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木已经习惯小姐超快的入睡速度,轻轻上前扯一条薄毯搭在了小姐身上。 转身看到无声进来的宋慈,夏木惊了下,点点头便尽责地守在床边。 又睡着了?宋慈惊讶,软底靴踏过,两步来到床边。 夏木阻拦不及,小姐细白的手腕已经被人握在手中。 看大人动作轻柔,夏木才勉强没有开口。 品过脉,宋慈站起身,到外间书桌边拿起纸笔写下一张方子,递给门口的使唤丫头:“照着方子上的药抓三服来。” 丫头接过方子福身离开,夏木走出来,施礼道:“大人,小姐正吃着郑大夫的药呢。” 宋慈面上终于带了几分怒色,看她一眼甩袖大步出门。 正要进来的清圆差点撞到宋慈身上,见大人满脸黑色的走开,她又转头看一眼,拍拍胸口看向夏木,无声问:“怎么了?” 夏木摇摇头。 宋慈着实有些生气,在院子里来回走了一圈,这时一个大脚婆子引着大夫进来,见到大人在,遥遥施礼。 “谁病了?”宋慈问道。 “回老爷的话,夫人身边的冰弦前些日子摔着了,现在还咳呢”,婆子笑道,“夫人让每天都请大夫过来把把脉。” 宋慈沉默地跟着他们来到西院的下人房,冰弦脸色苍白的被小丫头扶着下床来见礼。 宋慈说免礼,示意大夫把脉,大夫放下药箱,上前把了脉,笑着点头:“姑娘恢复的不错,今天就换换药方子吧。” 大夫开过药方又嘱咐两句便告辞了。 宋慈问道:“那夜夫人…很危险?” 冰弦语气嘲讽:“大人现在才问这个,是不是有些晚,反正只要瑛姑娘没事,小姐有我们几个丫鬟关心便是了。” 以往冰弦对宋慈是最尊敬的,如今即便对方是老爷,她也不想给好脸色。 明明当时大人离马车很近,只要一伸手便能制住发狂的马儿,但他却只看得见被歹徒拿刀劫持着的瑛姑,错身而过任由拉着小姐的马车栽进阴沟子里。 冰弦每每想起那一幕都止不住地替小姐感到心寒,嫁到宋府两年多,小姐为这人操持家里照顾老母,老夫人着急抱孙子便让小姐来徽州。谁知那天会遇到大人追贼,若不是她在车上为小姐挡住,那块塌下来的车窗棂就直接插进小姐头里了。 宋慈转头,一语不发地迈步离开。 薛莘再次醒来,发现身边又坐着个人,揉揉眼睛她问道:“你有事吗?” “夫人”,宋慈握住她的手,“对不起”。 “嗯”,需要这个对不起的人已经不在了,薛莘敷衍地嗯一声,抽出手,“夏木,老鸭汤炖好了吗?” “刚好呢”,夏木过来,蹲下身把奇怪的棉布拖鞋送到小姐脚边,“小姐,您怎么总忘穿鞋?” 薛莘笑了笑,因为她不爱穿鞋,父皇把洛宫里全都铺上了冬暖夏凉的玉石,更加剧她这个毛病。 换个地方也改不了。 清圆端来温凉淡香的清水,夏木上前绞好棉巾,薛莘接过擦了擦手脸,清圆又送上一盆清水。 薛莘洗过脸坐到摆满食物的桌前时,就见宋慈脸色不太好看。 她有原身的记忆,立即明白此人是看不惯她太奢侈,不过她才不管这些,接过摇影递来的老鸭海带汤便兀自喝起来。 原身却是因此便改了家里的习惯,嫁到宋家半年不到亲自做汤羹已成平常。 而丈夫呢,却根本看不到她做的这些改变,她对丈夫是全心全意的爱,丈夫对她就未必了,开始只有夫妻间的基本义务,到后来竟至隔阂重重呢。 在这一个月的睡眠中,薛莘不仅拥有了原身整个人生的记忆,还看到她之后的人生轨迹,记忆和轨迹竟然是不同的。 记忆中薛玉贞四十而亡,轨迹中却是大半年后难产而死。她的丈夫三年后和那位瑛姑娘喜结良缘,然后夫妻携手破案度过了幸福而又跌宕起伏的一生。 薛莘摸摸肚子,这里应该已经有个小生命了,不过她很喜欢这个朝代,想多活几年呢。 而且…薛莘看了看坐在右手侧脸色更黑几分的宋慈…她也不想和这个很古板且拥有灵魂伴侣的男人过一辈子。 偶尔的碗勺碰撞声中,薛莘想明天不睡的时候再查一查朝廷律典。 可以的话,她想和宋慈和离。 在薛玉贞的记忆中,宋慈非常喜欢瑛姑,她提过两次让宋慈娶瑛姑做妾,但都被他言辞拒绝了,还不准她再提此事。 也不知是真如他所言担心累害瑛姑娘的名声,还是不忍心委屈她。 薛莘的外祖家是古中国人,有许多保存在影像中的资料,外公只有妈妈一个孩子,妈妈嫁给父皇后,这些资料都被她带到了洛蒙家。 薛莘很小就喜欢看这些东西,知道在远古时期男女处于非常不公平的状态,妻子在丈夫面前根本没有什么话语权。 所以她会非常谨慎地结束这段男女关系。 突然传来勺子碰撞瓷碗发出的清脆声响,宋慈站起身大步走了。 薛莘看看他的背影,非常不好奇地继续喝汤。 远古人真是非常有智慧的人,能做出如此漂亮的银勺子绘着花卉的瓷碗,吃饭时简直太赏心悦目了。 “小姐,大人他一向不喜奢侈”,摇影迟疑说道,“为免大人不喜,这两天要不要换成以前的碗具?” 那些木筷子粗瓷碗吗? 薛莘疑惑道:“有漂亮的为什么要捡不漂亮的用,他如果不喜这些,我们分开吃好了。” 反正在薛玉贞的记忆中,宋慈留在后衙的时候不多,大部分时间在外查案,小部分时间处理卷宗,吃喝基本都在外面完成。 她才不会像原身一样,为了迎合他的喜好而让自己不开心。 薛玉贞是家中独女,她从小失母,父亲对她非常宠爱,金尊玉贵长大的千金小姐,到宋家之后过得连普通人家小姐都比不上。 便是这样,丈夫依旧觉得她根本不理解他,平时言谈之间都是哄小孩子一般的迁就。 薛玉贞或许会喜欢,薛莘却很厌烦。 美美地喝了两碗老鸭海带汤,吃一碗晶莹的米饭,桌子上的每种菜都吃过两口,薛莘才让下人撤下碗筷。 她正在房间里来回散步消食的时候,宋慈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进来:“夫人,来,安神药。” 薛莘从小所用的东西无一不精美,对那个厚厚的粗瓷碗实在有些嫌弃:“谢谢,我等会儿再喝。” 宋慈笑哄道:“夫人,听话,你受惊过度,这个药对安稳精神很管用。” 宋慈受业于吴稚,药理知识十分精通。 薛莘为难地笑笑,宋慈这就是所谓的大男子主义吧?把他的妻子当做依附于他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记忆中他便经常用这种语气和玉贞说话呢。 “我很饱”,薛莘认真道,“不想喝。” “夫人,喝罢药为夫带你去散散步”,宋慈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把碗递到薛莘手上。 薛莘皱眉,抽回手:“我说,不想喝”。 药碗脱离两人的手,砸在地上,黑乎乎的药汁溅到薛莘脚面。 “小姐”,三个大丫鬟立即惊呼上前,拥着扶她到床上坐下,夏木心疼道:“烫红这一片…清圆,快去拿烫伤药。” “不用药,一会儿就消下去了”,薛莘说道,“给我打盆洗脚水吧。” 宋慈完全被隔离在外,他看着眉眼温和的夫人,却感觉分外疏离,暗叹那件事果真让夫人很生气! 看看,连她身边的丫鬟都开始称呼她为小姐了。 清圆端了洗脚水进来,宋慈接过:“我来,你们都下去吧。” 清圆可不敢把洗脚水交给大人,这里面加着党参黄芪好几种珍贵药材,被他看见恐怕又要说小姐。 宋慈熟悉药物,怎么能闻不出来盆里都有什么药?但是这时他又岂会说什么,皱眉:“下去”。 “你们去休息吧”,薛莘说道。 夏木点头,清圆松开手,摇影放下了手中的棉巾,后退施礼,三人先后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