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姑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七八名衙役,一行人穿过大街,直向城东和府而去。 和氏关上门,准备外出的样子,转头看见已经破门而入的衙门公人,红肿的眼中闪过疑惑。 她抬袖沾沾眼角,刚张口要问什么,瑛姑已经开口:“大夫人,跟我们走一趟吧。” “你们这是”,和氏神情微怔,“要抓我去审?”顿了顿又道:“正好我也有事要去衙门。” “真看不出来啊”,瑛姑面带嘲讽,上下打量和氏一眼,“大夫人柔柔弱弱的,手段竟这么狠,杀夫嫁祸柳氏,好一手一石二鸟之计。” “你…你是说我杀害亲夫又陷害柳絮儿吗?”和氏厉声质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瑛姑哼笑,更显得嘲讽,不客气道:“因为你不会生,而柳氏刚进门不到半年就怀有身孕,你嫉妒,所有下杀手有什么稀奇吗?走吧,有什么话到大人跟前说去吧。” 示意了下旁边的衙役,瑛姑率先走在前面。 “啊!”和氏气得大喊一声,眼泪断线珠子一样落下来,她失声说不出话,因为不能生,她挚爱的丈夫和她离心,这是她心里已经溃脓的痛处。 现在丈夫被杀,衙门众人不去处置凶手,竟来提她去审问。 这一瞬间,和氏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屈辱难堪如火一样冲到头顶,被后面的衙役不客气地推了一下子时,她猛然转身撞到旁边的柱子上。 “瑛姑娘不好了”,阿贵大惊失色,“犯人撞柱了。” 鲜血一瞬间喷溅出来,其他的衙役都很惊慌,大人要提的犯人,他们竟然没有看好而让人找到机会自尽了。 瑛姑随着喊声大步回转来,看到瘫在柱子边奄奄一息的和氏,脸色苍白:“快去找大夫啊。” 她只不过奚落两句,这和氏竟然撞柱自杀,难道是觉得罪行隐瞒不住想自我了结吗? “畏罪自杀?”宋慈猛然抬头,将手上贾仁的供词一下子拍到桌子上,“谁告诉你们和氏是罪人?本官只是例行问询!” 这一声怒吼,震得过来回话的瑛姑和阿贵不由地抖了下。 “大人,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有贾仁的证词还有玉簪为证物,和氏杀人遗刀陷害已经很清楚了呀”,瑛姑忍不住辩道,“而她畏罪自尽,更是不打自招。” 额头青筋突爆,宋慈怒极却归于平静,冷冷看瑛姑一眼,“你最好求求各路神仙,让那和氏被大夫救回来,否则活生生一条无辜人命…” “大人您什么意思”,瑛姑强作平静的脸色终于变了,追上前两步道:“难道和氏不是真正的凶手吗?” 之前,大人不是怀疑和氏吗?查了这几天,所有证据都指向和氏,她怎么突然就不是凶手了? 宋慈没有理会追问的瑛姑,几大步便消失在书房外。 薛莘和四个丫头玩了大半下午的叶子牌,回房洗洗手,守着一盘最爱吃的云片糕吃起来。 她的喜好和玉贞基本都是重合的,这也是她根本不怕四个大丫鬟看出来的最大原因。 况且人都是会改变的,她只要不是画风一下子从南极变到北极,身边的亲人都不会有所怀疑。 摇影一刻不歇地要去厨房做饭,薛莘叫住她:“厨房也不是没有人做饭,你今天歇一歇。” “夫人您现在的饮食必须精细,他们做的奴婢不放心”,摇影说着便转身出去。 薛莘说道:“那好,你也不用做什么,只给我炖一盅燕窝粥便好。” 正说着,宋慈带着依旧残留的怒气走进来,四个丫鬟偷偷看一眼,继而脚步轻轻地各司其职。 薛莘诧异地看宋大人一眼,这人脾气似乎挺好的,今天怎么这么大火气回来? 她没问,宋大人已经坐在对面,说出了原因。 哦,原来是女秘书工作出纰漏了! 薛莘点头,恍然大悟,宋慈现在没有任何理由怀疑和氏,但因为和秘书沟通不良,导致对方接受道错误信息,直接羞辱地和氏撞柱自杀了。 薛莘心底不良的笑了两声,她竟然非常喜闻乐见怎么办? 不过想到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人,薛莘又有些同情,和氏的境遇加上她所处的环境,注定她这一辈子都会泡在苦水里。 “哎”,她问道,“你那女…下属说了什么能让和氏忍受不了撞柱了。” 宋慈嘴角抽了抽,想到从随行衙役口中问出的当时情景,淡淡道:“就是些难听之言,夫人不过耳也罢。” 薛莘耸耸肩,表示不听便不听,只是疑惑:“这案子已经好几天了,你怎么还不抓和员外?” “证据不足啊”,宋慈有些苦恼。 薛莘好笑,“即便证据不足,和员外也有重大嫌疑,放着有重大嫌疑的凶手在外面,万一被他察觉异常,不很可能会造成意外伤亡吗?” 宋慈顿时浑身一震,双目放光似地看着薛莘:“那夫人以为该怎么办?” “嗯”,薛莘回想着帝国法律,一边吃云片糕一边道,“对于有重大嫌疑的人,直接拘押,嫌疑解除了再放人。” 联盟的人奉行仁治,对帝国这一套有些严苛的法律一直微词不断,他们认为即便有重大嫌疑的犯人也不等于罪人,拘押时间不能超过四十八个小时。 更有一些人,呼吁监狱人性化。 薛莘往往嗤之以鼻,关到监狱里面的人,除开受冤者不计,皆是踩踏社会最深一步底线的人,对他们讲人性化,那被害人呢! “夫人”。 薛莘回神后才发现刚才还坐在对面的人此时坐在她旁边,警惕地看他:“干嘛?” 宋慈笑道:“夫人还有什么建议,可以尽情说说。” 薛莘看着宋慈包含着求知欲的双眼,有种按额头的冲动。 她想了想,说道:“不用管证据足不足,只要和员外没有案发当晚李唐死亡时的不在场证明,你就可以让人直接抓了他啊。其他的,慢慢找就是了。还有啊,我觉得能这么心狠手辣嫁祸亲生女儿的老头,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了,还能把陷害人的手段做得这般滴水不漏的,就绝不是第一次犯案。你找找徽州府积压的旧案,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宋慈笑着起身拱拳作揖,“多谢夫人指点,你这一席话对宋某来说犹如醍醐灌顶,令我茅塞顿开啊,多谢夫人。” “不谢”,薛莘摆摆手,示意他继续去忙。 宋慈是走了,走之前还握握她的手。 薛莘不在意地擦擦手,继续吃云片糕。 宋慈大步走过月洞门,脚步却微不可察地顿了顿,自语道:“和…和魁!” 之前他与夫人生气直接在书房整理了一晚上卷宗,曾看到过一张状纸。 那是十几年前,某妇状告和魁杀害其夫抢夺财物的案子,状纸后面只有“人证已死,无可查问”几字。 一种敏锐的直觉,让宋慈相信,那个被告的和魁,与和员外有着莫大的关系。 突然加大脚步,宋慈来到前衙,命赵捕头带齐两班捕快,跟他一起去十几里外的和府拿人。 宋慈这一去,不仅抓了和魁,还将其小妾,对和氏极好的厨娘,全都抓到了提刑衙门。 和员外颤颤巍巍大呼冤枉,尤其进了城门时,走在街道上喊得更为大声。 此时刚过酉时,街上住户都还没有睡觉,听到呼冤声不免好奇地走出门来查看,一见到提刑衙门的人押着这一串子人个个惊讶不已。 有认识和员外的,借着院门里洒出来的灯光看清双手戴枷的和员外时,疑问道:“宋大人,这和员外是杀害李唐的凶手?不大可能吧,听说他们翁婿一向不错。” 此话落下,周围人纷纷附和,这几日来大家都在讨论李府的案子,因为柳氏关在牢里,他们都更倾向于是小妾不满丈夫卖了她儿杀夫。 谁知道吃晚饭时还讨论得热闹呢,天刚黑,宋大人就把李唐的老丈人给抓了。 和员外闻言老泪纵横,连连拱拳说自己冤枉,简直是六月飞雪云云。 不过出来看的人都没有帮着他喊冤的,毕竟宋大人是个明白官,听说之前梅城谜案就是宋大人一手勘破的,还有一个月前的匪贼案。此时既然抓这和员外,那一定有道理。 提刑衙门的人过去后,看热闹的众人也不回家去了,凑在一起议论起来。 到底是谁杀死了李唐? 宋慈将带回来的这几人分房关押,嘱咐狱吏不准动刑,回后衙随意扒了两口饭,便到前堂挨个儿提审这几人。 瑛姑坐在旁边老老实实的记录,因上午多嘴而引起的失误,她显得非常老实,只低着头快速移动手中毛笔。 丑时刚过,宋慈终于审完了,和员外这些人,按照夫人的说法,就都是嫌疑人,一摆在明面儿上,他这次所问的问题全部直切要害半点委婉也没有。 第二天,宋慈根据几个人的口录,让赵捕头去旁边县里去捉那个在奶娘和小妾口中同时出现的戏子。 戏子巳时的时候被赵捕头押回衙门,经过审他,整个李唐被杀案的所有疑点被解开。 吃过午饭,宋慈换上官服,去正堂之前还不忘喊夫人给他正衣领腰带,不过薛莘没理会,他笑笑也不在意。 这是他破案记录最短的一次,宋慈的心情很好,自己正了正衣领腰带,走过去看一眼夫人手里的书页,笑着转身离开。 他心情这么好的原因,还在于,已由厨娘证实,和魁并非和氏的亲生父亲。 这不是一桩亲人相杀的惨剧,而是恶人作恶。 宋慈从来不忌惮恶人,恶人有朝廷律法整治。 若是人性坏到连亲生骨肉都能残杀,那这人世将会冰冷到何种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