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规矩,有客人来薛莘是不能同他们一桌吃饭的,辛弃疾再三说不用讲那些规矩,而薛莘又不是拥有完全古代思想的女子,就在客厅吃过饭才告辞回房。 半个时辰后,宋慈带着满身酒气过来了,他好像喝得有点多,走到床边时踉跄了下。 本来看大人不像喝醉的样子,外间打瞌睡的夏木看一眼并没有跟去伺候,但紧跟着听到哐嘡的响声,她忙起身过去。 夏木进去内室的时候就见夫人已经被吵醒,大人还正拉着夫人手磕绊说道:“迟…迟,以后,听话,听话”,话音没落又抬起另一只手捏住夫人的脸颊揉了揉。 夏木忍不住想笑,忙捂住眼,脚步轻轻地退了出去。 薛莘被酒气喷得一阵反胃,脸又被宋慈捏得发疼,立时语气不好道:“宋大人,你发什么酒疯?” 宋慈呵呵醉笑道:“迟迟,现在…不懂礼貌,叫我官人,相公也行。” “喝多了就老实睡觉”,薛莘用力抽出被紧紧握住的右手,飞快下床来,喊了声夏木,夏木才答应着慢腾腾进来,薛莘一口气道:“在旁边的房间给我准备好浴桶再叫个人过来给他煮一碗醒酒灌进去。” 薛莘边说边大步往外走,她十分不喜欢这种酒气熏天的味道,淡淡的是酒香,浓重的就是酒臭了。 走到外面,被暖风一吹,刚才压下去的反胃感又涌上来,薛莘扶住胸口顺了顺,却到底没有忍住哇地吐了出来。 夏木还没走远,听见声音立即转回来,担心问道:“夫人,您怎么了?”说着到跟前,抬手帮她拍打后背。 薛莘摆摆手,刚好点,灵敏的鼻端又闻到酒气,她再次吐得说不出话来。 刚才还有些晕的宋慈大步走来,一面扶住薛莘给她轻拍后背一面大声吩咐夏木去端清水来。 薛莘浑身无力,对于这个本是罪魁祸首却非要在旁边帮忙的人半点办法都没有。 半消化的食物摊在地上,十分令人恶心,然而宋慈一点都不在意,待薛莘好些,忙接过夏木送来的清水给她喝。 一番折腾,薛莘无力地靠坐在床头,如果目光有实质性的杀伤作用,她一定要把这个还在眼前转悠的人射出两个窟窿。 宋慈端着一碗温水,皱眉想了想,招手让夏木来伺候,然后打开窗户大步出去了。 薛莘接过夏木手中的水缓缓喝下去,温水滑过喉管到达腹部,她顿觉舒服许多。 夏木担心道:“夫人,您刚才怎么会吐得那么厉害?奴婢让人请大夫来看看吧。” “不用”,薛莘摆摆手,“我只是被那人熏到了。”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她对酒气没有这么敏感的反应,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她肚子里如轨迹中显示的一般,此时已经有了小生命。 薛莘抿唇,对夏木道:“你出去吧。” 夏木欲言又止,终是一语不发地出去了,想着夫人刚才把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她还是先去告诉摇影做些粥吧。 宋慈在书房洗个凉水澡,换一身白衣才再次回来,踏进门便看到薛莘似在发呆,他说道:“夫人好些了吗?” 薛莘心情不太好,没有说话。 宋慈到床边坐下,摸摸鼻子解释之前的行为:“我刚才的确喝得有些醉,但被夫人一吓就立即清醒过来了。” “夫人”,他说着握住薛莘的手腕,“抱歉,竟不知你如此厌恶酒味。” 注意到他的手指搭在了脉搏处,薛莘拂开,“你不用向我道歉,是我自己身体不好。” 只几秒钟感觉到脉动,宋慈不能判断薛莘是哪里不妥,心里却有些怀疑,夫人怎会对味道变得如此敏感? 昨天还想着造人,宋慈一下子就想到怀孕那方面去了,但现在夫人不乐意他碰,他不敢轻易说出自己的猜测,万一猜错了岂不是让夫人空欢喜一场? 宋慈决定晚上偷偷把过脉,确定之后再告诉夫人。 薛莘看着宋慈包容的神情,有些愧疚心里更不舒服,好像是偷了玉贞东西一般,但是另一方面,她自魂魄稳定之后,那种玉贞就是她前生的感觉更加明显。 想到大半年之后,眼前这人对玉贞彻底冷漠以待,原因只是玉贞受瑛姑所请向他帮一位白贤的县官说情,薛莘又觉得非常好笑。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薛莘越发看不清宋慈,他现在可以说是大宋朝模范丈夫了,却又会因为玉贞一句“可以让父亲在吏部打点”而对她冷脸,且还是当着瑛姑的面。 当时,宋慈甩袖离开,瑛姑非常抱歉地对她道:“夫人,对不起,让您因为我受委屈了。” 后来呢,瑛姑那位叔父白贤迫切地想在离任前漂亮的办一场案子而武断导致冤案,玉贞听说,瑛姑跪求宋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维持她白叔父的原判,他却没有冷脸甚至还耐心开解。 瑛姑这个要求,可是涉及一个无辜被冤之人的命啊,但是一向嫉恶如仇,仅仅是听到她提议父亲帮忙就冷下脸的丈夫竟然没有生气。 正是因为这,才促使玉贞第一次向宋慈提议纳瑛姑为妾。 她看得很清楚,那个时候,宋慈已经完全与她离心了。 冰冷抽搐的心痛感随着想起这些而复苏,薛莘那点对宋慈的愧疚感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时宋慈笑道:“看夫人的脸色没什么大事,你吃些东西休息会儿,我们陪辛老先生去看看徽州城的景致”,又说:“你如今身体不好,多半是太贪睡了。” 薛莘不想跟他做什么貌合情淡的夫妻相,张口便要拒绝,然而想起那是她很佩服的辛老先生,她沉默片刻,无声地点点头。 摇影做的是南瓜小米粥,薛莘吃的时候,只喝酒没吃多少东西的宋慈也跟着吃了两碗。 薛莘看他一眼,想到辛老先生或许也没吃什么东西,便让摇影把小米粥送去一些。 未正时,太阳余辉依旧带着几分炽烈,但比之正午却凉爽许多,吃过粥又休息了半个时辰的薛莘恢复精神,和宋慈去邀辛老先生出去游逛。 中午那一坛酒对辛弃疾来说只是小菜一碟,薛莘和宋慈到客厢这边时,他正拿着根柳枝在树荫下腾挪挥舞。 六十多岁的人了,一招一式之间丝毫不输三四十的壮年人。 辛弃疾练完这完整的一式,才收起柳枝,向两个年轻人道:“习惯了半下午练两招,不然浑身骨头痒”,扔下柳枝接过仆人递来的湿棉巾擦擦手脸,他又笑道:“你们小两口来找老夫有何事?” 宋慈才将目光从薛莘身上收回来,不舒服她从一进门来就满眼崇拜地看着老先生,心口有些酸,面上却毫无异色说道:“徽州西城门内有一条很繁华的夜市,我夫妻二人想领您去逛逛。” “哈哈,这敢情好”,辛弃疾大笑道,“老夫昨晚逛过了那条夜市街,正意犹未尽呢,走吧,这个向导我来当更合适。” 薛莘跟在辛老先生左旁,颇有几分小迷妹的架势,没一会儿就抛出了许多问题:“传言说您年轻的时候,率五十人冲入五万人的军中杀死与金兵饮酒作乐的叛徒张安国,这是真的吗?” “真也不真”,辛弃疾爽朗笑过,说道:“五万大军不假,不过当时军帐中的兵只有几十,老夫出其不意,倒是全身而退。” 宋慈默默跟在旁边,听着自家夫人从未有过的活泼声音,心口更加不舒服了。 徽州城城门酉初关闭,夜市也差不多那时候开始,因出来的有些早,宋慈便先请老先生到城内湖去转。 为了心口舒服些,他绞尽脑汁地向辛老先生讲述有关这湖的民间传闻。 被宋慈不着痕迹地带在后面的薛莘看着他的后脑勺,想敲一下子。 虽然宋慈跟辛老先生说着话,还是会偶尔回头看看薛莘。 注意到这对小夫妻的互动,辛弃疾忍不住哈哈大笑,没一会儿便走在前面,让他们夫妻二人多多说话。 未正时,他们才向夜市走去。 辛弃疾前一晚来过,对街上哪家的小食最好十分清楚,一来便带着薛莘和宋慈去吃街尾的酒酿汤圆。 夜市街上还有猜谜卖艺的,一个时辰下来,薛莘玩得十分尽兴,好心情一直保持到睡觉时。 她洗过脸正戳着宋慈猜谜赢来的不倒翁,外面传来瑛姑的声音:“大人…” 紧跟着便是摇影说道:“瑛姑娘,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大人和夫人都歇下了。” 瑛姑的声音又拔高了些:“大人,山阴县有案卷送来。” 下辖县有什么重大案子,当地县官审理过后,都要送到府城来由提刑官审验过后再递到刑部。 而经过提刑衙门的案子一般都是牵涉人命的重案。 宋慈正笑看薛莘小孩子一般玩耍,闻言不敢耽误,穿上件外衫跟她说一声便快步出去了。 薛莘戳戳不倒翁,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皱了皱眉,记忆中这种事情并不少见,心再大的人都受不了吧。 “夫人”,摇影走进来,看着她的脸色道:“奴婢来帮您卸钗环,您早点休息吧。” 都怪她性子太温吞没有拉住瑛姑,小姐此时心里肯定不好受。 薛莘嗯一声,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屋子里少了个人。 钗环被摘下,如瀑的乌黑发丝直垂到凳子腿儿边。 看着镜子里娇美的容颜,摇影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大人怎么就能这般冷待小姐。 薛莘将桌子上胖嘟嘟的扎着羊角辫的童子不倒翁按住又松开,玩得不亦乐乎。 看小姐并不像之前那样总会黯然一阵子才又不在意地笑笑,摇影放心了些,像小姐说的,大人本就这个样子,如果小姐较真不知道要添多少伤心事呢。 正这么想着,就听小姐说道:“摇影,头发梳顺就好了,你回去休息吧。” 摇影应声是放下了梳子,“小姐,您若是还没睡意,奴婢可以陪您说会儿话。” “我已经很困了”,薛莘笑道,“快去洗洗睡吧,今天本来就晚,清圆和夏木都撑不住睡去了,你还想熬夜?” 家里没有守夜的规矩,几个大丫鬟平日都是伺候她睡了各自回房去睡,摇影听这么说,笑着施礼退下。 为防自己的睡眠被打断,在摇影走后,薛莘起身将房门拴上才放心地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