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两种生活 汪雯丽说她原来做家教时给一个孩子带过英语,那个女孩子已经考上重点高中。孩子的奶奶退休前是个高干,痴迷戏曲,但因为是国家干部,又羞于能放开嗓子唱上几句。退了之后,也经常能到文化宫、金水河边等自娱自乐的唱戏摊子里来上几嗓子,也是戏迷俱乐部的重要成员,还被推举成什么副秘书长了。只是老人家功底很欠缺,虽然每天早晨都起早吊嗓子,但也没有什么成效。老人想急于提高自己的水平,就不得不对着电视上练,但那样又很不得法。汪雯丽说老人曾想请个老师帮她把把音、提提气,不再在戏迷俱乐部里只是个“滥竽充数”的角色。 汪雯丽就想推荐甘青。 甘青说那不行,人家是请老师,我只是个学生。 对老人那种业余水平而言,你小甘就足够当她的老师了。 结果这个事情还真的办成了,甘青竟然给那个老太太教了半年多的戏,老人每月都要给她600元钱。这些钱,在当时可算是一笔巨款了。 为了有成果,老人在考察了甘青之后,就让她搬到了自己的家里住。很大的房子啊,孩子们都有了自己单独的窝儿,这里也就老太太一个人住,当时有这样一个年轻人既当老师又做伴,多美的事。 老人是早晨4点起来就要到文化宫里去吊嗓子的,甘青也就要起早陪着她,给她指导。 在和老太太相处的日子里,她不光给老人教戏,还要做一些家务,这不光是帮老人,甘青她自己也生活在那里。在那段美好的时期,汪雯丽也经常要到老人的家里去做客,这样一来,她们三个人也就成了忘年交。 后来,两个美丽的姑娘都毕业了,都奔赴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去了,之间的联系也就少了。 老人是1999年因病去世的,当时甘青还在狱中,汪雯丽从200多公里外赶到商都,陪老人走完了最后一程。 这几年来,甘青也曾和汪雯丽有过联系,但都是匆匆忙忙,各人都在忙各人的事业。汪雯丽也来过省城办事,但也都是匆匆来、匆匆去,竟然连坐到一起吃顿饭的工夫都没凑上,更是没有见上一面。 这次要到地市演出,甘青建议第一站要安排在龙城,她不仅要来这里唱戏,还想见见她的至交汪雯丽,坐在一起好好聊聊,追忆一下十几年前的青涩时光和纯真记忆。 第一天晚上演出结束后,甘青就让当地的接待官员帮她找汪雯丽,她告诉人家,她的那位同学在油田工作,是华北水院毕业的,30岁,大美女。 第二天,人已经找到。 汪雯丽在地质地貌分析中心工作,现在已经是单位的台柱子了。 上午10点,甘青就到了订好的饭店等她的好朋友。她订的是龙城最好的饭店、最好的包间——龙城迎宾馆贵宾厅。 11点多,汪雯丽赶来了。 两人差不多有快10年没有见面,所以就对视了有半分钟才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都是成熟女性了,汪雯丽还有了一个两岁的女儿。 两人坐定,相互端详了一会儿,都说对方比10年前更漂亮。 汪雯丽烫了大波浪的发型,再配以中式着装,活脱脱一个上世纪30年代的上海女性,文静、高雅、端庄、成熟,魅力超凡脱俗。 “真美啊!”甘青情不自禁地赞道。 “就别酸了,我都孩子妈了,女人三十豆腐渣。” “那说的是俄罗斯厨娘。谁要看见对面这位大美女不动心,那他是‘纯种’的虚伪。” “好啦好啦,该轮到我赞美你啦。” 甘青截住话:“咱今天不是光来说赞美之词,还有中心内容呢。” 汪雯丽就环顾这个大包间,之后说:“客人什么时候到?” “客人到了啊。” “到了?” “是啊。” 汪雯丽就笑:“不会就是我吧?我可是主人呢。” “你今天就当一回贵客吧。” “我是主人,带着卡呢,够!”汪雯丽夸张地拍拍她的小香包。 “你就给我这次机会吧,就不想让我睡上个安稳觉。” “哈哈哈,难道为了不能请我吃饭而失眠吗?那也太夸张了吧。” 汪雯丽知道了甘青订这么大的房间只为了请她自己,就直摇头:“这也太奢侈了,我可享受不起。要不叫上你们剧团的几个人也过来。” “那是不可能的,我为这一行动都预谋了很多天呢。” “拿你没办法。哎,这次带着好戏来,不能光是在市区上演吧,广大的听众还都在农村。” “这都有安排。” “我都听他们介绍了,这部戏你可是倾注了大量心血,而且你还是主演,我可要好好看看。” “接受你的检验。这样,今天下午5点开始,你就和我一起到化装间去。从化妆、着装开始,你从皮儿看到心儿,好吗?” 两个人笑得很开心。 “你事业有成啊,真为你高兴。” “别人的赞美之词我无所谓,听了你的夸奖,我就像吃了蜜糖一样,心里滋润得很哪。哎——咱们别光只说话,吃什么?开始点菜。” 汪雯丽从服务小姐手上接过菜谱后,翻了半天也没有点上一道菜来。 “太贵了,不知道吃什么好。” “你可别什么烧豆腐、炒上海青的,这个包间的起价是1800元,你就是点一道酸辣绿豆芽也要结1800元的账,嘿嘿,你看着办吧。” 汪雯丽媚眼瞪了一下甘青:“退了退了,到我家去,我给你做湘菜,吃米饭,不会比这几千块差。” 甘青就笑得呛水了。 饭后,两个人继续聊天。 “青儿,总感觉你有很重的心事。” “是吗?” 甘青对汪雯丽的判断是不会持怀疑态度的,她很了解她的这位朋友的智商和情商,只要她看出了她甘青是什么神态,那就已经是入木三分了。 “做点儿小生意,麻烦事真多,什么水费电费卫生费的,还要为能不能经营下去操心,把人能折腾死。” “青儿,个人的事呢。” “这都是我的个人事啊。” “就别打岔了。” 其实,为了不让汪雯丽问她的这些事,俩人见面后甘青也就始终不问汪雯丽的家庭情况,不主动问她的先生,不主动问她的孩子。 但是这个女人太聪明了,想躲闪过她很难。 “你还是那么尖刻和透彻,真受不了。谁要是在你跟前一站,就像没穿衣服那么透明,而且还会让你杀伤力很强的目光扫荡得体无完肤。” “是不是让我猜中了?” “什么啊?哪儿跟哪儿,我还不知道你指的什么呢。” 汪雯丽就顿了顿继续:“我只觉得你的心事很沉重,也没有具体指什么。我说青儿啊,咱们还像以前那样好不好,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就给我说说,也许我能为你分担一点儿的。” “你不觉得我现在很惬意吗?”甘青站起来,在汪雯丽面前夸张地扭了一圈。然后拿起自己的包,取出一个银行卡:“这是我给外甥女的见面礼。” 汪雯丽见甘青还有这一手准备,就急得站起来推让:“就咱俩见见面,你这明明是跑题了嘛。什么见面礼的,你见没见我的姑娘啊!” “那你带过来吧,让她大姨好好抱抱。” “哎,这个你还是收回吧,别跟我来这一套。” “我也是交点培养费,到我老啦,指不定她小妮子还要为我养老呢。” 最后汪雯丽拗不过,只好问:“里边多少钱?” “两千。” 汪雯丽犹豫了一下就接收了:“等你有宝宝了,我加倍。” 甘青就狡黠地一笑:“你是嫌我给我外甥女少了吧,嘿嘿嘿。” 这个话题就暂时断了。 停了一会儿,汪雯丽就又问:“到底你怎么了?” “怎么又拐回来了,我什么事也没有。” 在汪雯丽的追问下,甘青坚如磐石的隐秘之心似有晃动。她非常明白,一个人心里的秘密越多,包袱就越重,活得就不轻松,如果能找个知心人倾诉倾诉,就会轻松许多。但是,甘青心里的这个包袱,可是天大的要命事,她一直坚守一道红线,那就是不管如何也不能向别人倾诉,只能是天知地知她知老鬼知。其实对于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老鬼也是不知道的。 但是,见到了汪雯丽,尤其在她的追问下,甘青的思绪就模糊了一点点。假如、假如说她的心中秘密可以向人倾诉的话,那么这个倾诉对象既不是她的父母,也不是甘果郝春雨,更不是魏星星他们,她甘青首选的倾诉对象应该是汪雯丽,俩人有点儿灵犀相通的意思,也有点儿惺惺相惜。 世间最复杂的就是人,比如说,有的人在一起厮守了一辈子,但是也不能敞开心扉说心里话的,这样的情况包括夫妻、包括父子父女母子母女。但有的人结识的时间虽短,甚至分别多年后再次相见,照样还能倾吐心声,这也许就叫缘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