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可逍遥谷的正堂内，有三人面面相觑，正襟危坐。　　　　沉默，沉默。　　　　许久之后，还是谷月轩先开口：“未明，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那可是小师妹亲口说的。”东方未明趴在桌子上，一手抚额，极为痛苦的说道。　　他本来只是想把小师妹对那傅剑寒颇有好感的事情提上一提，让大家有所准备，可回谷之后，迎着两位师兄的目光，整个人不知道怎么就怂了，好不容易提出来，结果现在就成了这个样子，真是罪孽。　　　　“你再说细一点。”谷月轩沉思片刻，十分理智的道。　　　　“对，你肯定说漏了什么。”荆棘对谷月轩的话难得的十分赞同。　　　　“我...”东方未明更是郁闷，他望向谷月轩，迎着那真挚的目光，败下阵来。　　可是大师兄，你这句话已经是第三遍说了，我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啊。东方未明暗想。　　　　可他不得不说些什么，不然就荆棘那个眼神，简直是要将他撕了。　　　　东方未明绞尽脑汁的一边回忆一边说道，试图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　　“小师妹把我推下湖的时候，她在岸上就跟那个傅剑寒聊起来了...而且她一直喊他剑寒哥...我喝醉了之后...我是真的不知道小师妹在我喝醉了之后干了什么啊，只是回来的时候她就跟我说她喜欢那个傅剑寒了。”　　　　谷月轩见东方未明实在说不出什么了，想了想，又问：“那个傅剑寒是个什么来头？”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个游侠，据说与天山派大弟子杨云交好。”东方未明摸摸脑袋，可他说完这话，仿佛又想到了什么，接着道：“但是小师妹她说傅剑寒是花仙子，我不怎么懂她的意思，那位傅兄长得是挺好看，笑起来还有酒窝，但花仙子什么的就太扯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窗外传来了娇滴滴带着些许蛮横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呢？什么花仙子？”　　　　东方未明三人都吓了一跳，他们是万万想不到这事会被未晞发现的，正惊慌着，未晞就推门进来了，她就那么直直的往门边一站，却显得分外的摇曳生姿。　　　　“小……小小……小师妹……”东方未明先开口喊她。　　　　“你喊谁呢？什么小小小师妹！我有名有姓，别乱喊行不行！”东方未晞很是不客气的翻个白眼，与他顶道，同时快步走上前还毫不客气的拍了东方未明一巴掌，然后仿佛不过瘾一般的又去掐了他两下。　　　　东方未明被弄得臊的很，这里还有两位师兄在呢！　　　　“小师妹你还没睡？”谷月轩的开口解救了他。　　　　未晞转过视线，撅着嘴道：“本来是要睡的，可我见这里灯火通明的，就过来看看，你们在说些什么呢？”　　　　“没说什么…就是我们…”东方未明本想说他们就是谈谈心现在正要散，可身后两缕目光戳在身上，殷殷切切的，让他却是不得不开口问一个答案。　　　　枪打出头鸟啊，我怎么这么笨！他暗想。　　可话还是要问的，迟疑了半天，东方未明艰难开口：“小师妹，你今天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东西真的假的？”未晞歪歪头俏皮的望他，很是不解。　　　　“就是...”对着小师妹那双剔透的宛若碧海的杏眼，东方未明觉得自己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可是不问不行，他干脆心一横，闭上眼就问了出来：“小师妹，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傅剑寒？”　　　　“哎？”未晞万万没想到他问的竟然使这个问题。　　但她转念一想，联想到刚才几人奇怪的举动，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她微微低头，脸立刻红了，宛若一颗鲜嫩的水蜜桃，让人看着就想要咬一口。　　　　“是真的。”她小声地说，十分害羞的样子，可惜说的却是假话。　　　　“我就说我说的是真话，你们这下该信了。”东方未明大声道，可他说完，却无一人应声，这让他有些尴尬，但他略一环视，自己也说不出话来了。　　且不说东方未晞两颊飞红。谷月轩还行，只是表情有些担忧，宛若害怕自己家里的孩子被人骗了般的纠结，而荆棘就大大的不对了，双目发红，面色凝重，手握在腰间的刀柄上，已经又开始要拔刀的趋势了。　　　　“为什么？”荆棘努力地让自己平静，可他实在无法压抑心中的怒火，话语里□□味十足。　　　　“什么？”未晞一愣，似是不解他的言行，但还是乖乖回答：“他很厉害，他是我见过天赋最高的人了。”　　这话不是假话，就凭着傅剑寒只看过一遍青城派的剑法就可以复刻出来，这样的天赋，加上她她知道的也不过一只手就能数完。　　　　这倒不是她觉得荆棘不厉害，说实话，这几个月，她也见过荆棘练武多次，她实在是奇怪的很，明明在她的世界，荆棘在这个年龄的武功造诣要远远地高于他现在这个样子。　　　　这一点让她着实是奇怪。　　更奇怪的是，这一点，对于古月轩也是同样的。　　她想来想去最合理的答案只有这两人经脉受损伤了根本，此生是无法踏足绝顶高手之列了。　　可是这样的话让她怎么问得出口？　　　　东方未晞想了想，决定添一把火，“我敢肯定，他日后一定是年轻一辈最厉害的人！”她信誓旦旦的说道。　　　　这着实把荆棘气坏了，他在那里大声地反对，说什么他要找时间与那个傅剑寒比一比什么的，可未晞的关注点不在他，果然，谷月轩变了脸色，竟是微微苍白了起来。　　　　可最终，谷月轩什么都没说，他摇了摇头，拉住了荆棘，眼神定定的望向南宫瑶，他想了想道:“我们不是阻止你去喜欢谁，而是你与那傅剑寒不过是一面之缘，说喜欢未免太过轻率。而因为一个人武功高强就喜欢他，也是立不住的，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什么都是说不准的。”　　　　荆棘是个急脾气，他不像谷月轩那么沉稳，他只知道，小师妹不喜欢他就算了，那个叫傅剑寒的小子又是凭什么？！但几个月的相处他也明白，东方未晞看着温柔如水，但其实极有主义，若不说的有理有据，她定是不会听从的。　　于是，他顺着谷月轩的话接到:“大师兄说的很有道理，谁知道那傅剑寒是个什么样的人，说不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　　　　东方未明站在一旁，很想替他新交的好友解释一下，那傅剑寒怎么看都是个潇洒磊落的人，绝非他们所讲的那样，而且他的武功也的确是极为厉害，可在这种情况下，这些话是说不出口的。　　　　可未晞却仿佛完全不在意，她轻飘飘的看了东方未明一眼，食指轻抵着嘴唇，想了想，迟疑道:“有点道理，不过他肯定不是那种人。我知道啦，我这肯定是一见钟情啦！”话一说完，她眼睛一亮，竟然还高兴的拍起手来。　　　　荆棘听了，只觉得好心做了驴肝肺，磨牙霍霍，就要开口，可谷月轩更快一步的又道:“小师妹你年纪小，感情之事并不清楚，你难道能确定这就是喜欢吗？也有可能你把他当做兄长或者只是对于强者的憧憬与羡慕而已。”　　他也见过不少暗恋明恋的人，从未有人如同小师妹这般在异性面前这般无所顾忌的说着自己喜欢谁，更何况是喜欢自己的异性面前。　　这让他感到奇怪，不由暗暗的去打量未晞神色，只见她面上无半点羞涩，反而隐隐带着雀跃，而且总是故意的去看东方未明，颇有些故意的意思，真心不像是多么喜欢那个叫傅剑寒的，更像是故意哄骗东方未明。　　可能小师妹压根不知道什么叫喜欢吧？或者难得碰到个特别的异性有些朦胧的感觉也是正常。他暗想。　　　　未晞听了，心中无奈，只感概古月轩心思敏锐，可她也不辩解，只是装着思考的样子想了想，方才撇嘴道，“不是一见钟情还能是什么，我喜欢与他在一起。”　　　　谷月轩颇为无奈，但电光火石之间，他的脑内突然闪过了一个曾经别人问过的问题，他顺着那丝丝的冲动开口，问了未晞一个极为冒昧又奇怪的问题。　　“小师妹，恕师兄冒昧，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日你跟你爱的人必须永远分离，你会怎么想？”　　　　荆棘和东方未明不明所以，可谷月轩心中却连连叹息。　　　　未晞有些傻眼，怎么突然就跳到这个问题了，跨度太大，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可只要一想与谁分离，第一个浮现的身影却是...东方未明。　　她突然就沉默了，收敛了脸上的所有表情，认真的的去想了想这个问题——她没有喜欢的人，这个问题她实在不好回答，她的性子她自己清楚，挺不近人情的，除了她真正在意的人，其他的人死光了她都能在一旁微笑呢。　　　　但接着，未晞想到了与爱人生死相隔的柳烟，想到了琴瑟和鸣一双好友，想到了养在深闺的一位至交，还有一对对痴男怨女，影响着她，倒是让她得出了一个觉得荒谬又可怕的结论。　　　　荆棘和东方未明二人也陷入沉默，等待着东方未晞的回答，同时也在自己思索着若是自己，会是如何。　　　　却见东方未晞本来就雪白的小脸更是苍白，大海般苍蓝的眼珠里隐隐有了泪水的痕迹，眼角微微有些发红，实在是可怜的很，她浑身颤抖了两下，却站的更直了，也显得更加娇弱无依。　　许久，“不可以。”她冷冷的轻轻地答道，话语是不容置喙的坚定，可其中莫名让人觉得哀婉欲绝，感到心间发涩。　　　　“什么意思？”这次又是东方未明快言快语的问了出来。　　　　“...如果真要那样，那么我生他生，我死他死，无论生死，总是要在一起的。”东方未晞缓缓道——这不是假话，她这个人，其实很怕一个人的，所以，既然是爱慕她和她爱慕之人，定然要爱她甚于生命的。　　但那副哀痛，有多少真假就说不准了。她一贯会将三分开心装作七分，五分难过演成十分，可有时候心里气急，却也半分不会显露。　　　　在场几人大惊，明明是简单的问题，不曾想过竟会出现如此的场面，他们都不知东方未晞竟是如此决绝。　　　　而未晞从小便不明白那霸王别姬的故事，为何虞姬要自刎，为何西楚霸王不愿意过那乌江。　　长辈告诉她，虞姬是为了不拖累霸王，她信，可为何西楚霸王不是在虞姬死后心存死志才不愿过江的呢？　　　　旁人都跟她说，自古只有美人别英雄，哪有英雄为美人相殉的？　　　　她偏不信，她想，她若是嫁人，定然是要嫁一个愿意为她而死的人，这个愿意，并不是两人二选一存活的愿意，一定要是即便她不幸死了，那人也不会独活的愿意。　　　　而她能回报这份愿意的，就只有同生共死了。　　　　可她也知道，为亡故的妻子守孝都那么多人做不到，更何况是为妻子殉情呢？　　　　但若是不可以，她就一辈子不嫁人也没什么的，反正，她也不认为有什么男儿能配得上她，嫁人对她而言简直是最大的委屈。　　　　抬眼看了一下呆住的几人，见着他们欲言又止的模样，突然间，东方未晞觉得十分的无聊，一个人的独角剧，没有观众，有什么意思？　　　　“不早了，我累了，先回去了，明天我还要去找仙音前辈呢。”未晞淡淡说完，转身就走，只留下逍遥谷三人面面相觑。　　　　这是她第一次明白了离别的痛苦，更别提寄人篱下，纵是相逢却不识的痛苦。每每夜深人静，那份孤独感更甚，总希望时间再快一些，好与思念的人团聚。　　她原来总是觉得无所谓，认为离别是为了再次相见，直到此时不得不承认，她是不能忍受离别的。　　　　出了门，东方未晞下意识抬头，之间天上明月如弯钩，似乎勾住了她的心，不时有阴云相遮，可也遮掩不了月华灿烂。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那个人曾经对她说过的话突然在心头浮现——“明年的今天再陪我赏月吧？”　　　　八月四日。　　她还记得这个日子。　　　　可那个人已经不像是她记忆中的模样了。　　　　他曾教给她的歌谣她不曾忘却。　　“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兄妹堂前聚，几个飘零在外头。”她轻轻地唱了起来，唱的既不轻快又不沉重，可一遍终了，却望着天上明月发起呆来。　　　　她喜欢的东西很多。可是现在，没有人能陪她了。那些美景，那些喜好仿佛都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了。　　当年玩乐时刻在武当山松柏上的字仿佛随着大漠的黄沙而消逝――这个世界，没有她存在的痕迹，没有她的牵挂――这不是她的世界。　　　　她很轻很浅的笑了一下，眼中突然蒙上了一层薄雾。　　她不再唱歌了。只轻轻的又念了一遍后两句话，“几家兄妹堂前聚，几个飘零在外头。”　　　　屋内的三人本来是有些尴尬的，但不曾想南宫瑶没有回屋，反而站在门口唱起了江南小调，她的声音酥软温柔，带着缠绵不断的缱绻之思，吴侬软语，软软糯糯，更是显得歌声娇柔，可那歌词听的是莫名其妙。　　但东方未明知道的要多一点——他是南方人，听过这个小调，不过原文是“几家夫妇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南宫瑶这里怎么改了？　　　　“她有哥哥？”他不免出声，打破了平静。　　　　谷月轩与南宫瑶不能算多熟，他只记得南宫瑶曾说自己有一个舅舅远在东瀛，但家里的他人却是没有提及，但欲要问她，看着她黯然神伤的样子就问不下去了。他不免扭头看向荆棘，荆棘与小师妹玩得更好，小师妹也是他救回来的，他该知道吧？　　　　可荆棘是真的不知道，他性子直，怎么玩得过东方未晞，况且他也是孤儿一个，更不会说什么家人的事了，“不知道，我没听她说过，东方未明，你天天与她处在一处，你怎么不知道？”这么说着，他不由心头上火，下意识瞪了东方未明一眼。　　　　东方未明傻眼，这关他什么事啊，他怎么可能知道南宫瑶有没有哥哥，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两人同年又只差三四个月，他自己都要怀疑他跟南宫瑶有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了。　　“我就是问一问，我有没有别的意思，二师兄，你就不能脾气好一点吗？”东方未明也有也不快活了。　　　　“你小子...”　　　　东方未晞如何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她心里嗤笑一声，甩了甩袖子，慢条斯理替自己整理了一下衣襟，开口打断那几人的谈话：“吵死了。”她道。霎时屋内又是一片寂静。　　“我有哥哥，只不过，他...已经死了。”东方未晞冷冷的说道，话一说完，就快步回了房间。　　她不用想也知道他们是多么的抓耳挠腮，心里好奇却不敢发问，这很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　　　　东方未晞气势汹汹的回到屋里，也不坐下，只是呆立于房内，霎时间心中一片茫然——她一点也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无所谓。　　她呆了半晌，想着她的哥哥、她的爹娘、她的好友，心中无措，隐隐的竟觉得有些凄然之意，她迟疑片刻立刻推开房门便向山下飞奔去，白衣孤影如天边流星，可她最终在路上迟疑了起来。夜色已深，大道上行人寥寥，她心中突然只觉说不出的孤寂，须得靠近那熟悉之处，才稍觉平安。　　可那里，她所信赖依靠的人，却也不是她认识的，也不认识她了，她的爹娘，也都不在了。　　　　她抬头望着天边的下弦月，那里隐隐的有着什么东西的影子，她嘴唇哆嗦着，一手遮脸，想要说些什么，可憋了半晌，话未说出，却泪光点点，如同繁星映衬这月华，而那残酷的月光衬得精致的脸庞更是凄美哀婉惹人生怜，可耳边却不会有半句安慰响起。　　她心里一沉，双脚点地，武当梯云纵顺脚使出，毫不费力的一跃而起，便站在了身侧大树的枝桠之上，低头看着那荒无人烟的路。　　　　她静静的站在那里，沉默许久，方才抬起头，抹去脸上的浅显泪痕，一张秀脸如同芙蓉凝露，娇美可怜。　　她忍不住又去望向那轮弯月，只见晓风残月，美景入眼，本该是极好的时刻，可惜，无人与共。　　　　正所谓: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