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不以为然地说道:“竹染虽有能力,奈何品行和心术都不行。让他复出恐再生事端。” “方才嫂子也说了,他其实人并不坏,就是对往事一时还放不下。若能想办法解了他的心结,相信他定能重返正途,成就一番作为。”亲眼目睹父亲将母亲杀戮,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多么残酷,一时走了歪路亦是其情可悯。我们这些千年来一直顺风顺水的人,一味指责他是不公平的。况且这么好的苗子白白晾在一旁,岂不是埋没人才? “你说的也在理。”师兄微微颔首,可仍有顾虑:“不提他是否真心改过,就凭他以前做下事,谈何容易呢?单是长留内部便是阻碍重重,何况外面还有各大门派……” “师兄放心,无非就是多花些心思罢了。”对于这个问题,我是自信满满的:“我既能让世人接纳你们,竹染就不用担忧了!” 此话一出,夫妻两都面露十二分的尴尬。 遥想当年,真是一把辛酸泪:花千骨复生后,痴情儿郎长留上仙终于从疯癫中恢复正常。之后,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立即宣布自己罪孽深重不配再做长留弟子要自逐出门,然后便带着徒弟消失无踪。长留上仙一走了之,大师兄又已坐化,长留只有我一个人苦撑大局。幸而彼时仙界各派尚未恢复元气万事要仰仗长留,再加上他俩的那点事儿仙界上下全都心知肚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当我将他们的婚事公之于众的时候,还是引起一片哗然,各种责难接踵而至。然而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长留仍然稳居仙界第一门派的地位,而我这个代掌门也不是吃素的,软硬兼施将风波顺利平息了。 师兄至此再无二话:“那你可有把想法跟竹染明言?三十年的刑期已所剩无几,是时候考虑今后的事情了。” 我喜道:“如此说来师兄你是赞成此事咯?” “你现在掌管长留,又已胸有成竹,我自然相信你的判断。”师兄说着,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 我心里颇有几分得意,接着述说自己的计划:“眼下正处于迷茫之中,不知道将来自己该何去何从。我之前有旁敲侧击地暗示过他,可他因为心结难解拒绝了。目前看来得先解开他的心结,才能适时点化他。” “解开心结谈何容易……”师兄幽幽自语,深邃的目光落在爱妻身上。 我岂能不明白师兄他此时是想到了什么——若说解开心结之难,世上恐怕没有谁能比他有发言权。二十多年的温柔缱绻,竟也无法让爱人与他尽释前嫌,他该有多挫败?可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亦有难以解开的心结。 往事如一缕青烟,看似已经消散在漫长的岁月中,但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它留在人心中的尘埃其实是难以抹去的。 竹染如斯,花千骨如斯,师兄亦如斯。 我正色道:“只要直面过往,诚心相待,世间就没有解不开的心结。”末了,我意味深长地问那白衣仙人:“师兄,你说呢?” 师兄岂不听不出我的弦外之音,他苦笑着应道:“希望是如此吧。”说话时,他一直凝视着爱妻的侧颜,而花千骨却始终低着头若有所思没有注意到夫君眼中的炙热。 花千骨也不去看夫君,而是问我:“那您可想到什么办法?” 讲到具体的办法,我还是颇为头疼:“唉,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可惜如今大师兄已经坐化,若是他在的话,此事就好办了。” 对于竹染母子,大师兄确实做错了。他错在不分青红皂白对妻子痛下杀手,错在竹染犯错后轻易地放弃他。但他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在坐化之前跟竹染见上一面,当时父子两若能敞开心扉,竹染想必早就放下了…… 花千骨闷声接道:“世尊就算健在,恐怕也不愿意见竹染吧……不提他闯了那么多祸,毕竟他的母亲是……” “不,不是那样的。”我摇摇头,大师兄最后若仍囿于正邪,就不会让我将遗发葬入竹染母亲的坟中。 “若非如此……”花千骨沉吟少许,不解地追问:“那他为何不见竹染,哪怕是最后一面?” 为何? 我抬头望了一眼枝头的开得正艳的粉嫩桃花,又将视线转移到花下的并肩而坐的夫妻身上。被夫君捧在手中中呵护了二十余年的女子是如此的明媚如此的动人。可我的脑海中却同时浮现出孤岛上的坟冢、棺木中的枯骨、漆盒里的珠花……强烈的对比,使得我心中再次涌起一股浓烈的悲凉。难怪竹染会说:若是人人都能有花千骨那样的运气该多好…… 我长叹一声——“因为他不敢。” “不敢?”花千骨双眸圆瞪,显然不是很相信我的推论:“你是说他在逃避?” “是的。”我点点头,无奈又苦涩地笑答道:“逃避是人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