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晞第二天就顶着熊猫眼抱着琴去找仙音求安慰了,在仙音担忧的神色中在忘忧谷住了几日,天天抚琴作画,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 等她回到逍遥谷后却又仿佛突然对打铁起了兴趣,一连几日都不知道在打造些什么。 又过了几天,趁着那日天气晴好,她直接下山去了驿站,处理一些事情。 之前在洛阳的时候她就答应了须合子替浑天观解决十方楼的事情,这一点自然不是骗人的。 十方楼取自十方俱灭之意,是个绝顶的刺客组织。 这个组织的人十分神秘,没有人知道它到底由什么人组成。而它也并不是单单金钱就可以收买,你必须拿出比金钱更值钱的东西它才会替你达成目标,这个东西可以是最自信的人的信心,也可以是绝世美女的容貌,反正那都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东西。 换句话说,地位不够的人连知道它存在的资格都没有。 而十方楼针对每一个目标只会出手一次,若是不能在一次行动后一个月之内确保目标毙命,那么那个杀手的命也就该没了,而那个目标将永远消失在十方楼的名单之上。 浑天观惹了什么人,未晞能猜到,同时,她也不想十方楼再趟这趟浑水了,而她这么做的底气在于,她认识十方楼的主人——她的四师兄。 未晞知道有哪些人是十方楼的人。比如逍遥谷百里外的那个驿站,便属于十方楼的势力,不过逍遥谷附近有更近便的驿站,她也没去过就是了。 她下了山,直奔那小小的驿站而去。 驿卒迎上来,见她的美色不由吃惊,但东方未晞却是浅浅一笑,接着收敛了神色。 “我要寄一封信,寄到苏州揽碧园朴员外家。”她漫不经心的开口,目光却飘向在一旁不知干什么的驿丞那里。 那驿丞三十来岁的样子,见到她进来时,便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原因无它,这姑娘美貌之极,但却无丝毫忸怩,进门是先是瞥了他一眼,摸了摸腰间软鞭,方才与那驿卒对话。 他正是十方楼十位顶尖杀手之一,他的武功虽不敢自称多么高明,但也不错,尤其精通暗杀之术,对于他人的气息更是敏感,自然不会错过那一抹杀意以及那姑娘看似懒散却毫无破绽的站姿。 尤其是听见未晞说的地点,他不得不戒备极了。那驿卒不知道他还能不知到吗,那地点正是他家主人的居所。 驿丞不由出声:“姑娘要寄信?不知信件写好了没有,可有蜡封?” 未晞笑了笑:“还没写呢,劳驾给我个纸笔,我好写了寄出去,哦,对了,同时帮我把这个一起寄一下吧。” 她说完,就低头从腰侧荷包内取出了一个小巧而黑漆漆的尖锐物体放在手中,作势就要递给驿丞。 驿丞看见了,黑色的暗器更是衬得手掌雪白手指纤细,本该是十分强烈的对比,更显得手指纤美,可他无心于此,只那么一眼,瞳孔便不由一缩。但他很快地掩饰了过去,勉力笑笑,就要接过,可相距不到半寸,未晞的手又突然缩了回去。 “我先写信。”她淡淡的道,仿佛完全没注意到驿丞的异样。 那驿丞心急如焚,却偏偏还要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点点头道:“姑娘说的是,可这外面实在是太乱,不如姑娘进屋去写?” 未晞看了他一眼,如何不知道他所想,无非是怕有什么意外想来个瓮中捉鳖,但她若没点防身的本事,如何敢这么大大咧咧的做这些事? 她点点头,脸上无悲无喜,随着掌柜的进了房间,没有忽视驿丞给手下暗示的眼神。这让她不由得弯了弯嘴角。 “别人都出去,你,留下。”未晞进了屋,望着那驿丞,笑吟吟的道,可那笑里却仿佛含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驿丞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让旁人出去了。然后站在一边,沉默至极,甚至连存在感也显得薄弱,但他一言不发,只待未晞做些什么。 而未晞既然让人留了下来,自然是想让他知道些东西的。 她先是寻着纸上空处对着手上的链子画了一副小小的水墨,同时寥寥几笔,一个人物跃然之上,却是个中年书生的模样。 看见那小小人像的时候,驿丞目光如炬,他自然是认出了,那人便是他的主人。 可他不知东方未晞是敌是友,只能继续沉默,随机应变,但他想着,哪怕拼了一条命,也不会让这姑娘做出什么不利于主人的事。 未晞瞥了他一眼,右手执笔,左手扯了扯碍事的袖子,往后退了半步,欣赏的看了看自己的画作,微微点头,过了片刻再次落笔,开始了正题。 她毫不怀疑那驿丞见了会有多惊讶,可她也不在意,她不觉得她的身份是多么秘密的事情,只不过有一些人最好不知道更好,知道的人多与少没有区别,只要能达成目标,全知道了又有何妨? 她也没想着要瞒多久,之是别人愿意替她遮掩,她自然没有拒绝了这份好意的道理,而且,她也是不希望把东方未明牵扯进她的复仇中来的。 更何况,她也是有些小小的恶劣的私心,若是有些人最后知道她真实身份的话,那场景一定很有趣,她真是想见上一见。 “书呈师兄朴世龄函丈。 见字如晤。 吾乃异世汝之师妹,假借圣堂之钥误入此世,念同门之宜,以此问候。 吾师安好否?得遇良才否? 误入此世月余,不得吾师行踪,难待七夕,辗转反侧,望师兄怜见,替吾问安。 小妹迫入它派,然心中一日未忘吾师之教导,吾师唯一人耳,死生不变。 引日成岁,白云孤飞,七夕之日,吾定与吾师相聚。 听闻浑天观遇刺之事,须合子得遇小妹,现已无碍,望师兄保留此派传承。 然行刺者亦是无辜,此错皆在小妹,请勿惩戒。 此次托十方楼之人代呈物件,望笑纳。物非特贵,唯吾心意而已。 ——东方未晞顿首。” 东方未晞一落笔,对师父的想念便已抑制不住。她的师父云游四方、行踪不定,除了每年七夕会在固定一处停留,旁的时候虽也有暗号联系,但实在不易联系,更何况那暗号年年变化,她此时却是不知的。 若是别的师兄师姐,她可能还要犹豫是否可信,但四师兄最是宠她,性格也最是跳脱,尤爱那些天文地理灵异志怪的东西,在她的世界还总跟她说若是回到过去要她怎么怎么告诉他一些事情好去投机,自然会相信她。 而她师父是方外之人,圣堂之钥更不是秘密,也没什么理由不相信。而且,她在她的世界已经继承了门派,对于这个世界,只要她师父没有再收徒弟,那么,她的掌门身份是不会变的。 她抬头看了那驿丞一眼,迎着他吃惊而复杂的目光,浅浅一笑。 她知道他的,十方楼十个杀手,她虽然也就见过一两个,但剩下的人的特征,他的师兄全告诉她了,让她随便驱使。 她这个人其实性子还算是挺懒散的,既然有人可以代劳,她自然不会亲自出手了。 “第七。”她轻轻道。 驿丞一惊,这是主人给他取得姓氏,外人从来不知,这个小姑娘竟然会知道,看来那信上所言非虚。 “您...”他不由小心翼翼的极其恭敬的问道。 别的不说,他也知道浑天观之事,是第九的任务,就冲着这姑娘能饶了第九的命,他也不敢小觑了她。 “我本名东方未晞,不过,现在我叫南宫瑶。”东方未晞继续淡淡道。 第七做的是驿站生意,自然是从善如流的立刻道:“南姑娘。” 东方未晞面色不变,只是点点头,又拿出之前的那个小小的暗器。 “这是我新打造的暗器,是根据‘堂前燕’改来的,威力更甚,想必师兄该会很喜欢的。” 话音一落,她轻挥右手,那枚堂前燕顺势打出,流星般迅速穿破纸窗,片刻之后,只听外面突然有个重重的倒地声传来。 她似笑非笑:“这只小燕子,真是不听话。” 第七余光一扫,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无非是手下的人见屋内太过安静,担心出事,在外潜伏,他心情大有起伏,一时没有注意,被东方未晞给发现了,便自然是要杀人灭口的。可虽说这里的旁人不及他,但隐匿之术也都是极好,轻易不会被人发现。 他说不出话来,这姑娘的作为,意思很是明显――她既然可以让主人改变心意,那自然他们的生死也不在话下。 他看得很是明显,那东方未晞做事很是顺心而为,颇有些肆无忌惮的意思,但这些也是建立在绝对的自信之上,因为强于他人,所以行事之时更不守受桎梏,却也更显冷漠。 东方未晞也不在意第七的诧异,再厉害又如何,还不是一只堂前燕? “对了,我既救了你兄弟的命,那么未免需要些报酬。”她想了想,淡淡道。 “您要什么,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第七郑重答道。 “归一宗想要动我护着的人可不行,他们门派人那么多,良莠不齐,也该去了几个才是,那些内门弟子,你随便捡个十来个品行不端的给我杀了吧。”浑天观虽然没告诉她,但她按着那些蛛丝马迹一想也就知道,除却归一宗,别的门派却是不可能做这样的事的,就算她的推断错了,也没有关系。 东方未晞看那归一宗不爽很久了,无论是她的世界还是这个世界,若是说她讨厌的门派,归一宗肯定是靠前的一个。 原因也简单,若是说起来,她师父百年前曾与归一宗有那么几分渊源,旁人是不知的,但她作为最被宠爱的小弟子却是知道的。 “...归一宗...若是一两人便罢了,可嫡传弟子三十六人...”第七有些迟疑,这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你说什么呢?”东方未晞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凉凉的歪着头凝视着他。 迎着那冷冷的不含任何情感的目光,第七瞬间只觉得背后一片的冷汗,他深知,如果此时他稍微做错了说错了一点,那东方未晞手上的堂前燕定会毫不犹豫的飞出,目标正是他的颈脖。 她比主人更加冷淡,那种冷淡完全是建立在绝对的强大和自信之上,让人觉得既近又远,飘忽不定,难以琢磨。但也更加迷人。 ————···——···—— 草色芊绵,天涯万里,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东方未晞捏着一束花枝慢慢的往逍遥谷走去,在要经过湖边时,隐隐听见了几个她十分熟悉的声音,这让她下意识的将那嫩黄的报春花往身后一藏,想着也不知自己的隐匿之术又是如何,正好今日穿的是青色的衣衫,这下不妨试上一试。 她调整了呼吸,放轻了脚步,借着树木的遮掩一点点靠近,渐渐地那几个小小的人影变得清晰,却是师兄弟几人正在湖里嬉闹。 “鸳鸯戏水?”东方未晞远远的望着正在水里打闹的师兄弟三人,不由歪着头喃喃的自言自语。 不远处的三人光裸着健美的上身,正在说些什么,那东方未明明显是在与荆棘斗嘴,而谷月轩只是含笑看着他二人,不时插一两句,整个场面虽说有些闹腾,但也自有脉脉温情。 未晞知道自己的脑袋里从来就有些奇怪的想法,比如面前的场景,作为女孩子最好是要避讳一下的,自是没有她现在这般盯着看的道理,而且,那场面肯定更不是什么鸳鸯戏水,但她就抑制不住自己这样的想法。 只能说是‘男色.诱人’吧,她为自己开脱。 这不是假话,逍遥谷几人都是人中才俊,相貌出众,身材颀长,是众多少女爱慕的对象,当然,其中自然不会包括东方未晞。 未晞盯着三人,用一种欣赏的目光打量了几眼,最终脸上带着些许的薄红将视线定格在东方未明身上——她的害羞只针对的是谷月轩一人,荆棘身材如何她可是清楚的很,而东方未明嘛... 如果她是个男孩子,一定也是这样! 看看他那微微带着些许小麦色泽但仍然显得白皙的肌肤,宽肩窄腰,笔直而挺拔,他不似荆棘那般胸肌健硕,但配合着那几块腹肌却也显得曲线分明,实在是诱人的紧。 东方未晞吞了一下口水,觉得自己简直要羡慕疯了,做个男人多好,都是同一个爹娘,怎么她就不是个男孩子――当个男人多么有优势,作甚麽都是合理的,而女孩子,仿佛相夫教子就是所有的使命。 她东方未晞天生心气就高,自认天生我才不入凡流,无论如何是做不到她娘亲那样的以夫为天,而她娘亲也不能理解她,不明白她为何总于男儿争个高下。理解她的人很少,但于她最重要的那个却是明白的,她也算是知足了。 可是,无论如何,都是弥补不了她心中的遗憾的——凭什么她就要乖乖嫁人,凭什么做天龙教的掌权者就是雉鸡司晨?哪怕是落得命比纸薄的下场,也不能阻挡她心比天高的野望。 她强大从来不是错误。 因为她知道,她弱小的后果。 她所在做的,一直都是想要改变这个世道,而不是去改变几个无关紧要的人。 可惜,世人永远只会喜欢那种只会嘴上说的,对于做事的人反而极尽贬低之能。 多可笑。 未晞突然心情变得极坏,她将枝条上的花朵一朵一朵的摘下,扔到脚下,用脚尖轻轻地碾碎,眼睁睁地看着嫩黄的花瓣染上污渍,最终变得如同烂泥。 随后她冷冷一笑,眉眼中是说不尽道不明的寒意,那些愤恨在眼角凝出一朵似血泪开成的凌霄花。她只是沉默的望着东方未明,心里被羡慕与嫉妒占满,隐隐的又充斥着难以掩盖的爱恨,却无可奈何。 许久许久,她轻叹一声,低头去看那被指尖戳破的手掌,殷红的鲜血流下,落地消逝,亦如这浮华糜烂纸醉金迷的滚滚红尘,太平下的万劫不复,却更激起了她的反叛之意。 到底,她也不愿做一只堂前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