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见赵陆说不行,众人都只当确实是没准备好,而不会想到她真不行。
等人四下散去,张林继续带着她走动,许是知道这些娇生惯养的官员学童不喜欢五大三粗的汉子,便刻意引着她往边缘走,自营地外围延伸出去,是屯田所在。
漫山的植被如云似雾,其间劳作的将士光着膀子,与印象里的兵卒模样大相庭径。
瘦,太瘦了。
跟城外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无甚区别,一时拿不准是饿的还是寄生虫消耗的,便问起张林每日里伙食如何,都怎么供给,能不能吃饱。
张林觉得受宠若惊,从来没有下查的官员询问过这些琐碎,就算是随行的下人,也只会嫌弃膳食粗粝,难以下咽。久而久之,他们对这些入营的官儿就保持了距离,也导致眼下一时拿不准赵陆的意思。
便打着哈哈,连说几个还行。
他是前年新调进来的,年纪不大资历也浅,见赵陆问得细致,生怕她是想打听什么内情,万一自己说错了话,叫上峰不高兴可怎么办,于是三缄其口,俱是还行。
赵陆看出他的担忧,只得拉家常似的转到别的话题,点评起适才锅里的膳食,“瞧着外观上差些,但额外配上野猪做的坛肉,也是一餐满足。”
“确实,我都好久没见过肉了。”张林面上有些馋意,甚至不自觉喉头耸动一下。
好久没见过肉了,云珠在心头记下一笔,油水不足,推测营养不良。
随后又叹一口气,何止油水不足,只怕粗茶淡饭都不是日日能饱的。六千人,午饭点也才七八口大锅开火,想来不用进宫巡防时,大部分都只是混个水饱。
她的心沉下来,头一回生出世事艰难的具象实感。
放眼望去,山脚是水稻,山上是豆子蔬菜,唯独不见玉米红薯的踪迹。
转身见张林纵身一跳,就那么跨到了坎下,而后俯趴在水边,双手掬起溪水,就那么往嘴里送,末了还不忘洗个脸。
潺潺流水自东向西,欢快奔腾,然而营地驻扎,这河边又是做饭又是倒便溺……
赵陆刚想喊一声不要喝生水,可转念又握紧了拳头,闭上了嘴。发展啊,发展才是硬道理,在此之前,至少要先吃得饱饭!
否则谁听得进去不要喝生水,不要生吃不干净的食物,更不会听从饭前便后要洗手这种忠告。
没有足够的柴火烧水。
也许连生食都不够吃。
饭前便
后要洗手?军中发的胰子要带回家给妻儿洗涤衣物使用,怎么会想到留着洗手。
糙汉子,重在一个糙上,只是这糙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除了寄生虫,他们还生着严重的饿病,除了驱虫药,最对症的方剂是食物,不需要十全大补汤,三餐饱饭,足矣!
仓廪实而知廉耻,等到填饱了肚子,就会想活得久一点,自然而然就懂得打扫个人卫生,积极保健。
夜深静悄悄,明朗朗月高。
赵陆坐在案前,听着隔壁的胡君荣呼呼大睡,面前的纸上画了些杂乱的草图,怎么提取红薯淀粉延长红薯的保质期,怎么种植玉米增加玉米的亩产量。
若是连年这么水灾旱灾的轮番上演,都不用打仗,人就先饿死拉倒。
而水稻高粱的种植周期实在是太长了,玉米和红薯务必要借着官府之手迅速铺开,时不我待,争分夺秒,不过如此。
看着眼前的纸张,她只恨自己怎么学的是计算机呢,要是进了农学院,搞不好不用抓掉这么多头发。
这些散乱的知识都是从凑学分的选修课上蹭来的,也不知道有多少能用到实际生产中去,总之得空了都誊写出来,再请驿差送到赵三手里。
并且得叫人念给她听,因为赵三不识字。
赵陆浑浑噩噩的和衣倒下,迷迷糊糊想着,顺手将纸张扔进了空间。
夜幕四合,万籁俱寂,校尉搁下手里的文书,起身问身边的老吏,“新来的太医怎么样?”
老吏说:“老的看了一下午的脉案,小的出去走了一圈,写了不少东西。”
“哦?写的什么?”
“什么都有,从用药情况到注意事项,倒是许多咱们的大夫没用过的招式。我见她回营还画了什么东西,但她睡下之后,我进屋去没找着她画的东西……”
校尉嗤笑一声,“倒是比先头的经心,什么招式?我瞧瞧。”
军营里的糙人从来不包括长官,能坐上个官位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老吏将本子掏出来给上峰,道:“小的从前是荣国公府老太君身边的下人,太医院王济仁王大人亲自邀户部吃酒,点名要来的,那个老的与她一处,态度瞧着倒像平级似的。”
“唔,王济仁那个老油条?”
老吏一听,也笑起来,“太医院除了给宫里看病慎重点儿,旁的事总是这样随心,那个胡君荣前年在京郊的田庄里施展了起死回生术,虽不是个个有用,但七八成总是有的,想来有两把刷子,咱们要不要给他接风?”
也好叫他尽心些,最好能把这反反复复的蛔虫病给解决咯!否则本就空虚的粮仓怎么经得住这些虫子祸害。
“先看看好歹再说。”
你一言我一语的默契在两人之间蔓延,聊了一会儿,老吏便揣着本子送到赵陆案头去,回忆了放下的位置,见没什么问题,这才纵身离去。
骑了一上午驴,又走了半天路,赵陆一觉睡到天亮。
起身时闻着空气里不属于自己的汗酸味,眉头有些发紧,敏锐察觉到有人进来过。
若无其事的翻看着桌子上的东西,包袱皮里的生活用品没人动过,留着填肚子的桃酥也没人动过。唯独桌上的脉案,逆光看过去,依稀能辨别几个灰突突的手指印……
她翻遍了空间,终于确定不见的只有自己画的粮食增产计划书,可明明记得收在空间里了呀,莫不是太困了没装进去?
丢了,丢了!
他姥姥的,谁这么缺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