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老略微出神的抚摸着怀中木童，就如同看待自家的孙女一般，心里更是五味陈杂。

紧接着，他小步来到谢自然身旁，满是褶子的老脸憨然一笑。

“谢先生，我柳家人的罪过，却无端将你牵扯进来，见你无恙，老朽就心安了。”

谢自然轻笑着摆了摆袖袍，示意无妨。

“不知先生是否还记得，昨日与先生初见时，老朽的不情之请。”

说到这，柳老爷子竟是双膝一屈，重重跪在石板上。

“老朽这些年山中钻研，也并非毫无所得。晚年另辟蹊径，一心想再现雕木成活，却总是差了点睛之笔。我一直在想，或许这一笔，就是一滴仙人血吧。”

“谢先生，老朽时日不多，也想早点上路，去黄泉给故人告罪。这具神谙妙童，并非什么邪物，我想以先生慧眼，自然是看得分明。在这具木童体里，抱素还真之妙，以臻当世巅峰，且已生出了灵智，先生若愿意借我一滴仙人血，老朽定将拼尽一身修行，化出个以抱素还真之道为根本的童儿来。”

说到情盛之处，老爷子当即就要叩首一拜，却被谢自然立马扶住。

谢自然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虽有不凡之处，但下山还不足月，见过的修行人屈指可数，自己算不算仙人，他也说不清。

可毕竟是老人家临终之愿，他自然要成全，至于能不能行，那便听天由命了。

“老先生想如何做？”

“只需先生借我精血一滴。”

“就在这公堂上？”

“就在这公堂上。”

“可老先生两手空空…”

不等谢自然把话说完，柳老便把衣袍一敞，露出内侧的两排精致小刀。

“咱们干木匠的，吃饭的伙计不离身，少时便养成的习惯。”

谢自然一笑道：“那老先生你尽管放手去做，只需你一声招呼，谢某便随时度血给你。”

柳老闻言，眉宇间难得舒展开来，可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想是还有话憋着。

“不知谢先生可愿收养个守门童儿？”

这话问得突然，谢自然也是一愣，他看了看柳老怀里的女木童，老先生这是要托孤了？

“我倒无妨，不过谢某是个游历山河大川的山人，跟着我怕是要受罪了。”

柳老畅然一笑，道：“行万里路有何不好？总要出去见见世面的，不像老朽一辈子，执念太深，困守一山之中。”

“那柳老大可放心，谢某只要还有一口吃的，自然不会将她饿着。”

有些话无需多言，柳老朝着谢自然再次重重回了一礼。

心无挂碍后，他才抱着木童，倚靠着一根梁柱，稳稳坐在地板上。

老人铺开小刀，一一清点，然后又像姥爷抱孙女一般，把木童周身每一毫厘都打量了遍。

气定神闲之后，这才选出一只小纂刀，时而观想，时而落刀，在木童身上重新雕刻起来。

公堂之上，难得的针落可闻，便是堂前的百姓也纷纷噤声。

柳老爷子的化活之技传了几十年，这回终于要露一手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看稀奇。

谢自然虽不通木雕技法，但在他眼里，老人家每一刀下去，都可谓妙到毫颠，让这女童的相貌更似真人。

这还只是形的层面，谢自然能够清晰感觉到，那女童身上的抱素还真之妙，正在俞趋圆满。

转眼过去半刻钟，柳老手中的小刀已经落在了木童的瞳仁上，只听他突然高呼一声：“请先生赐血。”

谢自然再不迟疑，抬起右手食指，顿时一滴精血渗出，浮动着飞向柳老，被他一挥掌捞在手里。

下一刻，柳老便取来一枚纤细的雕针，只拿针头往血滴中一探，片刻就将这滴仙人血，当做酡颜之墨吸吮进去。

老先生此时已浑然忘我，拿起雕针就开始了此番最后也是最难的一道工序。

他要雕出瞳仁上的脉络血丝。

一刀落下，那木童的瞳孔竟突然一怔。

随着一根根纤细的血管被雕刻出来，仙人血也不断地渗透到木童体内，谢自然眼见那木童的眼眶开始越来越频繁的抖动，连他都有了老父亲一般的得失心。

随着木童眼里的脉络越刻越多，那一丝抱素还真之妙，似乎终于圆满了。

一时间，木童的体表透出一股乳白色光晕，一双瞳孔更是瞪得浑圆。

无数的脉络血丝，开始从那血红的瞳孔中爬出，然后在那乳白的光晕下蔓延。

从脸到脖颈，然后是全身，那木童的身体，竟如同血肉之躯一般生出复杂的经络来。

谢自然甚至能感应到，此时的木童体内，正进行着脏器的演化，不过他并没有刻意施展法力去窥探。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然而就在这时，柳老手中的雕针却突然停了下来。

木童周身的意蕴受此一阻，那些蔓延出的经络顿时开始淡化消散。

这是...血不够用了？

谢自然神意一扫就察觉到问题所在，立刻就提起手指，来了个大放血。

柳老眼角一晃，忽见有九滴精血浮在面前，顿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此刻无需多言，他把头一埋便再次沉浸到化假成真的意境中。

轰隆。

天上忽响起了一声干雷。

也正是这一刻，谢自然能隐约感觉到，一股虚无缥缈之气，似翻腾的云海般从天际涌现，如同个擎天的漏洞，向着柳老爷子灌注进去，并随着他手中的雕针，一汩汩涌入木童的眼中。

这是...柳家世代子弟抱素千年积累的大气运啊。

眼看那雷霆涌动，谢自然眉头一蹙，这么下去，怕是要挨劈啊。

既然答应了要收下这童儿，谢某人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柳老这边看着也无需他在参合，于是他便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悄然溜了出去。

只见他每走三两步，便在这县衙大院里移形换位一次，然后以神意为笔，留下一道须弥符咒。

直到最后，他来到公堂的屋顶上，朝着穹窿里的漫天雷云打了个响指，这小须弥阵才总算是成了。

这阵法乃是前身在广妙山上想出来避雷用的，他也是头一回使，但效果瞧着还不错，应该足以瞒天过海了。

也正是这时候，他身下的瓦缝里忽然透出万道毫光，那枯木逢春般的浩然生机，便是谢自然也觉得身子骨莫名的酣畅。

嚯，柳老的化活之术，应是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