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惊讶地回头,母亲冷笑着看她,“你是谁来着?我都快忘记有你这么个人了。” 母亲身边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小男孩,“他们才是我最爱的家人。我真后悔,人生中有你这么个污点!” 凤凰倒退两步,看着母亲一家鄙夷地嘲笑着自己。 她下意识转身,想要离开这个地方,父亲却突然出现了,“我说过不要再在我的面前出现!怎么?想要钱?别忘了我的抚养义务只到成年为止!”父亲随手拿起烟灰缸砸向她,“哼,也不知道是你妈跟哪个混账生出来的野种,成天就知道在我这里骗吃骗喝!” 凤凰浑身颤抖,这些都是隐藏在最深处的记忆,有那么一段时间,家人都非常敏感,确实对她做过说过这些,但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尽管给当时的肖琳造成巨大的打击,但毕竟,最终还是过去了,她也早就选择了忘却。 只是现在突然旧日重现,让凤凰一时难以缓过来。 突然有人拉起了凤凰的手,往屋外跑去。凤凰刚想挣脱,却又松了一口气,“鬼七……你怎么在这里?” 鬼七于是停下脚步,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凤凰。 凤凰不可置信地看着鬼七扼住她的喉咙,把她提了起来,而脚下不知何时竟变成了万丈深渊。 “鬼七!?” 凤凰坠落时的唯一想法是——背叛和……愤怒! 滔天的怒火甚至影响到了妙云,心中扬起的杀意让正在切菜的她把砧板一分为二。陈君砚吓了一大跳,虽然他也感受到了心气浮动,但和妙云感受到的程度不可同日而语。 “师姐?” 妙云费了很大劲,才把那股子杀意压下,她对这样的情况并不陌生,体内本来就是意识杂乱,欲海翻腾,以前的她不会抗拒,统统照单全收,如今希望过寻常日子,当然得压制好这些不良情绪。 只是……扭头看……两个孩子似乎丝毫不受影响,尽管她把砧板剁断发出巨响,两个小人儿却还在不远处嬉笑打闹着。 妙云看向旁边的木桶,水中倒映着她的样子——中间凤凰的头正在沉睡,自己的头居右,陈君砚居左,他们都移动到了肩膀的位置。 妙云突然抬头深吸了一口气,拿着刀走到两个孩子面前。陈君砚以为妙云狂性大发,立马大叫“师姐冷静一点!冷静一点!”又回头喊,“孩子!快跑啊!” 但两个小孩却毫不惊慌,反而主动迎上来,“娘,饭做好了嘛?我和哥哥要饿死啦……” 妙云喝止了尖叫的陈君砚,挥了挥刀,说:“闭嘴!他们根本不害怕。” 陈君砚“咦”了一声,也疑惑地看向两个孩子。 妙云拽着小男孩的衣领,提到眼前,“你说,娘漂不漂亮。” “娘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 “哦……那我是什么样子的?” 小男孩尽管被提在半空,但笑容、语气却丝毫不变,“就是最最漂亮的样子啊!” “那么……娘……有几个头?” 小男孩想都不想就回答,“娘亲第一漂亮!妹妹第二,我第三!” 妙云忍不住流下泪来,放下小男孩,叹息着和陈君砚说:“假的,都是假的……” 另一边的凤凰虽然也知道一切都是幻境,但还是忍不住愤怒、仇恨。她坠入黑暗深渊,进入更深层的灵魂禁锢中。 和方才的虚空不同,新的环境里,沉淀着浓浓的负面情绪,满目都是嫉恨、不甘、贪婪……形形色色的欲望,各式各样的怨念。 凤凰的大脑突然涌进了许多的情愫和记忆,其中有被书生欺骗的风尘女子,痛恨负心郎,更痛恨抢走爱郎的正室……有逢赌必输的赌鬼,妄想再赌一把大的把一切赢回来……有肚满肠肥的贪官,推脱不止自己贪,全天下人都贪……有冲不破瓶颈的修仙者,妄想得到奇缘突飞猛进,让曾经瞧不起他的人个个跪地求饶…… 每一个灵魂都在虚妄的幻想中沉沦,又在虚假的噩梦中挣扎。他们在混沌中实现着他们的愿望,但很快又被无情摧毁,由此催生出的种种愤怒、怨恨,便成了妙云不断存活的养分。 凤凰也很快融入到混沌中,快速地经历着一切她所能想到的美好,遭受着一切她所不能承受的绝望……负面不断被激发,灵魂日渐迷失,再这样下去,怕也要变成欲海中众多怨灵中的一部分。 她看见敢死营全体成为了正规军,和雪国通过政治手段维持着长久的和平,敢死营众人每日和离岛做做买卖,承担着全东边军的娱乐休闲服务,过着悠闲而充实的日子。 突然间场景更替,凤凰看见东边城死伤惨重,风都变作人间地狱,离岛战火连天;看见敢死营回到最初炮灰的样子,甚至被迫和离岛的起义者互相厮杀……她看见东边城那个瞎眼的小男孩,在战乱中摸索逃生,却最终万箭穿心,耗尽最后一滴血而死去。 她看见鬼七犹如机器,任由身上伤得再重,也毅然在战场上行进,杀了很多人,也最终死于很多人的刀下。 她看见二蛋最终炼制出了不死军团却遭到反噬,也变成无情无欲,不生不死的怪物……日复一日进行着无休止的杀戮,直到世上再无活人,不死军团便开始了互相厮杀…… 一切的美好重建、破碎、又重建。一切的噩梦遭受、麻木、又循环往复。 凤凰渐渐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记不得自己是谁,怀抱着怎么的希冀,经历过怎样的人生。 凭借最后一丝清明,她闭上了眼睛,尽管只剩下灵魂的她并没有眼睛。她任由场景变幻,任由希望与绝望交替,任由哭声震天、刀光剑影,自身始终岿然不动,如入定一样,沉默着,思考着。 真假分不清,也罢。那些能让她心情动荡的,都是她在意的,不论真假。分不清自己是谁,也罢。那些亲身经历过的,不曾经历过的,都是她的念想,不论好坏。 她要理清的不是真假好坏,而是……她自己。 上一辈子亲情缺失的遗憾,这一辈子犯过的天真的错,对于兄弟朋友之情过分的在意,对于每一个生命执着的救助…… 她未曾有一天真正融入这个世界,她也未曾有一刻真正放下上一辈子。她就在两个世界之间飘着,既要坚持现代社会对生命的尊重,又要迎合这个世界残酷的战争游戏。她既渴望有超越一切的亲密关系,又害怕如上一辈子那般受到伤害。她既希望自己能成为万千人的领袖,又怯懦地龟缩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相信自己有这样的本事。 想要建功立业,又恐遭遇失败;想要真情实感,又怕受到伤害…… 归根结底还是太贪心了,哪有人能够不付出就得到所想?她从前以为,如果她连命都不要了,总能抓住些东西。但其实,那不受重视的生命,又怎么能算是付出?唯有拿着她真正在意的东西作赌,才可能换取到她真正渴求的东西。 例如用兄弟的性命博一个太平盛世,例如让她挚爱的人们,去救助那些陌生的百姓…… 凤凰明白,她曾经的善,不过是不愿意承担他人生命重量的怯懦和自私罢了。 而如今,她睁开“眼”,重新看向这个变幻莫测的幻境。 正好循环到“甜梦”,整个东边军在敢死营吃喝玩乐,敢死营弟兄们忙得不可开交。 凤凰走到叶老大跟前,“你在干什么?” 叶老大不耐烦地挥手,“走开走开!没看见我烤羊肉吗!敢死营再不增员,老子就要死在这碳火架上了!” 凤凰面无表情地看着叶老大,随即突然轻笑起来,“你再认真看看,你在烤的到底是什么?” 叶老大不耐烦地低头,随即惊呼一声,把手上一串鲜血淋漓的眼球抛到半空中。 忙得热火朝天的敢死营渐渐变得扭曲,甜汤变作鲜血,烤肉变成焦土,瞬息之后,欢乐热闹的敢死营变作残酷的战场,谈笑着的军人突然互相劈砍。 凤凰走到二蛋身旁,问:“你在干什么?” “杀人!”二蛋双眼闪耀着金黄的光芒,挑选着强者下手,最终锁定了鬼七。 “我就爱尝尝强者的血!”二蛋说着,冲向了杀人机器一般的鬼七。 凤凰的声音也紧紧跟着他冲锋,“你再看清楚,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二蛋低头,利剑变成了鲜花,让他惊慌下全撒向半空。 鲜花落下时,熟悉的乐声响起,凤凰身处游乐场,一个她从来只是路过而不敢进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