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落后一步的曹景明也赶到了,他走到赵树人身边,连大气还没喘匀,就在看见段长明的瞬间皱起了眉头,伸手指着他说: “你你你……怎么会是你?” 段长明抬手将曹景明的手指推向一边,开口道: “曹师爷没有官职在身,如今应当称呼我一声段大人,现在这样是不是太过随便了?” 然后他对着赵树人说: “赵大人,不知这算不算治下无方?” 赵树人赶紧抬腿踢了一下曹景明,低声呵斥着: “怎么如此不懂事!还不快给段大人赔罪?” 曹景明这时也找回了精神,他赶紧对着段长明鞠了一躬,抱拳施礼道: “是小人失礼了,望大人海涵。” 段长明背着手,缓缓地说: “容我想想,对官员不敬,按律例来说该怎样处罚来着?” 曹景明刚刚抬起的头又立马低了下去。 “还请段大人给小人一次改过的机会。” 段长明抬头看看天,被阳光晃得眯起了眼睛。 “天气是冷了点,好在阳光不错,那就打个二十板子算了。” 这就是压根没听曹景明在说什么。 曹景明心中气恼,却还是恭恭敬敬地说: “多谢段大人手下留情。” 说完也不敢起身,便一直弯着腰等着。 段长明恍若未见,转过去笑眯眯地对赵树人说: “赵大人这一大早的是从哪里匆忙赶回来?” 赵树人回答说: “我这几日都是在城门处,一直恭候大人您的大驾。” 段长明轻拍了一下额头,开口道: “看我这记性,我之前传的消息是说三日后到是不是?其实我是早到了一天,来了之后就想着多看看这的民俗人情,结果就忘记再通知赵大人了。这确实是我的不是,赵大人可莫怪啊。” 赵树人赔笑着说: “下官哪里敢啊,段大人此来就是为了考察的,无论用什么形式都是应该的。” “赵大人如此通情达理,看来我此行一定会非常顺利了。” “当然当然。” 一阵冷风吹来,段长明赶紧将双手握在了一起。 “人人都说春寒料峭,这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还真是挺冷的。” 赵树人忙不迭地说: “下官疏忽了,怎么能让段大人在外面冻着呢,请大人赶紧移步室内,可别冻坏了。” 段长明点点头。 “赵大人说得极是。” “大人快请。” 段长明搓着双手往衙门里走去,身边四名侍卫打扮的人紧随其后,曹景明终于艰难地直起腰来,他阴沉着脸色,对站在原地的赵树人说: “大人,这真是段长明?” 赵树人的脸上同样阴云密布。 “这还不明显吗?” 曹景明目光幽深地看着段长明的背影,低声道: “不过五年时间,这穷小子竟然翻了身,成了四品的大官?” “何止啊,这不是刚来就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吗。” 曹景明凑近赵树人耳边小声说: “他这次回来,是不是为了当年的事情?” 赵树人冷哼一声道: “是又怎样,当年没证据,五年后难不成还能让他翻出证据来?别说是个四品的官了,他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没用。” 曹景明点点头。 “我也会告诉所有人谨言慎行,不会让他有机会抓住任何把柄。” 赵树人侧过头小声说: “告诉陆家,那边的事情先停一停,待我弄清楚段长明想干什么再做打算。” “我知道了。” 曹景明转身匆匆离去了,赵树人整整衣襟,疾步走了进去。 段长明已经坐在县衙的大堂里喝上了热茶,看着赵树人才进来便开口问道: “赵大人这是和曹师爷交代了什么,他怎么走了?” 赵树人坐在他旁边,答道: “我让他去如意酒楼订一桌宴席,专门给大人接风。” “赵大人太客气了。” “这是下官应该做的,段大人就不要推辞了。” “那我也只好接受赵大人的美意了。” “应当如此,应当如此。” 赵树人笑着,有些踌躇地问道: “下官只知段大人官居四品,却还不知大人现在供职何处?” 段长明让侍卫拿来随身带着的包裹,打开之后便是他的官印和牒文。 “赵大人请看吧。” 赵树人小心地拿起牒文打开,是皇上的御笔亲书,写的是这次交代给段长明的任务,上面说此次要将新兰县的风土人情,百姓生活状况详细记录下来,最后据实呈于御前。 上面也清楚地写明了,段长明现在的官职,是大理寺少卿。 看来应当真的是皇上派他来的,而不是他自己有目的前来的。 赵树人将牒文合上,恭敬地放回原位。 段长明开口道: “赵大人亲眼见过了,这回可放心了?” “下官岂敢质疑大人呢,我只不过是想明确皇上的旨意,才好配合大人做事。” “赵大人这么积极,我一定会呈报给皇上,让皇上知道赵大人你的忠心。” 赵树人急忙摆摆手说: “这是下官本该做的事情,怎敢以此居功呢?段大人就别寒碜我了。” “赵大人你在这临溪镇也十几年了吧?也该抓住些机会升迁调职,离开这穷乡僻壤了。” “不瞒段大人,我这人没什么别的能耐,只有一个优点,就是知足常乐。我现在也快五十岁了,能做这新兰县的县令做到卸任,再买处小院和家人和和乐乐地度过晚年,这就是我最大的愿望了,至于别的,啧啧,不敢想喽。” 段长明低头喝了口茶,笑着说: “赵大人这是感情丰沛,对这小县城生出感情来了?” “生活了十几年,算是我第二个故乡了,说没感情也是假的。” “不知是我眼拙还是赵大人你隐藏得太好,我竟没有看出来呢。” 赵树人干笑了两声。 “下官年纪大了,情不外露,让大人见笑了。” 这时,曹景明回来了,他走到赵树人跟前说: “回大人,宴席已经订好了。” 赵树人点点头,转而对段长明说: “段大人,这县衙里也清冷得很,不如大人随我移步到如意酒楼,我们边吃饭便叙话,如何?” 段长明约莫着这时已经快过巳时了,开口道: “我早晨也没吃什么东西,现下还真是有点饿了。” “那就请段大人随下官走吧。” “先等等。” 赵树人笑着问道: “大人有什么吩咐?” 段长明一杯热茶下肚,身体已经暖和了许多,但他还是将手抄进官服的袖子中,慢悠悠地说: “赵大人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 赵树人被问得一愣,他仔细想想,似乎没有什么没做的事情。 “还请大人明示。” 段长明抬抬下巴指了指曹景明。 “曹师爷的板子,今儿个得算清了吧?” 曹景明表情都僵在了脸上,赵树人道: “大人今日刚到就对人动刑,让百姓知道了怕是会有损大人清誉,不如先记下,等过几天再算不迟。” 段长明冲着他一笑。 “我向来没什么清誉可言,赵大人可真是多虑了。在大理寺当差这么多年,唯有一句话让我受教良多,赵大人想知道吗?” “大人请说。” “处刑这事,就得‘今日事,今日毕’,这样最好了。” 赵树人看着段长明,他一派悠闲地坐着,看样子今日这板子他是打定了。曹景明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劫,索性站出来说: “确实是小人刚刚冲撞了段大人,大人要处罚我也是应该的,小人甘愿领罚。” 曹景明这样做,既显出了赵树人对下属的爱护和体贴,又向段长明展示了新兰县官员的刚正无私,实在是一步好棋。 赵树人心中很是满意,他吩咐衙役说: “备刑具。” 很快的,凳子摆好了,曹景明趴好了,他的手脚也束好了,张二牛拿着板子的手正要抬起时,却听到段长明又开口道: “再等等。” 赵树人心中不耐,面上仍是不动声色,恭敬地问: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段长明若有所思地说: “自己人打自己人,传出去恐怕会让人质疑,我们官官相护,只不过是故意做戏的吧。” 赵树人心中暗道不好,他赶紧开口道: “大人放心,我们这的衙役都是秉公办事,绝不会徇私……” “长风。” 段长明打断了他的话,叫了一个跟随着他来的侍卫。 “你来动手,我们大理寺出来的人,可不能辱没了刑狱之司的名声。” 长风点头应道: “属下明白。” 曹景明听到段长明这话,心中已是十分惶恐,等到长风走过来接过板子,打了他第一下后,他心中的哀嚎远远比不上身体的疼痛。 长风打人很有技巧,在外人听起来没有太大的响声,可是板子实打实地落在身上,板板都疼得让人上不来气。而曹景明额头上滴下来的冷汗也足以说明了,这听起来不过区区的二十大板,是一场多么漫长又残忍的刑罚。 大堂里很静,只有板子打在曹景明身上闷闷的声音。曹景明咬紧了牙关,眼睛瞪得血红,嘴里硬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二十大板过后,堂上许多人才算松了一口气,曹景明低着头趴在凳子上,已经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