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麻皮的哭诉让朱传仁心生寒意,明明走之前形势一片大好,没想到出去度了个蜜月,形势急转直下,看来以后不能离开这么久了。
朱传仁心中暗暗说道。
“黄探长,不用着急,我这不是回来了吗?相信我,一切都会得到改善的。”
听到朱传仁的安慰,黄麻皮倒是表现的很‘忠诚’:
“当然,我是无条件相信并支持三少爷的,这群狗娘养的惯会见风使舵,等老子重新恢复地位,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没有理会黄麻皮的狠话,朱传仁沉声道:
“现在的关键在那个阿加特身上,此人来者不善,想要解决他,就得知道他要什么。”
“我对阿加特一点都不了解,之前想过调查他来着,但被身边的事情给耽搁了。”黄麻皮多少有些歉意,事情发生这么久了,竟然都没想着调查,实在有失大佬风范。
“我已经让人去查了,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低调,在我没有找到解决办法前,尽可能保持低调,尤其是你手下的兄弟,要约束好他们,别给我找麻烦!”
黄麻皮连连点头:
“三少爷放心,我都警告过了,保证他们跟小鸡仔一样听话。”
“嗯,行了,我先走,有事派人联系。”
跟黄麻皮分开后,朱传仁心思愈发沉重,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不过这么多年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朱传仁倒是没在怕的,那个阿加特若是听话,那么有钱一起赚,皆大欢喜,可要是不听话,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让这个该死的高卢人客死他乡!
当晚,朱传仁一直坐在客厅,既没回卧室,也没去书房,就在客厅坐着,默默的等着老四回来。
一直到深夜,他才看见一道疲惫的身影走进来,还故意放轻脚步,生怕吵到他人睡觉。
能这么细心的,除了朱传杰还有谁?
“老四!”朱传仁突然出声,吓了对方一激灵。
“三哥?”朱传杰连连拍着胸膛,安抚正在加速的心脏。
“过来坐吧,事情我都知道了,说说你那边,出什么事了!”
朱传仁没有废话,劈头盖脸的问道。
朱传杰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嘟灌了一口,这才道:
“麻烦了,今天任何商社被公董局的人上门调查,我应付了一天,好不容易才把人打发走。”
“上门调查?”
“对,要查我们的账。”
“谁指使的知道吗?”
“领头那人说是总董的命令,可我觉得不像,应该是新来的那位董事阿加特的手笔。”
“理由?”
“皮埃尔跟咱们也有利益往来,他没必要翻旧账打自己的脸。”
朱传仁点头,这个理由他很认同,没有人会主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皮埃尔这种聪明人更不会。
比起康德,皮埃尔的贪是建立在锦上添的基础上,不会什么钱都捞,他的初衷还是想把租界打造成自己的地盘。
这种人最讨厌变数,任何变数都会让他心生厌恶。
原本一切好好的,那个阿加特一来就煽风点火,朱传仁就不信皮埃尔会喜欢这种人。
可既然不喜欢,那为什么不加以控制呢?
真相只有一个,这个阿加特的背景恐怕相当深厚了。
康德勉强算个落魄贵族,当然,取消帝制以后,高卢也没有名义上的贵族了,大家都是贫民。
但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人,多多少少都有贵族和平民的心理阴影在。
这也是为什么皮埃尔对康德总是网开一面的原因,他骨子里还是尊重康德这位拥有贵族血统的董事。
那么阿加特又是什么来头?竟然能够让皮埃尔投鼠忌器?
朱传仁不知道,他只希望老谭能够加快调查速度,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
“那他们查出什么来了?”
“什么都没查出来,咱们从来都是用两套账本,另一套在哪我都不知道,怎么可能让他们知道呢。”
朱传杰面露讥讽,显然,他被这帮搅屎棍给惹恼了。
“嗯,他们就没干别的?”
“倒是把咱们公司给翻得一团乱,我谨记伱临走时的嘱咐,遇见任何事都不要硬来,所以没让人反抗。”
“做得好,不能给他们发飙的借口,不过这帮王八蛋的确是有些过分了。”
朱传仁眼神阴鹜,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动了肝火的征兆,往往这个时候,都会死伤一批人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我知道了,你做的很棒,先去休息吧,今天辛苦了。”
“我不辛苦,但是哥,这事儿总得解决,你有主意没?”
“暂时没有,我需要了解更多的信息再去做决定,你先去吧,我一个人想想。”
“好,那哥你也别睡得太晚,身体要紧。”
朱传仁挤出一个笑容
,拍了拍传杰的肩膀:
“老四,你长大了。”
“嗐应该的”
翌日清晨,习惯早起的魏春芳一下楼,就看见沙发上一动不动闭目养神的朱传仁,吓得她差点尖叫出声:
“这死孩子,大清早坐这儿干嘛呢?一动不动的,吓死娘了。”魏春芳走过来抱怨了一句,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去,稍稍冷静了一下。
“娘,早啊”朱传仁睁开眼,冲魏春芳露出笑容。
“早,你这是刚醒还是一晚上没睡?”
“一晚上没睡,睡不着,琢磨点事。”
“啊?一晚没睡呐,那怎么行,快去睡会儿!”
“没事,我不困,娘,给我做点吃的吧,昨天到现在都没吃东西。”
魏春芳一听就急了,她是最疼老三的,因为她知道这个家能有今天,全靠老三一个人撑着。
一听老三说自己饿了,立马就道:
“好,想吃什么?来碗面条?给你卧俩荷包蛋。”
“行!”
“好,你等着哈,马上就好!”
魏春芳很享受被孩子需要的感觉,这个朴实的女人,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就在于此。
虽然现在家里有厨师负责一日三餐,但她还是时不时下厨,她知道自家孩子,还有她老伴最爱吃自己做的饭。
庄户人,身体比城里人都好,别看她岁数不小,可手脚麻利的很,不一会儿,一万热腾腾的阳春面就做好了,还带了两个荷包蛋。
这面是她来魔都以后学会的,朱公馆厨房不缺好的食材,汤头是用骨头熬的,味道别提多鲜美了。
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下肚,朱传仁感觉冰凉僵硬的身体舒缓过来,人也有了精神,放下碗筷后,正准备回房睡一觉,老谭从外面回来了,显然,他也一夜未眠。
“三少爷”
“有结果了?”
“是”
“到书房。”
二人前后步入书房,老谭关好门后,低声道:
“我没敢在公董局内部找线索,是从工部局那边侧面了解了一下,这个阿加特果然来头不小。”
“到底什么来头?”
“他父亲刚刚从战场上下来,是一名统兵数十万的将军,战功赫赫,阿加特是他的私生子。”
朱传仁倒吸一口凉气,如果是亲生的也就罢了,就怕这种私生子。
虽然大部分私生子不受待见,可架不住有的父亲就偏爱私生子。
如果朱传仁猜得没错,阿加特就是这种,也许是觉得亏欠,也许是爱他的母亲,不管是哪个理由,阿加特的父亲都会在其身上倾注资源。
至于为什么把人送到遥远的东方来,估计是怕在国内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而且一名战功赫赫的将军,想要一块小小的租界当作自己的‘封地’,谁都不会有意见,否则寒了将军的心,以后谁带兵打仗啊!
难怪阿加特一上来就大刀阔斧的动手,难怪皮埃尔敢怒不敢言,难怪康德被收拾的抱头鼠窜,原因找到了,不怪自己没能力,对方都开挂了,这还怎么玩?
朱传仁面沉似水,他并不想跟高卢人起剧烈冲突,但有的时候,纯粹是形势所迫啊,要怪就怪自己太高调了,惹谁不好,惹他朱传仁!
“三少爷,咱们怎么办?”
朱传仁深吸一口气:
“知道那个阿加特住在哪吗?”
“知道,就在福熙路那边,离康德家不远。”
“走,我们去一趟。”
“不用预约吗?”
“不用”
人家都骑你脖子上了,还预约个屁!
朱传仁出门了,脚步匆匆,正好被陆续下楼的家人看在眼中,大家都有些担忧,朱传仁从昨天回来到现在,他的表现太过诡异,大家眼又不瞎,不可能猜不到,肯定是出事了。
他们不敢问朱传仁,对老四可没那么多顾忌,拉着他问东问西,但朱传杰的嘴就跟把了门一样,死活敲不开。
乘车来到福熙路,此时正是人们上班上学的时间,路上行人很多,多多少少阻碍了通行。
所幸一路顺利,没有遇到阻碍。
一座白色巴洛克式建筑,紧挨着福熙路而立,上下三层,十分华丽,这就是阿加特的家,不愧是将军之后,一来就能住上豪宅。
“三少爷,就是这儿了。”老谭指着街对面的房子说道。
“嗯,走吧,去叫门!”
朱传仁让老谭拎着街头随便买来的礼物,加在一起了不到20块钱。
来到门前,摇响铃铛。
很快,一位身着女仆装的女佣打开门缝,疑惑的看着朱传仁和老谭:
“你们找谁?”
哟还会讲中文。
“冒昧打扰,请问阿加特先生在家吗?”朱传仁表现的很有礼貌,微微欠身道。
“在的,你们是?”
“他的朋友,还请通报一声。”
“好的请稍等!”
女仆很谨慎,没有把人请进去,而是先关上房门才去请示。
等了能有五分钟,就在朱传仁快要不耐烦的时候,房门重新打开,女仆微笑将二人请进去:
“请进,先生正在洗漱,稍等片刻,喝点什么?”
“有咖啡吗?”
朱传仁二人一夜没睡,需要咖啡振作精神。
“好的,二位请坐,咖啡马上就来。”
这是一座典型的巴洛克风格豪宅,内部装饰十分华丽,大量的彩绘及水晶灯饰,将内部装饰的美轮美奂,有种置身香榭丽大街的既视感。
坐在布艺沙发上,朱传仁没什么心情打量,眯着眼盘算着一会儿如何跟阿加特对话。
这时,女仆送上咖啡,还有几块点心。
朱传仁道谢后丝毫没有顾忌,三下五除二解决了咖啡和点心,那吃相就跟好几个月没吃过饭一样,风卷残云,把女仆都震惊了。
“额那个,要不再给您添一些?”
“不用了,谢谢”朱传仁放下咖啡杯,用手帕擦了擦嘴角,随后静静的等待起来。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的样子,楼梯传来脚步声,一身宝石蓝色天鹅绒西服的白人从楼梯上走下来。
对方身形挺拔,肩膀宽厚,看起来能有一百八十六公分的样子,带给人极强的视觉冲击力。
只不过随着他走来,一股难以言明的味道扑面而来。
刚刚从欧洲回来的朱传仁,知道这是白人身上特有的臭味,典型的进化不完全。
不过他掩饰的很好,并未被人发现他的异样。
“我不记得我有华人朋友!”对方一开口就带着强烈的傲意。
虽然腔调让人牙碜,但能听懂,朱传仁松了口气。
他来的太匆忙,忘记带翻译,也是到了门口才想起来。
幸好对方会讲中文,由此可见这个阿加特是有备而来。
“阿加特先生说笑了,以前没有就没有了,以后可以有。”
他的话有些绕,阿加特那半吊子中文还不足以理解这个程度,拧着眉头问:
“说简单点,我听不懂。”
“意思是,我们以后可以做朋友,只要你愿意,阿加特先生。”
“我想没这个必要了吧?”阿加特装模作样的拽了拽西服衣领,显然没把朱传仁放在眼里。
随即坐下来,拧眉问道:
“作为一名绅士,你不应该主动介绍下自己吗?”
朱传仁心中腹诽:老子跟你绅士的着吗?
吐槽归吐槽,嘴上还是老老实实做了介绍。
“原来你就是那位朱三少爷?”
说这话的时候,阿加特脸上带着嘲弄,显然没把朱传仁的名讳放在眼里。
“正是在下,不知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阿加特董事?有的话还请说出来。”
“没有得罪我,但你得罪的是伟大的高卢雄鸡,你用你肮脏的金钱,腐蚀了一名有一名来自高卢的绅士,实在罪不可恕!”
阿加特毫无预兆的暴怒,指着朱传仁的鼻子一顿臭骂。
朱传仁神色一凛,知道这事儿恐怕没法善了,既然如此,那他也不装了:
“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话,要知道这里是华夏,不是你的祖国。”
“你居然敢威胁我?”阿加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是又怎么样?阿加特董事,我本带着善意二来,但你却将我的善意扔到地上,狠狠的踩碎,既然如此,我也不用给你留面子了。”
阿加特气笑了:
“好,很好,那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不给我留面子!”
“拭目以待吧,对了,别怪我没给你提醒,如果你继续针对我,以及任何商社,还有康德董事,那么后果你一定承受不起!”
说完,朱传仁站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阿加特的家。
与其被人赶走,还不如自己主动走。
不管背后如何暴怒的阿加特,朱传仁上了车后,脸色阴云密布,随时随地都有一场暴雨降下来的既视感。
“三少爷,咱们去哪?”
“去找康德!”
“是”
康德家离这儿很近,一脚油门就到。
老谭上前叫门,等了好一会儿,睡眼惺忪的康德打着哈欠来开门。
见到朱传仁的脸,愣了一下,惊喜道:
“你回来了?”
“看起来你的状态还不错,没有因为这点打击就颓废下来。”
康德耸了下肩:
“这点打击还无法击倒我!”
“那我就放心了,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进吧,随便点,都是朋友,不过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康德给他倒了杯水,随后坐在朱传仁对面。
“事实上,我刚从阿加特家里出来。”朱传仁如实道。
“我一猜你就回去找他,结果肯定令你不满意吧?”
“那就是个被惯坏了的蠢货!”朱传仁给予精准的评价。
“哈哈没错,就是个巨婴罢了,不过你也别小瞧他,人家的背景很深厚,反正我是惹不起。”
康德自嘲了一句,随后道:
“所以,你想好如何破局了吗?”
“两个办法,要么咱们低头认怂,然后夹着尾巴滚出法租界!”
康德摇了摇头:
“我才不要呢,只有在租界,我才是受人敬仰的康德董事,去了别的地方,什么都不是!”
这人还真有自知之明。
“那就只有
“什么办法?”
朱传仁上身前倾,示意康德附耳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后,就见康德一脸惊恐的看着他:
“你疯了?”
朱传仁恢复坐姿,神态悠然,摊开手道:
“你觉得我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