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莘表示随你喜欢。 良好的谈话氛围被破坏,接下来薛莘也不再说话,翻过书页一字字认真读。她虽有玉贞的记忆,理解这些远古文句还是需要点反应时间。 她正看得认真,身边坐下来宋慈,她歪头看了一眼,他挑着香喷喷的鸡汤面吃一口,指指书页笑道:“夫人才看小半儿?” “嗯”,薛莘静静看着他,“我看书就是这么慢”。 宋慈笑道:“我没有笑话夫人的意思”,说着吃口面,眼睛又瞟到书页上,“夫人继续看,当我不存在。” 这么大一个人杵在身边能当你不存在? 薛莘往旁边坐了坐,继续看这则开国名臣向敏中帮他女儿向宋太宗求和离旨意的故事。 向敏中之女嫁给皇甫谧,婚后皇甫谧流连花街、养外室、娶小妾无一不做,就是不和她这个妻子同房。 其女抑郁成疾,向敏中便想让女儿和离了再找一个可心的。 然而向敏中两次在下朝后御书房觐见,准备请皇帝下和离旨意,却都因缘巧合地被别事岔开。 第二次没有请下来旨意的当晚,他的女儿便香消玉殒了。 薛莘看完时,宋慈还在旁边坐着,一碗热汤面也将要吃完,额头上密布着细小的汗珠。 见他这样,薛莘忍笑,点着书页上的一行字问道:“向敏中想要他女儿脱离火坑,为什么一定要皇帝的旨意?” “夫人当真不知?”宋慈把空碗递给站在屋门口侍立的小丫鬟,“如果有圣旨,女子和离之后才不会被世人排挤嘲笑。” 薛莘点点头,考虑也请个和离圣旨的可能性。 宋慈完全没想到夫人的想法跑到另个方向,他突然有些手心发痒,抬起来揉了两下她的发顶便僵住,忙咳一声端正神色:“夫人慢慢看,我去前面。” 摇影端着鸡汤进来,看了眼脚步匆匆离开的大人,将温热的汤碗送到夫人面前,疑问:“夫人,您吓到大人了?” 这些天摇影隐隐发现,大人有时候“很怕”夫人。 “我又不是怪物,能吓到日日与骷髅为伴的宋大人?”薛莘拿开碗里的勺子,直接端着喝,想了想道:“我还奇怪他怎么了呢?” 摇影笑笑,坐在一旁陪着薛莘闲话:“小姐,您今天的神色好看许多呢。以前一直拖拖拉拉不好,您还不让去请老爷,如果早请老爷来看看您,您也不用受这么些日子的罪了。” 每当提到家里老爷时,这些丫头们都会自动转换对她的称呼。薛莘笑道:“如果你吃到第五个鸡蛋才有饱腹感,你能说是第五个鸡蛋让你饱了吗?” 薛莘喝完鸡汤,拿出帕子擦擦嘴角,对摇影道:“汤碗交给小丫鬟去洗,咱们去看看冰弦。” 夏木此时已休息过了来换清圆。 听说去要看冰弦,清圆也不回去了,主仆三人一起往西院的下人房走去。 刚走过小侧门,便听见一个声音道:“夫人的脾气变坏很多,自从大人回来她天天给大人脸色看呢,现在闹得瑛姑娘都不好到后衙来了。” “你啊,少说两句吧”,另一个声音紧跟着响起,“老夫人让咱们来伺候大人的,你别在主子中间挑事。” 清圆是个暴脾气,蹬蹬几步跑向传来说话声的花阴处,二话不说揪出一个人来,见果然是刚刚在小姐跟前说过难听话的晓晴,登时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别给脸不要脸,算个什么玩意儿你也敢再三再四地挑当家夫人的不是!” 夏木走过去,拉住还想再甩一巴掌的清圆,笑着对晓晴道:“虽然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晓晴姑娘有上进心是好事,可是爬高前也要先看看爬的地方对不对。咱家大人清名在外,别让一些不好听的桃色消息先从家里传出去才好。” 说完了,她看向沉默地站在旁边的李嫂,笑问:“李嫂子,您说是不是?” “夏木姑娘教训的是”,李嫂点头,迟疑着向站立在几步外的薛莘道,“夫人,这晓晴到底是老夫人派来的丫头,你的丫头这么掌脸是不是…” “她挨这一巴掌是有原因的”,薛莘才不会像玉贞那样因为尊重婆婆对而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也更加纵容,走过去时看了晓晴一眼,“若是不服气在后衙伺候我,我跟大人说一声,你以后去前面伺候。” 眼光微闪,晓晴捂着脸立即跪下来:“夫人嫌奴婢碍眼,奴婢听从您的吩咐便是了。” 大人每天六个时辰,五个时辰都是待在前衙,她跟着去伺候,前程还不定怎样光明呢。 尽管薛莘心理上没有把自己当做宋慈的妻子,但对这种欺主的刁奴却绝不能容忍,当下挥手道:“滚吧,你以后别在我跟前转悠,否则我会送你回宋府请老夫人亲自处理。” 晓晴有些不安,转念一想,还是干脆地磕下个头。 冰弦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薛莘一行到时,她已经在小丫鬟地搀扶下迎到门口。 冰弦从四岁就在玉贞跟前伺候,四个大丫鬟中,玉贞最信任感情最好的便是她,她们的关系甚至说更像亲姐妹。 薛莘从记忆中知道冰弦的忠心,却也不怕她看出来自己的不一样,能从床上起来当天就过来看她的伤情,之后也是隔三四天便来一趟。 今天主仆五人凑齐,薛莘的精神又很好,闲聊些时,她提议:“咱们玩会儿叶子牌吧。” 对于这个远古的牌戏,薛莘早就很感兴趣了。 清圆第一个附和。 夏木几人都觉得自家小姐自打受伤之后,爱玩了许多,不过问题的关键是,她们不会玩啊。 “我会玩”,清圆开心道,“以前在咱们家的时候,我经常看婆子们玩的,我教你们。” 主仆五人没多久就玩得很愉快,前衙东厢的书房里气氛却有些不好。 案情明朗之前,宋慈以往都会和瑛姑说说案情,今天自从坐到书桌后,他却一直沉默不语,推理案情换成了拿笔在纸上写。 瑛姑昨晚就差被薛庭松指着鼻子说不要脸了,早晨跟着宋慈出去查访线索时,面色就很不好看。 然而她凝着的脸色,宋慈却似乎根本没有看到,问问都不曾。 瑛姑看着顿住笔的大人,心里不知为何突然难受得无以名状。 的确如她向薛庭松说的,她从没有想过插入大人和夫人之间,她还曾非常真切地在大人面前夸赞过温柔娴淑的夫人…然而现在,在大人莫名地疏远她时,瑛姑全身都不舒服起来。 尤其是心口,滞闷难受。 “瑛姑,你说…”宋慈遇到解不开之处,习惯性地叫了瑛姑一声,继而他又摇头,摆手道:“没什么,你去出去吧,不用在这儿守着。” 瑛姑便一语不发地出门去了。 宋慈的确习惯和瑛姑一起分析案情,然而想到因为他当日先救瑛姑而一直闹别扭的夫人,他觉得还是改改这个习惯比较好。 不期然又想到更为孩子气的夫人,宋慈摇头失笑。 这时门吱呀一声响,瑛姑又进来了,她双手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大人,泡泡脚吧。” “嗨,你怎么知道我想泡脚?”宋慈放下笔,起身走出书桌后面。 瑛姑见他的神情比刚才轻松些许,心口的滞闷点点消散:“因为我看到大人脸上有字啊?” “我脸上有字?”宋慈感兴趣地问,“那你说说,我脸上有什么字?” “嗯”,瑛姑肯定地点了下头,蹲下身将洗脚盆放在一张椅子旁边,仰头看着宋慈,“大人的脸上有个难字。” 宋慈忍不住笑了,“你啊,现在我想什么…” 声音蓦然顿住,宋慈看看那盆冒着热气的洗脚水,又想起夫人说要与他和离的模样,脸上的笑缓缓消失。 或许,有时候他和瑛姑相处时,太过不顾及男女之防了! 宋慈觉得刚才那句话他如果说完全,又好巧不巧地传入夫人耳里,那她好容易消下去的气又要升起来的。 “大人?”瑛姑疑惑道,“您想什么呢?不泡脚了吗?” “不泡了不泡了”,宋慈笑着摆手,“思路不通时,出去走走便好。” “大人,您…”瑛姑面露迟疑道,“您是不是也觉得我妨碍了您和夫人?” “也?”宋慈极善抓住旁人语句里的细节,“有谁这么说过你?不过我和夫人如何,不干旁人之事,你别多想。” “我没有想过多想”,瑛姑说着眼眶微红,忙低下头避免被大人看见,一时爆发的难受却使声音里的哽咽止不住,“昨晚贾仁过来举证,我本想去找大人说明这一线索,却又担心打扰你和夫人相处,正犹豫…被薛大人叫住了。薛大人可能有些误会,警告我以后不要去后衙,我…” 她突然捂住眼睛,说不下去地快步跑开了。 宋慈皱眉,左手拇指无意识地搓着右手虎口处。 人命大如天,对于宋慈来说,没有什么能比有关案子的进展更重要,岳父大人擅自赶走去汇报的瑛姑,他的确很反感。 然而这件案子在被夫人点过那一句后,他完全是从另一个方向查的,所以说贾仁交上来的簪子并不那么重要。 若是因为这点小事去与夫人说岳父的不是,那他们何时才能完全重归于好? 宋慈犹豫了,虽然觉得瑛姑受了委屈,他心底还是不想和夫人提这事儿。 算了,暂时不想了,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出那个被贾仁看到的“和氏”。 贾仁听到脚步声,才出门来看见和氏,而妇人们所穿都是软底绣花鞋,走起来根本是无声的… 假扮和氏那个人,或者经过贾仁旧货店时故意加大脚步声。 或者,扮和氏那人,根本是一双大脚! 宋慈蓦然想起以依例问询的借口在和府查问情况时,见到过的那个大脚厨娘。 因为那厨娘提到和氏时眼神总是很慈爱,提到死去的李唐既有不满又有为年轻守寡的和氏的惋惜,宋慈不用问也知这厨娘与和氏的关系亲如母女。 不能再去和府惊动真正的凶手,宋慈便决定让人去传和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