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城网

字:
关灯护眼
我的书城网 > 崇安旧时事 > 第一章 崇安四月

第一章 崇安四月

睁开眼,是一片洁净如洗的蔚蓝天空,难以支撑的头颅倒向一边,只看到连成一排的几根白羽,和缓缓后移的宫宇高阁。    崇安四月的天,含着些苦涩的气味,混在春日里花草香气中,总能让初和情绪低沉,终日枯乏无力。    如今又是崇安四月,一个无力挣扎的季节,即便是这样干净晴好的天,也还不如伶仃秋雨后的寒凉无奈好。    不过也无妨了,这是她最后一个四月了。    羽林郎的白羽不时在她眼前晃动,风吹着羽枝上细幼的绒毛,那般柔软可爱,就像她曾养过的一只小黄鸡身上的绒毛。    枯瘦干黄的手费力地抬起来,抚上最近的一枝白羽,无人察觉,这是通往崇西门的路,除了清晨洒扫的宫人,也少有人过来。    初和细细捻磨着指间的毛羽,仿佛成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孩童,与这种幼嫩的事物接触,如何让人不想起轻柔纯真的孩童时期?    大哥死的时候,也是由羽林郎抬出的,那时候那一排排白羽,如何看,都是一种尊荣,如今她被羽林郎抬出宫阁,却只觉得虚无恍惚,半昏半醒,不知是在大哥出殡的路上,还是在她自己出宫路上。    被她揪住盔羽的人似是感觉到了异样,猛地抬起头来却使得她未及脱力,一把白羽脱离羽枝飞散空中,有些飘到她睫毛上,迷了她眼。    少年是典型的郅家长相,雪肤黑目,高鼻薄唇,郅家祖上酷吏出身,后因缘际会出战西北,被胡人所救,娶胡姬,劝降敌军。此后郅家成了唯一一家与胡人通婚的世家。    混着胡人血统的郅家人,着实是崇安最养眼的家族,这少年,汉人血统似是多些,依旧是汉人眉眼,却有着与他人不同的微窅星目,雪肤高鼻,是混合汉人和胡人最美的程度,胡人略显奇异的美不过多显现,却藏在眉眼之中。    她冲那少年笑了一下,少年似是没有注意,只疼惜地看着飘散的白羽,俊秀的眼尾扫也不扫她一下。    初和扯着僵硬的嘴角,又费劲地笑了,从心里,她是真的想笑。这人就像二哥还在世时一样,她不小心扯断了他的兰花,二哥也是样满眼疼惜地看着花,看也不看他一眼,其实心里就是在怪她,所以反而不搭理,就连眼尾的余光,也抱怨似的不赏给她一丝。    “你......你是......郅家哪房......小郎?”初和的偏侧着的头沉重地贴着丝织褥面,虚弱地问道。    那少年扫也不扫她的眼尾凝滞了一下,在旁人的低笑声中瞬时红了脸。    少年终于仰头正视着她的眼睛,微红着一张脸说道:“我乃郅家长房大郎,年已十六,不是什么小郎。你已如此,莫再说话,还能多活几时。”    初和捻起落在被褥上的白羽,“原是......郅家......来日之主......能否恕我......折羽......之罪。”    少年垂下头,脸庞隐在抬板之下,只有一半头盔和秃了一半的白羽现于她眼前。    一会儿,抬板之下终于传来少年闷闷的声音,“我守了许久的门,才得这一支白羽......”    这话语逗得初和极想大笑,却没大笑的力气,那笑憋在她胸腔之中,百转不出,钝疼钝疼的,却又逐渐化成丝丝缕缕撩人的温柔,缠绵百转,久不离去。    其余的羽林郎皆偷偷笑他,抬板下是少年人之间互相取笑玩乐,上面却是她这将死之人孤独无奈。    被同袍取笑的少年却说道:“笑什么,我就是守了许久玉辰门才当成羽林郎的,这支白羽岂是那般简单就得来的。”    另一个清亮的嗓音说道,“不是笑你守门,也并非笑你惜羽,是觉得你委屈的腔调太过好笑,哈哈哈哈。”    又一个略有些平静安然的少年嗓音响起,“子都舍不得辛苦得来的白羽,不如将你的白羽妥善收起来,我再送你一支,出来当值时戴上,如何?”    郅子都半晌无话,这抬着床榻的队伍就继续前行,亦是无人再说话。    初和晓得这样的少年如何珍惜自己的功业,倒不是功劳少显得珍贵,而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总是无比地想要证明自己多么有用,失了他自己第一支的白羽,重戴一支别人的,怕是觉得不是自己的功劳得来,心里会在意,自己努力得来的东西,总归难以割舍下的。    初和闭了一会眼睛,喃喃地说道:“抬我......这......将死之人......苦了......苦了诸位......崇安贵子了。”    方才那清亮的嗓音又响起,“彼年时节,叔叔为闫先生抬驾,回来好一番炫耀,只登轩家的楼台青花,就连收了好几支。闫家诸位先人为国推演,举国避过诸多祸事,女郎又是闫家唯一后人,我等,亦是要出去炫耀的。”    初和问道:“今后......怕是再无人......无人知晓闫家了......你们......都是哪家......哪家儿郎?”    嗓音清亮的那位继续回道:“女郎何故忧心,闫家自是与明周王朝一起被世人所铭记。卑职是云溪巷楼家四郎,弟兄们,都给闫女郎报上门户,说不得能得几句天机。”    “卑职余慰街冯家六郎。”    “卑职九宏巷卫家二郎。”    “卑职云溪巷陈家九郎。”     “卑职宫西巷黄家三郎。”     “卑职西坊鸿齐酒家二子。”     皆是吐字朗朗,少年意气。    先前那位语气平静的少年最后舒缓温和地说道:“卑职登轩九郎。”     众人都直视行走间,郅子都抬起头看着她,初和忍受着肺腑剧痛,用尽全力微笑着说道:“我知道......你是......崇安美玉......”     他又红着脸低下头去。     “闫初和......大限......将至......诸位抬尸......之恩,初和......必......报,可......直言......未来事......必是......祸......患,只诉......诸......位,但行......好......事,可保......长安。”    天下人眼中,她不过寂寂于闫氏众人之中,可她多少有几分不甘,不甘于才不得现,不甘于寂寂无闻,更不甘屈于大仇之下苟且偷生。即便冒犯先祖禁制,穷极心血窥视王朝气数,知晓未来人所面临的必然,她也无能为力了,不论是报仇还是力挽狂澜,她都无能为力了。即便方才死谏,那躺在摇椅上逗女儿玩耍的帝王也不甚在意,只在小公主午憩的片刻抽出点时间来对她说道:“何苦来,为着不可能的事儿,把你自己折磨成这番模样。”    行走之间,郅子都偷偷抬头看她了许多次,每次皆与初和眼光相撞,初和半睁着眼,灰白的嘴唇在他再次抬头时又尽力地笑着,干涩的声音因她想要软化反而变得古怪,但她依旧尽力软化自己的声音,仿佛那样就可以变回她原有的声音,“因为......生于闫......家,自幼......自幼修习,寒暑......不误,推演之......法......耗费精力......所致。”     果然看到郅子都疑惑的眼神瞬间变成惊惧,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不知为何,其余六位突然连呼吸都变轻了,脚步渐渐沉重起来,只登轩承一依旧肩扛抬棍,悠悠地走着。实在是这位女郎不过二十出头,便形如老妪,卧榻上散开一片混着白发的干枯长发,浑身干瘦,一副死态,着实没有几分重量。  一路人出了宫门,便有西山半宫的车驾等着,半宫虽不复开国时期的位高权重,万众敬拜,但依旧留有几分陛下给的场面,两排穿半宫乌衣的侍人静静等候,流淌着像他们的主人一般气数将尽的沉默。     绣着常言鸟的玄色旗幡耷拉在高高的旗杖上,若有风来便瑟缩地缠紧旗杖,不敢随意张扬一丝一毫。    现今明周王朝所有人都忘了乱国、开国、中盛时期,那只白羽赤目的常言鸟从不会这样瑟缩惊惧,反而是所有人心中的倚仗,一旦有它出现,所有艰难困苦,都会渐渐退散。    那时,它舒阔飘扬在明周蔚蓝的天空下,烈烈旗响回荡在这片富饶坚贞的土地上。    半宫的最后一位主人此时正奄奄一息地被众人抬着,西山地势险峻,此次抬着初和下山便让半宫的人一路胆战心惊,这要是再折腾一回,没人能担待起后果。是以半宫众人将初和抬进铺了厚厚地毯和锦被的马车之中,准备往闫家在京城的祖宅奔去。    八位少年郎四人一排地站在宫门口,轻柔的风吹拂过盔上洁白的翎羽,目送半宫众人簇拥着马车离开,跟随他们的常言鸟绣旗依旧紧紧缠着旗杖,恨不得将自己缩进旗杖中再不出来。    几位少年郎并没有经历过闫氏大盛之时,却从一些书籍或长辈言谈中听说过闫家当年是何等煌煌,如今见着常言鸟龟缩不展,旗杖颤颤巍巍,心中多少有些叹息。    只郅子都遥遥看着半宫车驾,内心毫无感受,只疼惜地摸着自己头盔上的半枝白羽。  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嘛!    崇安京是个藏不住秘密的地方,大雨冲塌了哪家的狗舍这种事儿,第二日便可传的满城皆知,过不久,还会被其他州府的人传成大事,譬如说,“崇安京里下大雨,冲塌了一处马棚。”更有甚者,传到了江南,会变成,“崇安京的雨特别大,冲塌了一座世家大宅!”    所以崇安在江南人眼中 ,是风雨雄浑如铁的地方,轻易不可沾染。不似江南秀婉、繁华且安逸。    柳拂堤是江南人,但他知晓崇安的温柔。    北地八载光阴,几乎磨光了他的江南秀气,刨尽了表面虚华,却独独存下一副江南文士的风骨。  于北地而言,崇安是如此温和。    崇安的四月是他最喜欢的时节。楼台常有燕衔泥,掀帘望去,长街上行人如织。多是些轻粉、嫩绿、鹅黄、缥色、蜜合的春衫,帷帽轻纱因风起,折扇忽和入革腰,一时玉颜知多少?    整个明周王朝的人都极懂季节之美。春时于野,放歌长啸,配以青青禾苗,是要着颜色与春日一样柔软的春衫;夏时于楼,吹笛奏琴,伴着蝉嘶蛙鸣,是要着颜色与夏日一样轻快的夏衣;秋时于庭,赏月数星,间以桂枝轻芳,是要着颜色与秋日一样萧落的秋裳;冬时于山,观雪听风,雪中有红棘小果,人多着红装。    即便在时常寒风凛冽的北地,每每秋风凄离时,遥远的地方,总会传来胡笳的声音。  这似乎是明周人的天赋,应季而感,应季而发,遵循着世间的规律,用世间赐予的色彩与器物,装点自己的生活。    母亲再次催他往上阳正街去,柳拂堤心中不敢有半点不虞。他从府中出来,便径自来了这家酒楼,点了一桌略显朴素的菜式,并一两春酒。  酒是用白瓷细颈瓶装着的,倒进底部描金梅的白瓷杯中,呈现出轻粉之色,他轻轻嗅了一下,是桃花的味道。    倚靠窗棂,卷上竹帘,远眺着远处飞鸟盘旋的钟楼,余光收下半座崇安风致。    起风了。    吹的压帘玉佩叮铃作响。    柳拂堤提着酒壶百无聊赖地靠在窗边,耷拉着眼看着窗外的人们。    第二十六抬轿子被抬往城东了。    柳拂堤暗暗低笑,仅他在这看的半个时辰,已经匆匆抬过去二十六抬了。听闻闫氏女早就有些衰死之兆了,这么多人前去问推演,是要她死的更早些吗?    其实想想,当真有些齿冷。    闫氏一门多早亡,而早亡亦是为国推演所致,如今最后一位闫家人将死,众人做的却不是求神告天,为其增寿,反而是为己前途累人推演,奔忙于一己私利,行轿匆匆,却遮不住寡廉鲜耻。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热门推荐
无限密室:他一句话,锁眼全开!四合院:开局傻柱踢断腿四合院:我的姐姐何雨水骑士旅行者化身诡异后,我怎么成女神了?尖叫集盗墓重生之惊魂奇谈澧朝迷案从看见血条开始横压亿万天骄古宅惊魂之阴阳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