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提刑衙门正堂突然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和氏看着指尖滴下的鲜血渗入骨头中不留半分痕迹,泪水不知不觉间流满双颊。 她前生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吗?这一生要让她尝遍这般苦水,丈夫死于养大她的“父亲”之手,而这个“父亲”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害死了她的生父,侵占了自家家产,母亲得知真相却不能为父报仇而自缢身亡。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和氏哭着倒在地上,额头上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又渗出血来,但她却神情呆呆木木,完全没有察觉到伤口的开裂。 “小姐,您别吓老厨娘啊”,厨娘忙蹲下身扶住和氏,同样双眼通红。 “大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柳氏也上前来劝慰,升堂审案时她才被放出监牢,这些日子在牢里她颇受照顾半点苦都没有吃,因此非常信任宋大人,便道:“宋大人不仅抓住了杀害相公的真凶,还帮大姐的亡父亡母伸冤。尽管…死者已矣,但大姐不用再认贼作父,应该庆幸啊。” 宋慈叹口气,见多了悲惨的人,却没有哪一个如和氏这般苦的,若不是夫人提醒自己恐怕她还要受一番牢狱之苦… 命人押走不停认罪求饶的和魁,宋慈迈步走到和氏两步之外,声音颇为平和:“李大夫人,你丈夫虽死,却还留下了后嗣,这日子也不是没有盼头,回去好好过生活吧。” 本来双目无神的和氏听到这话立即抬头看向宋慈,继而又看了眼柳絮儿,干涩的双眼中滑出两行热泪:“大人此话当真?” 柳絮儿也顾不得不好意思,说道:“大姐,以后我们姐妹二人一同将相公的孩子抚养长大。” 和氏哭得更大声了,喜悦苦涩参半,没想到柳絮儿真的怀孕了,那以后的确如大人所说并非没有盼头,她要教养这个孩子长大,让他平安幸福一生。 只是这些,相公再也看不到了,他曾那么盼望李家有后啊! 宋慈感叹,背手迈步而去。 堂内,瑛姑脸色发红地站在和氏面前向她道歉:“大姐,当时是我言语过激了。但是我并非针对你,你可能不知道,我家大人查案之前总会做出各种假设…” 和氏并没有心情听她这些解释,歉意地点点头表示我没记在心上,就扶着厨娘和柳絮儿的手起来走了。 宋慈缓步走远,后面的话却有几句传到耳里,不由皱了皱眉,突然发现瑛姑说话时的语言技巧很高。 他不愿多想,刚刚判结这个案子,心中迫切地想要见一见夫人。 他们夫妻二人所居的房子静悄悄的,宋慈越走近脚步放得越轻,进得屋门才发现,夫人并没有如往常一般睡觉,反而捧着一本书靠在椅桌旁看得津津有味。 摇影和夏木正在摆饭,见大人回来,立即想要放下碗盘见礼。 宋慈摆摆手,示意她们继续忙,目光再落到沉浸在书中世界的女子身上时,染上几分柔和的笑意。 “夫人,看什么看得这般入迷?”脚步轻轻地走近,宋慈低头从薛莘背后看她手里的书,“稼轩词?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接触到那双突然看向他的黑白分明双眸,宋慈不觉发怔,继而又觉胸口紧促。 美丽的双眸中含了笑意,宋慈才突然发现自己刚才竟然忘记呼吸,他忙站直身体,看向别处,背在身后的大手松松紧紧。 清脆的笑声响在耳边,宋慈就觉得实在是太尴尬,竟然看自家夫人时还紧张! 薛莘见宋大人面露尴尬站在原处有几分无所适从,便掩嘴不笑了,不过宋大人有些紧张地不敢和她对视的样子,真得挺好玩。 想起他低沉磁性而又韵律有节的读词声,薛莘唇角又带了些笑意,合上稼轩词,“没想到宋大人能将词句读得这么好听。” “不足挂齿”,宋慈摆手,看起来很谦虚,“稼轩先生和朱先生是好友,我小时候跟吴先生读书,拜读的稼轩先生词作比较多。只是没想到夫人也喜欢稼轩词。” “今日上街,听到歌女唱稼轩词,觉得很好听便寻来看了两眼”,薛莘说道,见宋慈点点头似乎有长聊的意思,她指指他身上的朱红色官服,“就要吃饭了,你不去换下官服?” “嗯?”宋慈似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过随即笑道:“是是,应该先换掉官服再来与夫人闲谈。” 薛莘:… 他还真打算聊天啊! 薛莘没有等宋慈,而是洗洗手先坐在桌边吃了起来。 宋慈换好衣服出来,见夫人一人也吃得很开心的样子,莫名有些失落 夫人现在似乎一点都不关心他。 他默默洗好手,坐在餐桌旁,摇影立即递上一副筷子来。 看看手里的银筷,宋慈什么也没说,先夹一筷子菜送到夫人碗里,才管自己的嘴。 “夫人啊”,宋慈察觉到现在夫人都不怎么和他说话,想她或许还在生气,边说边反省以前对夫人的忽视,“李府的案子明天就能具结了,我带你去乡下看看风景。” 薛莘笑笑,看向他问道:“你不担心突发案件了?” 根据记忆,这位宋大人便是真的有心带她出去看风景,那肯定也要心不在焉地担心提刑衙门有案子。 “我在夫人眼里,这点信用都没有?”宋慈挑眉笑道,“只是到乡下走一趟,一日便回。” 薛莘道:“原来这才是关键”。 宋慈:… 他又发现夫人现在特别爱驳他面子,然而仔细一想,他却半分不觉恼怒,反倒觉得眼前的夫人更加可爱。 甚至…有些可口。 吃过晚饭,宋慈没有如往常一样去书房,早早换了宽松的里衣,拿本地理志漫不经心地翻着,目光偶尔会落在软榻上看书的女子。 对于罕见地吃过饭也没走的宋慈,薛莘没有太过关心,虽然她很想自己占一张床,但是这床理所应当地有人家一半。 将稼轩词又细细品味了五六首,薛莘放下书去洗漱。 几乎薛莘放下书的那一刻,宋慈的眼睛亮了亮,一下子就把手里的书翻过去十几页,想到待会儿丫鬟们都下去后他们… 宋慈眼中的笑意越发柔和,让夫人有个孩子,她以后肯定不会再因为一时生气就说和离。 清圆吹熄卧房的灯,端着一盏烛灯,夏木检查门窗,确定一切都好,二人才脚步轻轻地出去了。 关门的吱呀声传来,薛莘脑子里还想着之前看到的十几首词,只知内容不知韵律,明天她应该出去叫个歌女给挨首唱一唱。 正想这些,平放在身侧的手被一只带着灼热气息的大手握住了,薛莘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便有一片黑影将她罩住。 “夫人,我想你了”,伴随着低哑的声音,灼热的唇落在耳边。 薛莘一时愣住,直到感觉那唇要移到她唇边来,才猛地抬手推开身上的人:“你干什么?” 问过后她便懊恼地皱皱眉,于理宋慈要和她做那些夫妻间的事,她根本没有推拒的立场,于情她就是不讲理了也不想和一个她心底有些反感的人滚床单。 宋慈已经情动,却被妻子毫不客气地推开,感情上自尊上他都受不了,深吸口气,压下一时升起的怒火他才没有强行吻住她。 “迟迟,你到底要和我生分到什么时候?”心里有火不能发,宋慈的声音十分沙哑。 薛莘沉默片刻,虽然知道必定会让宋大人十分气恼,还是道:“我早就说过了,我想和离,或者你给休书,我也要。” “为什么?”声音更加沙哑,黑暗中宋慈双眼通红,怒火偶尔闪过,还有些不解。 现在的情况实在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薛莘平静道:“我想原因不用我说吧。” 想起那晚,隐约火光下,夫人眼中的惊恐失望,宋慈沉默了,许久无言。 夫人受伤后,他只让衙役将她送回提刑衙门,为了清除那些盗贼,他更是将近一个月没有回衙,让她一人承受伤痛和孤独。 宋慈不觉间握紧双拳,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平静:“这辈子除非我死了你改嫁,否则你生是宋某之妻死是宋某之鬼,别想和离那些事。睡吧。” 薛莘听罢,差点一脚将他给踹下去,然而她什么动作也没有,只是侧过身背对着宋慈闭上眼睛酝酿睡意。 但心里的怒火却烧得她连好好闭上眼睛都不能。 不就是嫌和离丢人担心被人嘲笑吗?竟然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好啊,不提便不提,看谁熬得过谁。 睡着之前,薛莘脑子里想的是有什么办法能向皇帝求一道圣旨。 宋慈却是抱臂睁着眼睛想了半夜还没睡着,听着旁边渐渐平稳的呼吸,他真不知道乖巧温柔的她竟然还有如此决绝的一面。 为什么一定要和离? 宋慈回想往事,觉得除了一个多月前那件比较过份的事,他对夫人很好啊。 百思不得其解中,宋慈才半梦半醒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