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午时的艳阳狠毒,远远望去,一片黄土之上,滚滚热浪如蒸炉一般,让人无处遁形,百姓们放下手里的活,纷纷躲进屋里避暑,百姓尚有躲的地方,却苦了守城的士兵,职责所在,只能身穿厚重的盔甲,像石人一样杵在城门楼上,头上没有任何遮挡,任由太阳烘烤。
这样的时节里,人的脾气异常暴躁,一点零星的火花便能引起一次斗殴,中午时分,高洪同虞世基大吵一架,二人同在宋子龙手下做事,但隔阂深重,高洪本就出身官宦,性情有些清高,对虞世基这样从底层崛起的小人物做派十分看不惯,对他官场奉迎的那些手腕深恶痛绝,这让两人共事起来磕磕绊绊,二人一早在宋子龙面前,因为灾民的安置起了点小冲突,敌视一直延续到中午,高洪得知吉尔格勒人的大军十几日前就已经压在了凉国边境,作为宋的副官,他不得不被迫对洛川城防作以调整。
中午简单吃过午饭,他便找到虞世基合计将洛川距离城墙一公里的密林全部夷平,防止在围城战中,给对手提供隐蔽。虞世基确对高的想法嗤之以鼻,认为其小题大做,边境距离洛川尚有百里,认为围城战只是高洪臆想出来的。他不愿为了实现高洪的防御策略而去劳顿自己手下人,最后落得个费力不讨好的罪名。二人就此大吵,高洪一气之下,甩手离开,寂寥之余,独自一人登上城门,向西远眺,由于军报滞后,他不知在百里之外边境的百姓正遭受着怎样的屠戮,而他本人不能像那些先贤名将那样,跃马提刀,保家卫国,却只能龟缩在城墙之上空悲切。
太阳开始打斜,阳光躲过远处密林的顶盖,斜插入林间,将白天羞藏在暗处奇形怪状的植物暴露于阳光下,林间大片的尘土被卷起,在林子里连城一片,如同沙尘一般向洛川的方向奔袭过来。高洪望见林子里一处小点,夹杂在烟尘中,距离越来越近,被逐渐放大,终于看出一个马车的形状,马跑得急,华丽的顶盖上下颠簸。马车越来越近,高洪将头探出城墙,眯起眼仔细观察,烟尘好像有无数匹马,四蹄腾空,在车后紧追不舍。
“快开城门”高洪突然向城下的士兵吼道“那是宋将军的马车!”
烟尘中的形象终于显露出来,高洪见到无数吉尔格勒人的骑兵,穿着漆黑兽皮,将柳月弯刀高高举过头顶。
高洪冲到离他最近的一名守军面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军号,鼓足两腮,吹出一声悠长沉闷的声响,回荡在洛川上空,喧嚣的闹市顿时安静下来,满城的百姓诧异得停下手里的活,侧耳倾听。
军号声穿过魏府的高墙,穿过空旷的正阳殿,一直传道赵文君的书房,她正在听取下属报告附近州县的救灾情况,一名魏府近卫慌慌张张的闯进书房,衣冠不整,头盔也丢在了半路。
“什么事慌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赵文君怒斥道
“郡主,大势不好了,吉尔格勒盟主力已经打到城下!”
炎阳照耀洛川,同样照耀在远在千里之外的帝都漳凌,南宫翠华西阁内,侍女们手持摇扇围在皇后沈萱的身边,帮她驱赶燥热,一盘红嫩饱满的樱桃摆在桌前,沈萱伸出纤细的两支夹起一个,放入口中,樱桃在朱唇间滑入口舌,殷红的汁水在齿间喷薄而出,沈萱顿感一股清凉之气,沁人心脾。
这盘樱桃为东南顺义国贡品,专供南宫十六院享用,说白了也就是沈萱一人,其他嫔妃绝不敢觊觎,三年前,沈萱嫌后宫太潮,竟不顾祖制,破例将住所搬到南宫,这一做法名为皇后该善居所,实则明晃晃的挑战高家权威,但朝堂上对如此大是大非问题禁若寒蝉,除了几名御史斗胆参奏,无一人发声,沈萱命自己的男宠,统领京城巡防营的萧若弼带兵血洗御史台,从此朝堂上再无异议,连同沈萱一起搬入南宫的还有数名妃嫔,这几人虽然在前先同惠帝育有子嗣,但在沈萱面前足够恭顺,并未像性情刚烈的菱妃这般造次,自己孩子的命和自己的性命便被存留了下来,只是生下的皇子公主不得不同自己的母亲骨肉分离,被宫内府统一安置在华萼楼,名为皇室见习之所,实为软禁,妃嫔们为求保命,也只能忍辱接受这样的安排。
萧若弼同沈皇后隔着一道条案而坐,柳叶深眸,细面高鼻,肤白如玉,俊美绝伦,恰是沈萱喜好的口味,而十余年间,苍天巨变,男宠换了一个又一个,皇后口味却一点没变。面前这位尤其讨得皇后欢心,竟将掌管京城九门防卫的巡防营总兵一职交由他。
男宠萧若弼身着青丝蝉翼的绣衣,领口低垂,雪白的脖根两道锁骨隆起,他从无数清洗得晶莹剔透得瓜果中,挑出一颗品相较好得凤梨,露出纤长骨感的指头,袖口抽出一把擦拭得雪亮的短刀,在梨身划过。低频顺眉,对着皇后放肆的谄笑。
翠华西阁的大殿外,一名玄隼军的军士单膝跪在的台阶上,两天前,在翼国,他从上一名军士手中接过军报,一路星夜兼程赶奔漳凌,世道不太平,通往漳凌的官路上盗匪横行,军士不得不选择旁侧的乡间小路绕行,因为怕耽搁军报送达,军士路上不敢耽搁,渴了就着喝路边的池塘和溪水,饿了便取出随身的干粮胡乱对付一口,从上一班军士接过军报,一连两日不休不眠,而交给他军报的上一名军士早在他出发不久便累死在了回程的路上。
军士总算在第三天正午到了漳凌,又被宫门的巡防营的士兵蛮横的挡在门外,被告知要呈上宫内府才能放他通行,军士在艳阳下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才被放行,进了乾安宫必须下马步行,多条甬道皆有内卫把守,非二品官员不得入内,军士拖着疲惫的身躯只能在九曲回肠的甬道中左绕右绕,又走了一个时辰,才找到皇后所在的翠华西阁的正门。
军士尘土沾满盔甲,上气不接下气,两颊被严重晒伤,呈现出如蛇皮一般的纹理,两腿全部都是一路上荆棘刮破的伤口,由于过度劳累,体力已被推到了极限,他跪在台阶上,双手捧着一封军报,用仅存的一点力气努力保持着皇家的规矩。
守门太监一脸嫌弃,又不得不去接那军报,便用密纹精织的袖口捂住口鼻,挡住军士身上的汗臭和泥腥。远远伸出一只手,用指尖勉强将信夹起,用手掸去灰尘,转身轻轻推门而入,立刻换成一副满面容光的笑脸,将信毕恭毕敬地递到宫内府大臣裴悯通的面前,此刻门外的军士还在坚硬的石阶上跪着,无人理睬。
裴悯通将信封翻到背面,上面清晰的刻有监军封印:圣御亲启,五百里加急。裴悯通心里的一根弦立刻被绷紧,
“下去吧”他对着小太监说道。
回身绕过屏风,转向内屋,穿过一条雕龙画凤的门廊,一路上,裴心思跌宕,几乎冲动的要私拆掉这封急函,加急的密报在信封上虽未署名,但裴心里清楚得很,定是监军蔡茂的亲笔,战况推进两个月,他便发来第二封密报,虽说这几日,漳凌依旧夜夜箫歌,举目一片太平祥和,但在裴这个在宫内府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看来,太平景象不过是皇后淫威下,强加给人们的一份臆想,临川王举二十六万雄师北上,通晓各路情报的神机营内部传出消息,临川王军队已经席卷皇家的财税重地-关右十六郡,这则消息被皇后一纸密令,封锁在了城墙之外,高家同沈家之间的博弈此刻正如天平一般左右摇晃。大厦将倾,这让长年靠依附皇后宠幸的他不得不去思考下一步的出路,裴悯通神色忧郁,步履匆匆,长年在宫中执勤形成的小心谨慎的习惯,即便是四下无人他也不敢随便造次,只能恭敬地将密函举国头顶,在寂静无人的门廊中匆匆穿行,仿佛暗处无数双眼正静静看着这位老太监的表演,裴悯通的脊背不禁冒出丝丝的凉意。
他来到了翠华西阁最为私密的一处内室,裴刚要推开面前艳红的垂帘,忽然听到皇后一阵清脆的浪笑,裴赶紧止步,并退得远远,不让自己的身影映在垂帘上,此刻皇后或许正同男宠玩得正酣,这个时候进去无异于自寻死路,裴打小没了根儿,对男欢女爱竟也颇为好奇,心里发痒,他想要轻轻拨开垂帘偷偷窥视一番,小心谨慎的性格在心里默默告诫着他,将这份好奇心压制下去,他算计着时机,笑声过后是长时间的沉默,裴估摸此刻觐见是安全的,便在门口轻咳一声。
“娘娘,五百里加急!”
“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