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长明站起身来跺了跺脚。 “板子打完了,我也该回去换身衣裳了,要是穿着官服堂而皇之地去大吃大喝,也不成体统不是。” 赵树人起身鞠躬道: “段大人说得有理,那下官就在如意酒楼恭候着大人了。” 段长明点点头。 “好。” 他抬腿往外走去,在路过曹景明身边的时候停下了,然后他抄着袖子蹲下身来,看着面无血色的曹景明语重心长地说: “在下属面前,我总得维护住自己的威严,不然以后传了出去,别人该说我这大理寺少卿当得太过窝囊了。只是如此便委屈了曹师爷,曹师爷若是怨恨我我也无话可说。” 曹景明强撑着笑了一下,沙哑着声音开口道: “大人说哪的话,是小人做的不对,有此下场也是自作自受。” 段长明轻轻拍了拍曹景明的肩膀。 “能有此觉悟,那这顿板子也算没有白挨。曹师爷确实也该长长记性了,有些话说不得,有些事啊,也做不得呢。” 紧接着他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走了。 等段长明的身影消失不见了,张二牛连同另外一个衙役赶紧把曹景明扶了起来。 曹景明有些站不稳,但他挥手让身边二人退下,慢慢地挪到了赵树人身边。 “大人,他现在是大理寺少卿了?” 赵树人面色阴郁地说: “有官印在,错不了。” “考察一个地方的政绩,不是该由吏部的人来吗?怎么会派一个刑狱衙门的人来?”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他也不过四品,只有听从皇上调遣的份,还没有能耐让皇上特意指派他来做什么。更何况,当年的事除了你我二人,已经再没有知情者了,纵然他心有疑虑,也不可能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大人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赵树人点点头。 “我知道。今日他这一出杀鸡儆猴做得好,假公济私地报了仇不说,还在众人面前下了我的面子,实在让人心里不爽得很。” 曹景明强忍着疼痛说: “大人稍安勿躁,忍一时之气,才是成大事的气量。” 赵树人深呼了一口气道: “没有点忍耐力,我也不会在这里这么多年了。行了,你快回去休息吧,我换好衣服还要去给咱们的‘段大人’接风呢。” 曹景明却摇摇头说: “大人,我和你一起去。” 赵树人皱着眉头看了看他摇摇晃晃的身体,开口道: “你这样能行吗?” “我能坚持住,我会在一旁帮助大人观察段长明,这总比大人独自一人应付他要强得多。” 曹景明心思细,有他在身边帮忙自然是好的,赵树人打量了他半晌,开口道: “那好,如果你中途实在支撑不住,找借口出来便是了。” “大人说的是。” 赵树人进了后院换衣服去了,曹景明也让张二牛扶他回房换件衣服,而张二牛在帮他查验伤势的时候,险些没大叫出来。 “曹师爷,你的伤……” “怎么了?” “出出出……出血了!” 张二牛当衙役也有两年的时间了,却从没见过谁挨了二十大板就被打出血的。 曹景明拿过自己被血浸透的衣服,狠狠地攥在了手里。 段长明,你最好不要欺人太甚,否则别看你是个朝廷的大官,我照样能让你生不如死。 段长明穿着官服走着去衙门的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小镇,这个朝中大官不同寻常的出场,大家对此褒贬不一。有人说他是在显示自己亲民的姿态,但这样做实在太过做作,也有人说他明知道赵大人在城门等他却当做不知情一般地去了,实在地打了赵大人的脸,真是大快人心。等到段长明换了常服走在路上的时候,认出他的人不多,但是仍在议论他的人却是随处可见。 长风走在段长明身边,开口问道: “这样的局面,是大人之前所想的吗?” 段长明抱了个暖手的手炉,可还是挡不住冷风嗖嗖地顺着他的领子吹了进去。 “既然我们找不着傅大公子,那就只能想办法让他来找我们了。若不是他,我也不会在这初春的时候跑到这冷哇哇的边陲小地来,这次见面非得好好宰他一顿不可。” 长风冷淡地说: “大人,属下觉得并不是很冷。” 段长明伸出手指挖了挖耳朵。 “这天冷的,冻得耳朵都不好使了。” 长风无语地叹了口气。 倒是惯会装傻就对了。 段长明只带了长风去赴宴,等两人到的时候,看见赵树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赵大人到的早啊。” 赵树人走上前来,笑着说: “怎么敢总让大人等我呢,雅间已经准备好了,请大人移步吧。” 段长明点点头,由赵树人指引着上了楼,等他进了房间,发现曹景明正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 段长明坐下之后问道: “曹师爷怎么没去休息?” 曹景明回答道: “小人也不是得了什么大病,总不能因为这一点小事就怠慢了大人。” “那就叫小二备个厚点的软垫,别让曹师爷不方便了。” “不必了,小人就在一旁伺候二位大人,如此就好。” “哦,这样的话,那就请曹师爷自便吧。” 段长明让长风也落了座,屋中四人只余一个曹景明站在墙角,他自己倒很坦然自若。 赵树人先给段长明斟满了酒。 “我看段大人很是畏寒的样子,先喝上一杯温酒暖暖身子吧。” 段长明端起酒杯闻了闻。 “酒香清醇,不错。” 然后他自顾自一饮而尽,等到手落下来才看见赵树人举着杯子停在半空中的手,十分抱歉地说: “你看看我,见着酒就控制不住自己了,赵大人别介意啊。” 赵树人把杯子放下,笑着说: “段大人性情中人,下官怎么会介意这种事呢。” “赵大人这么通情理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赵树人开始还不明白段长明这话什么意思,可是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他就明白了。 段长明真的就只是自斟自饮,完全没有要他陪着的意思,而长风一句话不说,只是低头吃饭,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赵树人很是郁闷,他几次想跟段长明说说话,可都被段长明敷衍过去了。曹景明在暗处一直观察着,只等着段长明哪一会儿松懈了精神,能让他发现点什么。 席至中半,段长明轻叹了一口气,开口道: “酒虽好,但是却无丝竹之声作伴,实在有些索然无味啊。” 赵树人眼中精光一闪,赶紧招手把曹景明叫到身边,吩咐道: “快去飘香院,让连翘带几个人来。” 曹景明点头称是,可还没等他走,就听见段长明疑惑地问: “说起临溪镇色艺双绝的姑娘,不是当属青烟楼吗?怎么,五年不到,竟然没落了?” 赵树人听到他主动提起青烟楼,不自觉地身体一僵,开口道: “没落倒是没有,只是飘香院的姑娘也是个顶个的才艺非凡,段大人要不要‘尝尝鲜’?” 段长明闭上眼睛幽幽地说: “不知当年青烟楼最有名的《清风散》,如今还有没有人会弹?” 又是这副不容他人否决自己的样子。 赵树人再次被无视,他压下心中的怒气,转头吩咐曹景明道: “去青烟楼,让胭脂带几位善弹琴的姑娘来。” 曹景明低着头弯腰退出去了,段长明索性靠着椅背闭目养神,连看都不再看赵树人一眼。 曹景明到了青烟楼,他找到胭脂说明了来意,胭脂却打着哈欠说: “曹师爷啊,我们青楼这地方可没有白天营业的习惯,你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再说了,咱们这谁不知道县令夫人是出了名的母老虎,我们敢去陪赵大人喝酒,明日还不得让她连这房子都给我拆了呀!” 曹景明开口道: “你就放心吧,这回是给善德城来的大人接风,夫人不会不通情理的,找不上你们的事。” 胭脂眼睛一亮。 “朝廷的大官,来了?” “对啊,胭脂姑娘还不趁此机会赶紧巴结巴结?” “我们风尘女子,哪敢有那种妄想啊,纯属好奇罢了。” “既然好奇,那就走吧!” 胭脂却漫不经心地挽了挽手绢。 “姐妹们昨天累得很,现在这时候还没休息好,怎么能出去伺候人呢?” 曹景明轻笑一声,然后从袖中拿出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在胭脂手中。 “这样能了吗?” 胭脂把银票叠好放入怀中,终于露出了笑脸。 “县令大人的吩咐,我们岂敢不从呢?” 她转头吩咐小桃说: “去叫锦瑟,梦鸢和香荷,让她们好好打扮打扮,别在贵人面前丢了颜面。” 接着她又对曹景明说: “请曹师爷恭候片刻,我也去换身衣服,很快就好。” 曹景明点点头。 “请便。” 胭脂转身便上楼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就带着另外三个人下来了。曹景明将四个人细细打量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 “青烟楼果然名不虚传啊。” 胭脂掩嘴娇笑。 “曹师爷要常来,才能亲身感受到什么是真的名不虚传。” “胭脂姑娘莫要打趣我了,既然准备好了,那就请吧。” 外面的轿子已经备好,胭脂带着人出了门去,曹景明走在后面,想起以前的事情,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冷笑。 □□就是□□,好好卖笑就好了,何必妄想做什么圣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