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城网

字:
关灯护眼
我的书城网 > 奈何明月照沟渠 > 第137章

第137章

梁佩秋眉头锁得更深了:“若我不答应,你又能如何?”

“我说了,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他的目光绕过车帘往外看了看,“诺,你纠集的那些人,还不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但我知道,我不能白死。不光我,那些人也不能白白牺牲,你要他们死得有意义,就必须保证我死得有意义,所以……你不吃亏。”

梁佩秋惊疑不定地看着他。隔着随风摆动的车帘,他的面孔时隐时现,时而阴柔可怖,时而又暖意融融。

她拿捏不准他的打算,正如不清楚周元是否真的可靠。

不知过了多久,她还是决定暂退一步。

“你说。”

安十九并不意外她的选择,她十足的勇敢和周全,并且在对付他这件事上,拿出了万死的决心。

他只能自我安慰,他是她生命里最特别的人。

“答应我,不要死,不要为了任何人作践你的命。”

什、什么?

梁佩秋没有听清,还想再问,就听身后的人群吵嚷了起来。

有人大声质问:“你们在干什么?都不要命了吗?那人说安十九杀了徐稚柳,你们就相信了?证据呢?”

这时候还管什么证不证据,他的声音瞬间被淹没。随后,又一道声音冲了出来,“你们都被利用了!徐稚柳根本没死,他就是周齐光!”

“什么?”

这下人群哗然了。

故事最好看的往往是反转,这样一个反转,足以让所有人忘记当下的目的。

“非但如此,梁佩秋也早就知道周齐光就是徐稚柳,两人里应外合,自导自演,为的就是愚弄你们,借你们的手除掉太监,事后罪责皆在你们……而他们赢得满盘,一身轻松,景德镇仍是他们两家的窑口!”

“你胡说!你可有证据?”

“这时候你们倒想起来证据了?你们去京城打听一下就知道,原先的周大人是个病秧子,已然半截身子进棺材,后来离奇好了,还好巧不巧到咱们这儿来当官,你们说,天底下能有这样的巧合?!若还不信,就再回忆下周大人的长相,那眼睛和徐稚柳是不是一模一样?”

凡事都经不起一而再的琢磨,琢磨多了,不是也成是了。有些被张磊背主行径气得头脑发热的人,逐渐冷静下来,

回想此事前后,顿觉今日事发过于突然,发展也过于迅速了一些。原本他们只是抗议行业诸多不规范之处带来的麻烦,可没有想过要太监的命啊!

罢工和杀人,两者之间性质大大不同!

于是左右看看,在彼此摇摆、躲闪的眼神中,萌生退意。这时候但凡太监出来说一句,“缴械投降,概不追究”,亦或“今日杀贼者,赏金万两”,多的是人争抢着退离这辆烙有权力印记的官制马车,亦或为那悬赏,成为勇夫。

人心,何谓人心?人心只为羞辱、践踏和诋毁而统一。

原先的对象可以是安十九。

现在的对象就可以是梁佩秋。

安十九坐居高位,岂会不懂此中之恶?何况景德镇百姓对他的恐惧是融在血液里,刻进骨子里的。只要他一句话,今日事必难成。

然而,他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人群中本是为了安十九才发声的矮个子护卫一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太监打的究竟什么主意。

这时,梁佩秋清脆朗朗的声音响彻在上空:“众位乡民,请听我说,我少时离家,至景德镇十数年,赖于诸位厚爱,得小神爷之美名,自问每一窑炉,每一囱火,都无愧于心。

平生唯一所愧,便是当年出于私心,就春夏碗的比试对徐少东家口出恶言,以至他心神恍惚,被阉贼所害。”

话音至此,安十九倒回车厢,闭上双目,唇边谩笑着,渡过一道湿痕。

“今日提起,惟望诸位能摒弃私心,万勿于个人生死失节,而悔于大业。

权阉作祟,致使景德镇陶瓷业立于危墙之下,腐臭的釉水几乎荡遍镇上每一家坯户,窑户,瓷行,船舶,每一只瓷碗都有至少三分利流向贪官囊中,辛苦的劳碌无以让瓷业欣欣向荣,一再的规范也不能断绝黑心的剥削和凌辱,甚至在南北匪徒流窜的当下,连太平日子都是奢望,为什么?就是因为总有更恶的人,在招徕争斗与侵占。

请大家仔细想一想,大龙缸是假的吗?百采改革是假的吗?陶业监察会是假的吗?当年雨夜那一跪是假的吗?《打渔杀家》真的不在诸位心中震颤了吗?眼前活生生的血流,还不足以唤醒你们的斗志吗?

哪怕是为了自家儿女将来能睡个安稳觉,哪怕是为了徒子徒孙不再为一顿白米,三分银钱而争得头破血流,今日一举,亦不能回头。

既有人怀疑我为幕后主使,导演了今日这一出,那么……就让我做头阵的第一人!”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她一声大喝,人已拖着残腿爬上了车辕。银光闪现之间,她扑进车厢,众人齐齐屏住呼吸,瞪大眼睛,就见那车帘晃了晃,人影交叠间,那银光转而抵着梁佩秋胸口,将她逼退了出来。

她步步往后退,退到无可退之处,一口黑血喷簿而出。千年窑口上方,忽然扑棱起一群黑鸦。

浓郁的黑,打在历史上的这一天。

哪怕被刀刺入胸膛,她亦无所畏惧,高声道:“君子杀身以成名,义之所在。身虽死,无憾悔,何为不可哉!

我恳请诸位,拿起手中的武器,不必管那是否锋利,是否沉重,请同我一起高呼,权阉必死!瓷业万岁!”

“权阉必死,瓷业万岁!”

“权阉必死,瓷业万岁!”

何谓人心?此为人心。万民血泪,掀天揭地,向死而生,谁人惧哉?

安十九听着那刺耳的呼声,愈发疯魔,狞笑成癫:“好啊,没想到我安十九也有今天!一帮无知贱民,可知你们今日皆是犯了株连九族的死罪!莫要说我如何鱼肉乡里,草菅人命,怪就怪你们投生成了贱民,但凡坐到我这位子上,谁敢保证不贪?”

随着他丧心病狂的一声狂吼,匕首倒了个方向,梁佩秋被他一把扯过,挟持于身前。

他站在车辕上,俯视着下方黑压压的人头,眼中淬着上位者才有的漠然与麻木。

“不错,徐稚柳是我杀的,夏瑛也是我杀的,张文思、郑孑,乃至省里那些官员都是我杀的,我非但杀了他们,还和流匪勾结,欲要做这江西的王!”

他的匕首在梁佩秋脖间划拉出一道鲜艳的血痕,随着那血痕顺着冰冷银光,滑到他掌中,他嗜血般舔过手掌,狂笑不止:“试问普天之下,谁不想当那个唯我独尊的皇帝?你们以为杀了我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吗?妄想!若非我一力顶着,景德镇早就沦为豺狼分赃的猎物,饶州府、南昌府,按察司,布政使司,哪里没有第二个安十九?”

“杀了我,还有成千上百个安十九!”

他大笑着,仰头望天,青天白日下,整片琼宇灰扑扑,透不进一丝光亮。

江西的天是黑天。

老百姓打从心底漫上来一股无望感。

安十九说错了吗?并没有错,倘若地方的政治是黑暗的,那么官和民之间权利的角逐永远不会清白。

刹那间,梁佩秋懂了安十九的意思。

虽然她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但她知道先前他身上那种暖洋洋的感觉消失了。她狠狠闭了闭目,再次开口:“可你不死,景德镇就永远看不到希望。”

“你死了,我们才有将来。”

“你死了,真相大白于世间,才会有好官为我们正名伸冤。”

“你死了,那些和你一样的豺狼才会受到忌惮,再不敢随意欺辱践踏我们。”

“纵然我们是你眼里最为低贱的小民,也有尊严和良知,也会为铺天盖地的黑恶而奋起反抗。”

“你死了,我们今日壮举才不算白费。”

“只有你死,才能证明我们的正义是正确的。”

只有你死,才能让所有斗争与牺牲被赋予意义。

这一场运动,如果安十九是因,梁佩秋就是果。她和童宾不一样的是,童宾代表了千千万万和他一样受到官权压迫的工人,而她所代表的,不仅有工人阶级,还有商户阶级,不仅有民,还有官,大大的好官!诸如大龙缸下的杨诚恭,百采新政下的夏瑛,以及陶业监察会下的周齐光。

因果是不需要对错的。

因果是舆论,是争议,是传播,是民意。

既然如此,何不送她一程?

“我做到了,你也得答应我,一定、一定要长命百岁啊……”说着,他举起匕首。下一瞬,就以被梁佩秋突袭的姿势,整个人往后剧烈地撞上车驾,手臂因疼痛而下意识一松。

在梁佩秋跳下车辕时,他举着匕首追了上去。然而不等他那一刀刺出,被调动起满腔热血的义军们就已经齐齐出手。

伴随着整齐划一的杀腔,数十道利器捅穿一道肉躯。

安十九像一袋草包,被牢牢钉在车辕上。他发辫散乱,衣衫褴褛,举目四望,天大地大,无一归处。

忽而眼前出现一道身影,幢幢的,看不真切,似乎是少时在浣衣局为他挑灯补衣的小宫女,又似乎是带着清泠泠寒意,为他皂靴拭去血迹的那个女子。

他面上一喜,手臂不由自主地向前伸去,想要抓住什么,过去他从不曾抓住的东西,却不想随之而来的是一滩捣穿到心脏深处,喷溅到脸上的血。

好疼啊。

小十九真的好疼啊。

此时,隐于人群中的周元,眼角忽而落下一行泪。

他想起临出门前安十九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你们读书人不是有句很文绉绉的话吗?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可惜他还是读书太少,不知道那句话并不适用于歧途,而他也再也没有机会讲给他听了。

那是他亲手为自己挑选的结局。

那一夜,他将她全盘计划都说给他听,劝他审时度势,趁早离开景德镇。他却不听,固执地唱着一出《穆桂英挂帅》,在堂下枯坐到天明。

尔后,他欣然地对他说:先生,我必不能得以全尸了,请你将我枕下碎掉的观音瓷,充作衣冠冢,随我残骸一同葬到安庆窑后山上吧。

我想常常看见她。

/

那之后,场面一度陷入了混乱,梁佩秋被挟持着往后撞时,纵然早有预料,也还是被那一撞,撞得整个人恍惚了起来。

若非安十九及时把她推下车辕,她真不知会发生什么。等她反应过来时,已被圈入一个怀抱。

那是她心心念念的、熟悉而热烈的怀抱!

她蓦然瞪大眼睛,然而随着瞳孔的放大,后头紧跟而来的一道寒光,瞬间攥住了她的眼球。

她认得那人,那是伴在安十九身边多年高矮护卫当中矮一些的那个,她几乎没作任何思考,本能地将身体一扭。

随着那人的刀锋落下,强烈的痛觉贯穿后背。

她眼底忽而升起一阵水雾。

也好,一报还一报。

这样她就不欠他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热门推荐
玄学点滴,财富风水今天到你家不能忘却的197653尘寰司令官灵气复苏:我靠种田登上人生巅峰崩坏:世界蛇团建的我在长空被拐我在末世苟成大佬震惊!主角团被漂亮反派驯服了定北侯的郎中哥哥大佬求爱日常我当炮灰混日子的那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