来转去是在找什么东西吗?”褚轻红问桑湉。 桑湉:“没,就随便照一照。” 把树枝捆绕到腕子上,桑湉空出手握住手电筒,有一瞬她仿佛侧耳听了听,尔后对准一处猛一照:“喏,像这样——” 褚轻红目光下意识追过去看,呵,竟然又是一只猫头鹰,不过比适才那只乌林鸮小得多,毛色也不一样。 褚轻红惊奇极了:“妳是怎么做到的?” 桑湉没说话。 “妳以前来过这里吗?” 桑湉依然没说话。 前头已闻吵嚷喧哗声,还有人在弹电吉他。 胖Brayden大概喝多了,与锅炉工Aries正随着节拍合吼《加州旅馆》。 唱至“Such a lovely place,Such a lovely face”,一群人忽然间就都嗨了,不仅跟着齐吼,又有敲盆敲碗敲杯声加入。 “妳要跟他们去吃点么?”褚轻红明知答案还是忍不住问桑湉。 桑湉不出意料答:“不。” 褚轻红颇有些恋恋不舍地低声道:“那晚安,妳早些睡觉吧。”顿了顿她又道,“谢谢妳,桑湉,我给妳添了这许多麻烦……” “没事。”桑湉淡淡语气一派理所当然,“女孩子嘛,受些照顾应该的。” 她们已走到桑湉住的小木屋前。桑湉秀挺长眉微微凝了凝,告诉褚轻红:“妳等我一下。” 门没上锁,她推门进去俄而又出来,先头的军锹柴火放下了,转而拎了两只活鱼箱。 “我给妳打点热水洗头吧。”桑湉依旧说得很平淡。不待褚轻红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她又道,“妳头发油得都快露出脑皮了。” 褚轻红咬牙瞪眼:“桑!湉!” 咱能不能不说这么戳人心窝的话? 妳这样,还让人怎么跟妳好好处? 锅炉房里没有人。桑湉接了箱热水,用水舀舀了一箱Aries储在水缸里头的冷水,顺手又拿了角落一只塑料桶:“拿这个兑温水。用完了记得还回来。” 褚轻红狂点头,眼冒红心对她伸出手:“我们一起拎回去!” 桑湉瞥了瞥她十公分的高跟靴:“省省吧。” 横排木屋是东西并列的。褚轻红与陈凯分住东列木屋的隔壁两间房。 其实原本怜香惜玉的胖Brayden,也欲安排褚轻红住独栋,她嫌与陈凯同屋不方便,又不敢一人儿住,这才挑了横排木屋住。 这样她们回去就势必要与那帮汉子们打照面。 那帮汉子们看到她们俩,也委实愈嗨了。 “美女!”他们用英语或汉语扬声吆喝着,“妳们怎么才出现?快来喝几杯!” 桑湉:“妳想吃就去吃。这箱子能保一个小时的温。” 褚轻红:“不了。我还是想洗头……” 想想吧,她头发油得都快露出脑皮了,这让她哪有心思喝酒吃大肉?桑湉打的水又多,她简单擦个澡都够。 “那我回去了。” 将活鱼箱搁在褚轻红房门前的走廊下,桑湉自始至终瞅都没瞅那帮鬼叫的汉子们。 “嗳!”褚轻红拽住她胳膊,“明天,我……能不能……” “不能。” 无论褚轻红的要求是什么,桑湉的答案都是NO。 明天,是比赛关键性的一天。她不希望被任何人干扰到她的状态与发挥。 赛后的专访她也不想做。再深一点的私交,老实说她也本能在抗拒。 褚轻红受伤地张张嘴,手还拽着她。 男人们一喝多,就有失态的,倒不至于公然耍流氓,口头上便宜能讨还是要讨的。 便有人见状嚷:“美女,别拉她,来拉我!” 又有人跟着嚷:“妳拉她没用,她喜欢‘大家伙’!” 所谓的大家伙,钓鱼的人都明白,意指大鱼有时亦或言“巨|物”。然而在这个语境下,猥琐暧昧不言而喻。 霎时哄笑声四起。桑湉抽出胳膊不紧不慢往回走。 将至篝火旁,她静静扫了眼那群咧嘴调笑的男人们。 就是那么静静的一眼,男人们全体默了默。 这一刻或许用气场两米八形容她都是错误的。 她拥有的不是气场,是结界。 在这个结界里面她的震慑力足以令口无遮拦的男人们闭嘴,同时感到山雨欲来却平静无风的压迫感。 男人们短暂诡异的肃然中,褚轻红对着桑湉背影喊:“桑湉——晚安!” 桑湉脚下不停亦未回头只向后摆了摆手:“好梦。” 而后自回住处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