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色肉嘟嘟的冰蚕,在无忧宫主掌心慵懒地蠕动着。无忧浅笑,用柔软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它。 “娘,喂养冰蚕这样的小事,交给星儿来做就好了。”弄月欠了欠身子,将头靠在无忧宫主肩上蹭了蹭,笑着说,“原来是这只千年冰蚕,怪不得娘要亲自喂养才肯放心。” “那是当然,”无忧宫主拈起冰蚕,小心翼翼地放回器皿中,“千年冰蚕极其珍贵,我寻遍整个西域才找到三只。为了织千年冰蚕软甲,已经累死两只,如今就还剩下这一只了,怎能不宝贝呢。” 弄月眼眶一红,哽咽道:“娘,您对风儿太好了,风儿……无以为报。” 无忧笑着捏了捏(he)弄月的脸蛋:“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千年冰蚕再珍贵,也不能与你相提并论。你才是娘最珍贵的东西,明白吗?” “娘……” “风儿,娘再叮嘱你一次,千年冰蚕软甲绝对不能落进任何人手里,尤其不能让教主知道,记住了吗?” 弄月坚定地点了点头:“娘请放心,孩儿记住了。” “风儿,你来找娘,有什么事吗?”无忧宫主问。 “嗯,”弄月点了点头,将手中之物递给无忧宫主,“您看看这个。” 无忧宫主打开宣纸,静静地望着手中的画作,轻声赞叹:“真没想到,这么多年未见执笔,画技依然这么出色。” 弄月面露惊讶之色:“如此说来,金花娘子真的会作画?” “不错。十八年前,金花娘子初到四方城时,以卖画为生,在四方城也算是很有名的画师了。相传有人题诗‘良辰美景翩翩至,落笔生花朵朵金’来形容她画姿的飘逸与画技的精妙。金花娘子的名号正是由此而来。”无忧宫主说罢,叹了口气,“若不是她屡次三番与春风得意宫作对,你的画术我本想让她来教的。可惜了。” “良辰美景翩翩至,落笔生花朵朵金。原来‘金花娘子’的称号,是这样来的。”弄月说。 “金花娘子原本是个气质脱俗的清丽女子,与四方城名医苏远互生情愫,两人十分相爱。”无忧宫主说,“刘凤当时已是神月教有名的千面巧手,唯独画技与她相比不及十分之一,刘凤正是看中了她的画技,才将她骗入神月教的。那时金花娘子只有十四岁,虽曾是青楼的姑娘,可毕竟年纪尚幼,又是初到四方城,见刘凤言语温和又心灵手巧,便将刘凤视作知己。” “后来呢?” “金花娘子与苏远虽是两厢情愿,感情之路却并不顺利。苏远的妹妹苏红极力反对二人的婚事,又因金花娘子当时只有十四岁,比苏远足足小了十二岁,不免招致外人的闲言碎语,苏远的名声也因此受到影响。苏远左右为难,两人分合不断。金花娘子与苏远分分合合之时,刘凤常去探望,一来二往竟与苏远熟络起来,还悄悄地有了苏雄。金花娘子得知后,一气之下将作画用的紫竹金丝画笔折成两半,发誓今生今世再不作画。从那以后,渐渐变得庸俗不堪,在形形色色的男人中穿梭流连,说来也是个可怜之人。” “怪不得这些年来,金花娘子一直对苏雄百般虐待。”弄月说,“如此说来,她应该很恨刘凤才是,为何却与刘凤母子结盟多年?” “金花娘子经过此事之后,性情变得古怪多疑。或许她认为,知交姐妹都能如此背叛她,其他人只会更不可靠,所以云渺宫主屡次拉拢不成,我也曾试探多次,均失望而归。刘凤自知有愧,自苏远死后,对金花娘子一向逆来顺受、能忍则忍,金花娘子才与刘凤母子维系了这么多年。金花娘子脾气虽坏,却还是将她的画技悉数传给刘凤。刘凤虽然手巧,却仍旧只是精美,不似金花娘子的画这般灵气逼人,于是金花娘子没了耐心,不再提笔,从此以拉拢教众排除异己为主要任务,乔装与暗杀的事情再也不去了。”无忧宫主说。 “这个刘凤,看上去那么老实,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弄月感叹道。 “是啊。风儿,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一定要吸取金花娘子的教训,凡事多留个心眼,多为自己留条后路才是啊。”无忧宫主语重心长地说。 “是,孩儿谨记娘的教诲。” “这就是你画的杜鹃鸟吗?!” 呲啦——雪白纤细的手指将画作撕成两半。 “你不是号称千面巧手么?居然连鸟都不会画?”穿紫色衣服的女人一边嚷着,一边研墨,“我再画一次给你看!什么时候学会了,什么时候就不用再画了!” 娘亲只是含泪站着,连连点头。 穿紫色衣服的女人手执画笔,轻盈地在纸上画着。若不是双眼燃烧着怒火,简直难以想象她就是方才那个脾气火爆的母夜叉。 女人很快就画完了,拈起画作直逼娘亲面前:“你要仔细体会线条与层次的关系,并不是越细越好!主体与背景的关系,也并不是一致即为上品。就说这杜鹃鸟,你若用悲景去衬托它,反倒是个笑话!文人墨客总说杜鹃鸟很可怜,其实这种鸟啊,一点儿都不可怜!它会把蛋下到小鸟窝里,小杜鹃孵出来之后,就会恩将仇报将所有的小鸟蛋推出鸟窝摔碎,等它被小鸟抚养长大之后,就会像老杜鹃一样,再把蛋下到别处。小鸟的家乃至一生,就是这样被毁掉的。你说,这种烂鸟有什么可怜的?” 娘亲流下泪来,颤声说道:“小桦,我……” “杜鹃鸟就是叫得可怜,就像你,嘴甜心狠,贪心不足。毁了别人的东西还想得到原谅,门儿都没有!刘凤,除非我死了或者疯了,否则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因为你就是杜鹃鸟,而他……”紫衣女人指着他,没有再说下去,冷冷地转了话题,“一通则百通,你学会了它,便学会了我的画之精髓。练,继续练,若再学不会,我可不教你了。” 娘亲泣不成声,默默点头。紫衣女人扬长而去。 接下来的七天,又是夜以继日的临摹。屋子里堆满了杜鹃鸟的画。 自他记事起,这个女人每隔七天都会来一次,每次都发这样一通脾气,每次都画这样一只杜鹃鸟,每次画完之后都说这样的一番话。 他不懂画,只觉得娘亲画的杜鹃鸟很好看。但不得不说,那个女人画的鸟,的确比娘亲画的更好看。 可是为什么每一次,娘亲都哭得这么伤心,而那个女人总要发那么大的脾气呢?许多年后,娘亲才告诉他答案。 “苏雄,若不是她,娘早就死了,你也不会出生。不要恨她,好不好?” “苏雄,答应娘,无论金姨如何对你,你都不要还手,好吗?” “苏雄,这是你爹和你娘欠她的,你若要恨,就恨爹娘吧。” “苏雄……” “爹……娘……”苏雄蜷缩在床上,泣不成声。枕头已被泪水濡湿。 一只手轻拍着他的后背。 “苏雄,苏雄!你没事吧?” 声音惊慌焦灼,宛如十年前的那声呼唤。 “苏雄,醒醒!你睡迷糊了吧!” 头脑有片刻的错乱。苏雄终于回过神来:“金姨?” “你怎么了?”荆桦伸出右手,在苏雄眼前晃了晃,“做噩梦啦?” 苏雄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说道:“我没事。” “我去给你倒杯水哈。”荆桦说。 “不用了,我……” “哎呀,没事。” 荆桦倒了杯水递给苏雄,苏雄接过杯子,默默地喝着水。 “梦到你爹娘了?”荆桦问。 苏雄点了点头。 “别难过了,不是还有你金姨嘛!”荆桦安慰道。 “金姨,您听过杜鹃鸟的故事吗?”苏雄突然这样问。 “杜鹃鸟的故事?”荆桦摇头,“什么故事?” “相传,杜鹃鸟会把蛋下到小鸟窝里……” “哦,这个我知道!”荆桦兴奋地说,“我曾经学到过。杜鹃鸟是巢寄生,从不做窝,也不会哺育后代。所以每到产卵的季节,就会四处找寻鸟窝,看到和自己鸟蛋颜色大小差不多的鸟巢,就趁小鸟不在家时把蛋下在那个巢里,然后把相应数量的鸟蛋叼走,偷梁换柱。这样,小鸟就把小杜鹃一起孵出来了。你说的是这个故事吗?” 苏雄不自然地点了点头:“是……” 荆桦继续说道:“杜鹃鸟的鸟蛋孵化时间很短,往往会比小鸟先出来。小杜鹃破壳之后,会趁鸟妈妈出去寻食的时候,把小鸟的亲生孩子一个一个地推下去,诶,听起来好缺德啊……不过这是杜鹃鸟的本能。失去幼崽之后,出于母性的本能,鸟妈妈会加倍疼爱仅存的幼鸟,所以即使小杜鹃杀了它的孩子,它依然会不离不弃地喂养小杜鹃直至长大。小杜鹃长得很快,有些甚至比喂养它的鸟妈妈大出好几倍,鸟巢装不下它,只好栖息在树枝上,鸟妈妈则站在小杜鹃的头顶上给它喂食。等到小杜鹃羽翼丰满了,就会离开那个鸟巢和辛勤喂养它的义母。” “哦……原来是这样……”苏雄说。 “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文人墨客们总说杜鹃可怜,其实,杜鹃鸟就是叫声听起来可怜,又不用做窝又不用养孩子的,我觉得被它盯上的鸟妈妈才可怜呢,自己的孩子全没了不说,好不容易把小杜鹃养大,人家拍拍翅膀就飞走了,最后落得一场空。哎,自然界的法则就是这么无奈,还是当人好。苏雄,你怎么了?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啊?”荆桦问道,抬手抚摸苏雄的额头。 苏雄脸色苍白,握着茶杯的手颤抖得厉害。荆桦一碰,苏雄猛然一抖,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啪啦”一声摔得粉碎。 “对不起,我……”苏雄红着眼睛,声音有些发紧。 “别动,”荆桦摸了摸苏雄的额头,“怎么这么凉?你是不是冻着了啊?” “我……嗯……我……” 嗯?这孩子似乎有点不对劲啊? “苏雄,你哪儿不舒服么?”荆桦问。 “我……我头疼,我我我先睡了!”苏雄不由分说,抓过被子紧紧地蒙上了脑袋。 “喂,你这样会缺氧的啦,”荆桦拽了拽苏雄的被子,说道,“你睡吧,我去忙会儿别的。” 荆桦将茶杯碎片收拾起来,用作废的宣纸包好,打开房门,问道:“有垃圾箱么?不小心摔碎个杯子。” “怎么这么不小心,”一个声音笑嘻嘻地传来,“摔坏了东西,可是要赔的呦。” 荆桦很是不悦:“弄月公子,男子汉大丈夫,别这么小气行不行?” “小气?”弄月缓缓摇着折扇,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在这儿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让你赔个杯子还算小气么?” “我又没让你请我来住,”荆桦撇着嘴说,“这样吧,你放我走,吃喝房费外加杯子钱,我全补上行不行?” “那可不行,”弄月笑道,“教主有令,不许你离开半步。” 原来是半天月的指示!司马兄弟真是够悲催,哥哥弟弟都这么忠心耿耿,认贼作父都不知道。荆桦心中冷笑着。 “弄月公子,你可真是神月教的亲员工啊!”荆桦讽刺道。 弄月声音一扬:“哦?妙音娘子话里有话。” “我虽然脑子摔坏了,不过总还记得自己与春风得意宫的弄月公子不合。你把我抓来,就不怕我给你添乱,坏你好事?”荆桦问。 “哈哈哈哈!”弄月笑得很是放肆,“那也得看妙音娘子有没有这个本事!” “你……!!!” “怎么,想领教吗?”弄月挑衅地一笑,缓缓走到荆桦身前。 “你……你想干什么?”弄月公子毕竟是用毒高手,而荆桦虽然托金花娘子的福有了一身武功,但凭蛮力肯定是斗不过弄月公子的。所以弄月一靠近,荆桦的底气明显不足起来。 弄月合上折扇,顺手点了荆桦上半身的定身穴,似笑非笑地说:“跟我走一趟。” 低头看见荆桦手中捧着的茶杯碎片,转身吩咐道:“冬儿,把碎片拿去丢掉。” “请吧,妙音娘子。”弄月笑嘻嘻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荆桦开始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