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喻文州和顾南夕相识于两人都是三岁的时候,是真正意义上的青梅竹马,缘由也很简单:邻居。 幼儿园同班、小学同班、初高中同校。 小时候的喻文州和现在并没有什么反差,沉静文雅、丝毫不需要家长操心。 顾南夕也不是调皮捣蛋的类型,只是更懒一些、怕麻烦。好奇心啊活力啊这种小孩子与生俱来的东西,她都比同龄人匮乏许多,对大部分的事情都保持着无所谓的态度。 吃饭时肉多还是菜多,无所谓;看中的玩具爸妈买不买,无所谓;补习班上不上,无所谓,反正去了也不听课……可以说是罕见的佛系儿童了(非褒义的),有时很让人省心,有时则让人操碎了心。 起初两个人也并没有多么喜欢和对方呆在一起,只是生活重叠的部分太多,久而久之,就习惯性地形影不离了。 一起出门上学、一起放学回家、双休日的时候一起完成作业。一个做,一个抄,如果她破天荒有兴趣自己解题的话,喻文州就会耐心地教她,不过一旦开始讲题,直到把她教会为止,他是不会停下来的。 毕竟,能有机会治治她这个爱偷懒的坏毛病,有什么好吝啬的呢。 顾南夕也不会因此嫌他烦,反倒是有某种依赖感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滋生了,有时候会稍显黏人,像养熟了的小猫咪一样。 也许说是像小猫咪一样的妹妹比较恰当,尽管他们同岁。 三岁,那个时期人类的大脑还未发育完全,可以说从有记忆开始他们就走进对方的生命里了。 理论上来说这种熟透了的关系里不存在多余空间可以萌发异性之间的悸动情愫。 *** 随着两人继续长大,生活重合的部分逐渐开始剥离。 初中快毕业的时候,喻文州有了成为电竞职业选手的想法,跟父母沟通后,被允许报名隔壁广州市的蓝雨战队的训练营,高铁一个半小时的路程,还有宿舍。 自那以后,他去学校的时间就少了一半。作业依旧准时上交、考试也不缺席,老师和父母也没说什么,只是每次去学校上课的时候,喻文州都会注意到前者惋惜遗憾的神情。 至于顾南夕,她对电竞丝毫没有兴趣,从来没有问过喻文州这方面的事情,遇上回家的他也只是聊些学校里的事情。 等直升上了高中,两个人分到的班级在地理位置上离得更远,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在学校也就更没什么相处的时间了。 高二那年,喻文州十七岁。荣耀职业联赛第三赛季结束的时候,战队讨论安排让他和训练营另一位出挑的学员作为组合正式在第四赛季的赛场上出道亮相。 尽管手速始终挣扎在职业选手的入门水平,饱受训练营其他学员甚至正式战队选手的非议,但是喻文州从来没有想过放弃或者退缩,就连一丝一毫的动摇都没有。 他充分发挥着自己战术意识和预判能力的优势,扬长避短,一步步超越了很多在手速上更有优势的同伴,站在了他们的最前端,现在终于迎来了云开月现的时候。 然而,一直尊重他选择的父母却在这个时候拖住了他前进的脚步。 不知是自己突然改变了想法,还是听了别人的劝诫,坚持要他高考完再正式踏上职业选手的道路。 夏休期回家的时候,喻文州想要说服父母,却反而被扣下了报名参赛要用到的身份证。 新赛季开始前一个月,他带着些许苦恼,用不需要身份证的交通方式回到了俱乐部继续为首次上场比赛做准备。距离比赛报名的最后期限还有一段时期,他并没有放弃与父母沟通,也没有对参加第四赛季比赛死心。当然拜托战队经理出面去沟通也是可以的,但他还是更希望把这当成是父母和子女的内部矛盾来调和。 遗憾的是,之后连续几天的电话交涉都收效胜微。 就在喻文州这天傍晚训练完,躺在床上考虑要不要再回家一次和父母当面谈谈的时候,他接到了顾南夕的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喻文州难得地愣了一下。 自从他进蓝雨训练营开始,两个人之间从小因为地理因素顺势密切起来的联系,慢慢也顺势稀疏了起来。喻文州自然是不会主动冷落她的,但按照顾南夕的性格,没了很多“顺便”的理由,她也就懒得黏着谁了,主动且反复建立联系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就打电话而言,她已经有半年多没主动打来了。今天这通电话很罕见,甚至在这个时期,说是蹊跷更为恰当。 不会是被他父母逼着来当说客的吧……这丫头能派上什么用呀。 喻文州带着些许疑惑和由猜测滋生出的好笑情绪,接听了电话: “喂?” “文州啊……”听筒里传来了熟悉的女孩声线,糅合在背景的雨声中有些模糊不清。 广州这边之前突然下起了暴雨,那边也是吗? “有什么事吗?”他用一贯温和从容的语气问道。 “我……迷路了。” “迷路?”喻文州预想过很多符合她性格的发言,但迷路这种事情居然也找他……好吧。他暗自叹了口气,不想花无用的功夫去尝试理解她简单直接到没有逻辑的思维。 他起身走到电脑前,弯下腰在浏览器打开家乡那边的地图网页,而后耐心地询问:“在哪迷路了?有什么标志物吗?” “我现在在广州,迷路了……” 什么? 喻文州身体突然僵住。 “为……你为什么会在广州?”诧异过后,担忧的情绪涌上心头。 而且还迷路了……她是一个人来的吗? 在喻文州的记忆中,别说独自离开城市,就连和家人一起出门旅游她都极不愿意,嫌烦。某种程度上她是个极度缺乏生活自理能力的女孩子。 “来找你啊……阿嚏——!” “你是不是淋雨了?”喻文州在电话这头皱起眉头,声调微微下沉,“快找地方避雨,然后把定位发给我,我去找你。”真会让人操心,明明都是高二的学生了。 结果对面突然莫名其妙地开始大笑,“哈哈哈哈……你生气了?” “……”难道是骗他玩的?她什么时候有这种坏心眼了? “我啊,是来给你送助攻的~” 助攻?她在说什么? “你被叔叔阿姨没收的身份证,被我找到啦。” “咚”地一声,喻文州的心脏像是被用力敲击的鼓面,绷紧,然后震鸣! “你说……什么?”按在桌上的修长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屈起,指腹死死地按着光滑的桌面。 “雨声太吵了吗……我说——我把你被叔叔阿姨收起来的——身份证——找到啦!你可以报名比赛啦——!”刻意抬高的声调给人一种情绪高涨的错觉,她这种说话方式让喻文州觉得有些陌生。 但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你……”喻文州张了张嘴,虽然时间很短,但确实出现了不知所措的语塞反应,“就为了这种事……特地坐火车跑过来吗?” “哎?”听他这么问,那边也是呆滞地沉默了两秒,“……对文州来说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是很重要,但是比起身份证什么的……喻文州深吸一口气,握紧手机,“马上告诉我,你在哪里?” “呃……我看看……从火车站出来就只顾顺着人流走了,现在在哪里我也……啊!” “怎么了?”喻文州的胸口因为她这声惊呼猛然一紧,他连忙拿上钱包和伞跑出了房间。 三步并两步飞奔下楼梯的时候,偶遇了战队经理,喻文州甚至没来得及打招呼。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经理认出了这个风一般的少年是他后,一副怀疑人生的表情杵在了原地。 “看到了一家麦当劳,肚子饿了……” “你在哪个火车站?南站?北站?” 尽管知道了刚才那声惊叫并不是出现了什么糟糕的状况,但喻文州一点也没有放下心来,甚至语速也比平时说话时快了不少。 “车票上没写哎。”那就是广州站了,恰好是离俱乐部最近的那个站点,太好了。 出了俱乐部大门,喻文州打起伞赶往了附近的地铁站,要在大雨中打出租车比登天还难,相比之下还是坐地铁更快。 “你看到的是火车站附近的麦当劳吗?” “嗯。” “进去买杯热的饮料,然后坐着等我。”进站到月台等车的时候,喻文州终于能停下脚步喘口气了,他特别对着电话那头叮嘱道:“别坐吹得到风的座位,离门口和空调远一点。”就算现在是夏天,淋了雨再吹风也是会生病的。 “唔……”那边的声音忽然变小。 “南南?” “我没带够钱……” 这个笨丫头…… “还有啊……文州……” 喻文州听着她有些迟疑的语气,有一种更加不好的预感。 “我手机要没电——嘟、嘟、嘟……” 他把突然切断通话的手机拿到眼前,看着界面自动退出后的桌面壁纸,心跳的节奏不禁有些慌乱了。 火车站那么乱的地方……她可千万别出事啊! *** 万幸,喻文州在麦当劳角落的座位找到顾南夕的时候,她正安然无恙地一手捧着热饮杯,一手拿着火车站随处有卖的玉米棒子小口啃着。 但情况并不算好,只能说没有危险。 今天是周五,她身上还是一副学生放学了的打扮。束高的马尾泛着湿润水光纠结在一起,额前的刘海一缕缕凌乱地粘在白皙光洁的额头上。 更糟糕的是,白色的校服夏装上衣整个湿透贴在身上,内衣的轮廓和颜色都透了出来,长裤的颜色也深了一个色度,两边裤脚管很随意地卷起参差不齐的高度,想必是连鞋子也进水了。 让喻文州哭笑不得的是,都这样了,她在看到自己的时候,还眯着眼睛愉快地笑呢。 “文州……嗷呜!” 喻文州收回弹她额头的手指,坐到她的对面,神情严肃地问她:“叔叔阿姨知道你来吗?” “当然不知道啦。”顾南夕用拿着玉米棒的那只手的手背蹭了蹭额头被弹的地方,轻描淡写地耸了下肩。 “你也太乱来了。”喻文州心有余悸地责备道。 “还好吧。”模样狼狈的女孩不以为然,她偏着头笑了一下,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硬质的卡片状物件,递给了喻文州。 后者沉默了两秒,伸手接过,然后有些机械地说了句“谢谢”。 喻文州是很感动,但是他此时情感的复杂程度让思维陷入了混乱,无法发自内心正常地组织感谢的语言。 “说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的身份证呢,好不公平啊。” “什么不公平?” “为什么同样是拍身份证的照片,你的比我好看那么多?” 现在居然突然在意这种事情吗?虽然很符合她的性格…… 喻文州叹了口气,没有顺着她不合时宜的话题讲下去,他这边想问的问题有很多。“你在哪里找到它的?” 不会大费周章地在他家玩了一通寻宝游戏吧? “这个啊,”顾南夕放下纸杯,双手把吃到一半的玉米棒子端平,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爸妈今天出去了,去你家蹭饭的时候,在茶几的透明垫子下找到的,阿姨特地藏在了零食筐下面呢。” 也就是说,她是把筐子拿起来翻零食的时候碰巧看到的? “然后呢?”既然这个时间到广州了,那就说明她没留下来吃饭吧。 “然后我就找借口走了,买票过来找你啦,是不是很聪明?”顾南夕一边吧唧吧唧地啃着玉米,一边朝他弯起眼睛,眼尾上翘的清澈双眸亮晶晶的,像是在等待他的夸奖。 迎着她这样的目光,喻文州感到胸口一阵酥麻,连带着四肢也失去了部分力气。 “怎么出门都不带钱呢?充电宝也不带?”他的双手在桌下悄然捏紧薄薄的身份证卡,再度转移话题。 “啊……其实是带了一点现金啦,不过买回程的车票花光了。”顾南夕说着,拿起麦当劳专供的热饮纸杯喝了一口,“这边的店员姐姐超好,看我没钱还请我喝了一杯朱古力。” “玉米也是人家请你的?” “是啊,还说到关店为止我都可以待着呢。” 喻文州扶额。她这八成是被当成离家出走的无知少女被收留了吧。 “你买了什么时候回去的车票?” “八点的。”顾南夕啃完最后一口玉米,用外面套着的塑料袋随手卷起放在桌上,然后看了看手表,“正好该走了。” “你就这样回去?”喻文州皱起眉头。 “是啊,不然呢?”顾南夕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我骗他们说突然想起来同学今天过生日,去参加生日派对了。太晚回家的话,会露陷的。” 说完,她起身,腿刚站直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连带着浑身一阵发冷的颤栗。 “南南。”喻文州在她开口道别之前抓住她的手,掌心触及到的湿凉体感反而在他的胸口点燃起不知名的细小火苗。 “嗯?”顾南夕的视线落到两个人叠在一起的手上,然后又移到喻文州的脸上。大概是因为喻文州的体温很温暖的缘故,她无意识地反握住他的手取暖。 “为什么……”他轻抿了下嘴唇,很难得地用了一种充满不确定性的口吻:“要做这么麻烦的事情呢……你不是很讨厌麻烦的事情吗?” 明明对电竞没有丝毫兴趣。 明明从来都没问过他选择这条路的事情。 明明从小就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干劲,怕麻烦得一塌糊涂。 “理由啊……”顾南夕表情呆滞地看向别处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表情突然严肃,她郑重地将另一只手按在喻文州的肩膀上,低声答:“我听说打游戏厉害的职业选手都能赚很多钱,所以以后我要是变成无业游民了,你得接济我。” “……”喻文州微微睁大眼睛。 “这都不明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懂吗?苟富贵勿相忘听过没?”顾南夕的手更用力地抓住他的肩膀,施力摇了摇,似乎是想召回他突然“下降”的智商。残存着稚气的清秀脸庞上太过正经的表情让缓过神来的喻文州忍俊不禁地“噗嗤”一笑。 “懂了懂了。”他配合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然后带着些许私心把她另一只手也握住,温柔地调整好角度后,将她纤细的双手牢牢包在手掌之间,连同刚萌芽的特别情愫一起。 *** 喻文州的心房里,有个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把简洁素雅的空枝,不会枯萎也不会生长。 然而这一天,一成不变的空枝突然萌发了另类品种的绚烂花蕾。 “别说接济了,养你都可以。” 年仅十七岁的温润少年顺着气氛隐晦地表明心意,但是对象丝毫没有察觉。 *** 要是当时认认真真地告白会怎么样呢? 坐在医院门口的长椅上,喻文州抬头望着星辰稀疏的天空,逐渐收起发散的思绪。 【谈恋爱?没有兴趣哦,而且听起来就很麻烦。】 【仅仅是和男生交流也很麻烦,一句话也不想说,眼神也不想对上。】 【啊,不过文州你是特别的。】 【哪里特别?那还用问吗,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啊喂。】 虽然每次试探的时候她都给出这类差强人意的回答,但他在她心里,永远是独一无二的那个。验证了这点后,内心不理智的焦躁和空虚也能很好地埋藏起来了。 既然现在他很安全,那么再多等一下也没关系吧。 他想看到她主动开窍的那一天。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