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圆放下装着七八只蝉青纱篓,走进月洞门,只觉迎面一片凉爽之气扑来,这让她略显不快的脸色好看许多。 脚步盈盈卷着翠绿的裙摆形成一圈漂亮的荷叶纹。 夏木见她脚步匆匆,放下团扇,无声走出几步拉住她,到葡萄藤架西面,低声道:“夫人睡得正香,有什么事让你这般急急躁躁的?” “我们家大人终于审完案子回来啦”,清圆朝月洞门方向指了指,“进门来只神情淡淡地问我一句,‘夫人如何’”说着摆出一副无喜无怒高深莫测表情。 夏木撑不住噗嗤笑了声,忙抬手掩嘴,声音更轻道:“左右小姐怎么样,大人是不关心,若不然当日也不会先救下那位瑛姑娘,任我们小姐连人带马车地翻到阴沟子里。你去给小姐打扇,我请大人到别处忙去。” 正说着,一袭淡蓝布衣的男子背手走进月洞门来,黑亮的头发被一根简单的淡蓝带子束得十分整齐。 看见来人,夏木脸上的笑意消失,脚步轻盈地走出葡萄架下清爽的荫凉地儿,站在耀目的大日头下屈膝施礼:“大人若是不忙就先回房歇着吧,我家小姐好容易养回来,正睡得好呢,您一来又扰得小姐不安静。” 哪次大人外出审案回来,小姐不是前后围着他为他打点吃打点穿,遇到危险时呢,大人看见小姐坐的马车就要翻到阴沟子里去了吗?满心满眼地只看见那个被歹徒劫持的瑛姑,若不是同在马车里的冰弦为小姐挡着,小姐恐怕当场就被砸死了。 宋慈面色微凝,错过保持着标准礼而眼神中却全是不满的丫鬟,迈步走向葡萄藤架。 巴掌大的葡萄叶子翠绿浓厚,枝枝绕绕地爬了满顶,形成一片令人舒适的荫凉。 架下一套石桌椅,桌子右方放着一张躺椅,此刻躺椅上正睡着一个美貌女子,微微偏着的脑袋显露出她优美的脖颈,抹胸上的紫色荆棘花随呼吸一起一伏,粉白的裙摆遮盖在粉白的脚踝,暴露在空气中的一双小脚晶莹剔透,涂着淡紫丹蔻的脚趾头如一颗颗熟透的葡萄。 宋慈突然移开目光,眉头不自觉微微皱起。 妻子没有裹脚他并不介意,毕竟在他看来那完全是对人体的戕害,但是如此庭院之中便裸足而睡,实在有失体统。 清圆正轻摇着团扇为小姐扇风,见到大人皱眉,心里的不满顿时更深,便权当做没看见连礼也不见了。 宋慈看了眼小丫鬟,摇头一笑,这几个孩子对夫人倒是忠心,现在还埋怨他。不过夫人贤淑知礼,他并非不管她,只是当时情况紧急,若不先救瑛姑,歹徒手里的刀子便割破她的大血脉了,相信夫人不至于到现在还和他生气。 宋慈摆手,示意小丫鬟下去,撩衣坐在躺椅边,正要伸手拿团扇为夫人打扇,才发现小丫鬟还没下去。 他不觉沉下脸来,清圆只好放下团扇退到一边,此时夏木也走过来,两人四双眼睛盯着老爷,好似他还会做什么伤害自家小姐的事。 宋慈何其敏锐,两个小丫鬟的戒备他进门时就看了出来,只是看在她们忠心护主的份上,笑笑不在意罢了。 拿起薄纱团扇,宋慈略显不自在地轻轻在熟睡的女子上方扇了两扇,片刻后才自然起来,想起什么,抬手抻抻她的衣摆,为她遮住暴露在外的玉足。 夏木和清圆对视一眼,随即想到还知道心虚讨好小姐,算小姐嫁到宋家两年来对他的关心照顾没有喂狗。 察觉想法有些大逆不道,两人又齐齐地低下头。 遥远的蝉鸣传来,更显得这一处静谧安怡。 宋慈打着团扇,不知何时看着躺椅上熟睡的女子发起呆来。 “大人,我给您泡了柏子仁洗脚水,您赶了一路泡脚解解乏吧”,静谧被女子嘎嘣脆清亮的声音打破,瑛姑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深木盆风风火火地快步走来。 薛莘皱眉,不情愿地抬抬睫毛,朦胧间看到有人坐在旁边,她下意识戒备,很快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星河逃亡中了,戒备马上落下。 不过这一起一落的,她已经清醒过来。 宋慈放下示意安静的手指,看她睡眼惺忪,笑哄道:“这丫头向来莽莽撞撞的,吵醒夫人了。来,为夫打扇,夫人继续睡。” 瑛姑见此情景,垂头黯然,又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因此立即便接道:“夫人对不起,我没想到您还在睡觉的,对不起。” 声音清脆好听,如环佩叮当。 怪不得呢。 薛莘抬起手背挡住嘴唇轻轻打了个哈欠,看看端着洗脚盆却面带不安的漂亮女子又看看抿着嘴唇脸色微凝的原身丈夫。 如此面容漂亮声音好听还会破案的女子,也难怪薛玉贞的丈夫会拿她当灵魂伴侣了。 “没什么”,薛莘懒懒说道,移腿下椅,脚趾勾着被宋慈无意间踢到椅子下面的拖鞋穿上,“毕竟瑛姑娘不是故意的不是吗?何必一次次道歉”。 说着伸出手臂,夏木立即上前扶住。 “大人,昨晚我没睡好,回去补觉了”,薛莘侧头,看着面色越发不好看的男人笑道,“您好好泡脚。” 疲累的时候泡脚,思路不通时泡脚,泡脚真是好东西啊。 薛莘说完,转头在夏木的搀扶下向卧室走去。 “清圆,让摇影做一个翡翠冰碗来,天气太热,我散散热再睡。” 声音软软柔柔却不黏腻,还带着两分小女儿的娇气,任何人听到都不忍拒绝。 清圆非常开心地答应着去了。 小姐终于不像以前那样,看见大人便只顾围着他转,还往往被那个瑛姑娘提醒小姐哪儿哪儿不对了。 “大人”,瑛姑神色略带不安地蹲下身,一面帮宋慈脱鞋一面道,“夫人好像生气了,我待会儿好好地向她道个歉吧。我该悄悄进来的,没想到一回来就惹得夫人不快。” “她是在和我置气”,宋慈摆手,自己脱鞋,“你回去休息吧。” “夫人怎会和大人生气?”瑛姑摇头失笑,却是挽起袖子,“我不累,给您捏捏脚。” 翡翠冰碗是用皮绿的糖心甜瓜做的,清香甜口,炎热的夏日吃上一口便沁人心脾。 薛莘吃着不由地感叹,史料里的记载果真不虚,九千年前的祖国有着十分繁盛的“吃”文化。 薛莘是宇宙历一千一百年洛蒙帝国的公主,刚从学院毕业,就要从父皇手里接过帝国的时候,她的国家被颠覆了。 薛莘知道联盟有许多国家都反对帝制,所以大势已去后便很识时务地拉着父皇逃往星河,彼时只有二十二名护卫依旧扈从。 然而联盟似乎有人不想饶过她,不惜派上万的兵力围堵,带头者通过星波整天发送只要交出薛莘公主就天下太平的新闻,父皇不得不让护卫带着她往星河更深处逃去。 小行星爆炸的余波将她的身体冲碎那一刻,薛莘唯一担心的就是父皇,父皇有些□□□□,对于被推下皇座的事如果不是她劝解着根本不可能放下的。 然而她如今不知为何在将近万年前的祖国醒来,希望父皇能在星河中找到一个稳定的星球安稳生活。 “小姐”,夏木见小姐沉思不乐的样子,笑道:“再过两个月就是老爷的五十寿诞,我们明天出门逛逛,给老爷准备寿礼吧。” 推开吃得干干净净的冰碗,薛莘拿帕子擦擦嘴角,优雅高贵的气度让一屋子丫鬟略微失神,只觉小姐美得越发令人移不开眼。 “看天气如何再说吧”,薛莘需要好好补眠弥补灵魂的损伤,伸伸懒腰:“晚饭我要喝冰弦做的老鸭海带汤”,说着扑到沁凉的簟席上滚了滚就闭眼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