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吴寅都……他还能相信谁?
连唯一爱过的人都能杀他,他是否不该再相信任何人?
这一夜,徐稚柳枯坐到天亮。
“他们已经追上了王进,但他……他咬舌自尽了。”说到这里,吴寅暴喝了一声,“我早就提醒过他们,让他们轮番盯着王进,不能放松警惕!谁知、谁知……”
然而镇上并不如想象中平静。
“还能为什么?他活着就是个隐患,早死晚死都要死,与其留着膈应,不如了结省事。”
这个“生”不单属于梁佩秋,更属于景德镇窑业。
于是他说,“我们还有很长很长时间,可以慢慢说。”
吴寅离开后,烛火又暗了。
“你想说什么?”
曾经的王少东家,最该继承安庆窑的人,堂堂正正地回来了。他抱着王瑜的牌位,重新走进王家祠堂,在叔伯长辈们的见证下,从梁佩秋手里重新拿回了安庆窑。
世人皆是小丑。
等一个风平浪静、水到渠成的升迁。
然后,打开门,走出去,在所有人都以为梁佩秋要被逐出安庆窑之际,他拿出王瑜生前亲手写就的一纸婚书,力破谣言。
“你总不能怀疑我。”
“是吗?”徐稚柳淡淡一笑,“你上次跟踪王进时,确定没有被他发现?”
她环视一圈,没看到王云仙人,便知他已经走了。她弯着唇角,爬上床榻,伴着溶溶月色酣睡一场。
看客们傻了。
“你不信我?”
但是,这一切在她回来后就投身于窑房不停歇烧制冬令瓷的忙碌中,逐渐变作只有他一个人关心的事。
现在仅剩的线索是钱庄,要查钱庄,势必绕不开居九,而以此人发家的时间和之后的迅猛之势来看,十几年前引诱文石输光身家之人很可能就是他。
吴方圆为什么要帮他改名换姓重回景德镇,只是为了对付太监?当初在皇宫,掳掠了梁佩秋的人究竟是谁?吴方圆说不是文官集团所为,莫非骗了他?那么吴寅呢,吴寅被“发放”到景德镇,只是巧合?
“这事不怪他们。张文思早就开始装疯卖傻,除了身边人,谁能分得清他什么时候真疯什么时候装疯。王进能成事,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张文思。”
“现在不是我想说什么,是你在想什么!”
细细想来,其实这份心事,她不知道也没关系。
吴寅仍旧懊恼,挥舞着拳头疯狂砸墙,转念又道,“张文思也就罢了,王进那人……明明都追上了,还是没拦住,实在可恨!他这一死,必然惊动上头,那我们这些日子的筹划岂不白费了?”
吴寅这才知道,王进长时间的等待和蛰伏,为的恰恰是这样一天和这样一个结果。
他们还不知道,隔着几扇门,安庆窑内部也正在进行一场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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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庆十三年至十四年的交接之际,一整个暮冬,在“小神爷竟是女子”的议论中逐渐收场。
“不曾。”吴寅奇怪,“你问这个做什么?”
或许她不知道更好一些。
王家人都不说什么,他们这些外人还叫个什么劲?什么男子女子,自打小神爷入厂,安庆窑哪一年不是在走上坡路?王氏宗族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哪一个是睁眼瞎,能轻易被一小儿忽悠?王云仙必然早就通过气了,其中利害,他们能不清楚?
何况御窑厂早就广发英雄帖,重金悬赏烧制皇瓷的民间匠人,可几个月过去了,谁也没有那个口气敢打包票,能与小神爷一争高下。
“你父亲年轻时曾在江西求学,此事你可知晓?”
这一晚参与冬令瓷的所有人都能如释重负地睡个好觉,包括安十九,或许还有孙旻。倘若朝廷有什么调任,一般会在年后开朝下达,该做的都做了,现在只有等。
于是万庆十四年的新春,在打打杀杀的必然无果中,以“小神爷是女子”写就景德镇历史上至关重要的一出戏——《置之死地而后生》。
“怎么不说话?”
徐稚柳点点头,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只是说道:“王进一死,势必打草惊蛇,船坞那边你不要去了,免得被人抓住尾巴。”
谁知就在这时,王进动手了。
“派人盯着居九,一定要小心。”
“我知道,你放心,山上我会好好收尾。”
其中孙旻早在预料之内,毕竟江西是他的天,只他怎么也没想到,另外一人会是吴方圆。
没抓住王进,他本就十分自责,当然这事确有他失察之处,那几个桩子他已想好怎么教训。不管怎么说,徐稚柳的态度尤为重要。
“怎么没用?有用!好歹证明我是清白的。”
他不说话,就那样看着,看着看着吴寅的视线投了过来。
屋内有她情有独钟的一切。
坐身成像,半人半鬼。
忽而地,一簇光飘到眼前。
他听见远道而来的声音,柳哥,柳哥。
反求诸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