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着川贝冰糖炖雪梨,脸上堆着如花笑脸缓步上前,揶揄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甘露宫的周——大公公,今儿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周亮僵了脸色,尴尬笑道:“芸儿姐姐,您还真是神出鬼没的。” 我冲他嫣然一笑,道:“周大公公,您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说着,我又走近两步,“您可瞧仔细了,我到底是神还是鬼?” “哎哟,姐姐瞧我这张破嘴。”周亮轻甩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您可是九天玄女下凡,人人口中的善人。” 我故意沉了脸色,嗔了他一眼,斥道:“既然知道自己有张破嘴,背地里说是非就该躲个没人的地界,你倒好,跑这紫宸宫的宫门口说来了。” 我努嘴指了指紫宸宫的大门,“皇上这会儿可就在紫宸宫,要不要我进去将你刚才那番话学给他老人家听听,看王公公不撕烂你的嘴!”说着,我作势就要进紫宸宫。 周亮慌忙拦在我身前,躬身告饶道:“好姐姐,我错了!皇上最忌讳的就是后宫之人议论朝政,您可千万不能告诉他老人家,否则奴婢小命难保!”他一面说,一面就要向我跪下。 我忙腾出一只手将他扶住,低声道:“现在知道怕啦?往后说人是非记得先看清楚四周环境,免得一不留神当了这宫中枉死的冤魂。” 周亮用衣袖印了印额头的冷汗,连连点头,“见过鬼还不怕黑……” “鬼?”我抬眼一瞪,周亮赶忙识相地捂住了嘴,点头哈腰赔着笑脸,“姐姐貌美如花,就如那九天……” 我抿嘴一笑,甩袖扫了他一下,嗔道:“去去去!就知道耍嘴皮子,趁着没人看见,还不快麻溜地滚蛋!” 周亮连忙应了声,躬了躬身子,转身匆匆而去。 孙桂看着周亮远去的背影,憋笑着摇了摇头。 我回身瞟了他一眼,“你也是的,跟他打听消息也不寻个隐秘的地方。”一面迈步向紫宸宫的大门走去。 孙桂几步跟了上来,赔笑着道:“这回可是他来向我打听消息,不过,姐姐说得有理,宫门口确实有些显眼。 “以后要留心了,免得落了别人的话柄。” 孙桂点头应和着,随我一起进了宫门。 入了紫宸宫,吩咐孙桂守着大门,我独自进了正厅,厅中无人,只听到有断断续续的说笑声内阁中传出,王德面带笑意低头默立在内阁门口,一见我,微笑着向我点了点头。 内侍省下有内常侍六人,分掌掖庭、宫闱、奚官、内仆、内府、太子内坊六局,其中王德最受皇上倚重,若说宫中哪些人最不能得罪,除了皇上的妃嫔,头一个就是王德,就连深受太上皇器重,不可一世的张汝昌也要卖他几分面子。不过,王德虽然老谋深算,是个千年人精,却也不似张汝昌那般阴险狡诈。所以,我心中对他还是颇多尊重的,脚下忙紧走两步上前,笑着向他行了个礼,“王公公万福!” 王德也微欠了下身子,看着我手中的托盘,笑问道:“这是给皇上食用的吗?” 我轻轻点了下头,“皇上肝火旺盛,淑妃娘娘特意命奴婢准备了川贝冰糖炖雪梨。” 王德笑了笑,拿出银勺正要试毒,忽闻内阁中皇上道:“不用试了,爱妃宫中没什么不放心的,拿进来吧。” 王德恭声应是,轻挥了挥手示意我进去。 内阁中,燃着熏炉,刚进去,一股茵墀香的气味扑面而至,顺着鼻端直冲脑门,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皇上一身赭黄常服端坐于坐榻上,正与侧坐在一旁的淑妃说着话。见我进去,都停下话语转头看向我,我低头俯下身子向皇上和淑妃行礼:“奴婢见过皇上!见过淑妃娘娘!皇上万福!淑妃娘娘万福!” 皇上抬了抬手让我起来,笑对我道:“这屋中的奇香四溢,闻之令人精神振奋,以前倒是没有闻过这种熏香,想必又是你的手笔。” 我恭声笑答:“奴婢只是胡乱出些主意,实际都是娘娘的意思,娘娘见皇上这两日心情燥郁,又有肝火旺盛之状,这不,还特意让奴婢准备了川贝冰糖炖雪梨给皇上去肝火。”说完,我捧着川贝冰糖炖雪梨缓缓递到皇上眼前。 皇上笑着从我手中接过尝了几口,看着淑妃道:“爱妃怎看出朕肝火旺盛?” 淑妃含笑道:“臣妾就医服药了十几年,是久病成良医。” 皇上默然无语,神情忽有些落寞,静了一小会儿,放下手中的碗碟,握住淑妃的手,深情道:“爱妃自幼就随朕征战,没有享过一天福,好不容易等到天下平定之日,却又身患顽疾,日日忍受着病痛的折磨,是朕对不起你。” 淑妃温柔一笑,轻拍着皇上的手,宽慰道:“相比皇后姐姐的日夜操劳,臣妾已觉着幸运,这几年又有芸儿无微不至地照料,身子也比以前好了许多。” 皇上眼中掠过一丝欣慰之色,笑看着我说:“这些年确实辛苦你了,有心想要赏你些什么,可想来想去也就是那些金银珠宝,今日正好你在场,心中可有想要的赏赐?不妨跟朕直说。” 我忙躬身回道:“照料娘娘乃是奴婢的分内之事,奴婢不敢居功领赏。” 皇上坚持道:“为君者,当赏罚分明,有功就该赏。你跟朕说说想要什么赏赐?” 天子金口御言,我再不敢推辞,遂琢磨着随便说一样,刚想开口,淑妃先道:“芸儿的年纪也不小了,臣妾不忍看她在宫中孤独一世,皇上不如为她赐一段姻缘。” 淑妃突如其来的提议让我心里头一震,虽然明知她是一片好意,却仍忍不住暗暗叫苦,倘若皇上真的赐婚,我根本就没有拒绝的余地,也不知道会将我赐给什么人…… 正暗自发愁,听皇上道:“芸儿的婚事恐怕有些麻烦。” 我一听不禁抬头望向皇上,淑妃也是面带讶异,问:“皇上何出此言?” 皇上道:“芸儿入宫的三年里,靖边侯侯承远不止一次上奏折请求朕为他赐婚,而他点名要的人便是芸儿。” 我一时惊诧不已,侯承远竟然又向皇上请过婚?我当年如此对他,他难道不恨我吗? 淑妃问道:“靖边侯?可是潞国公侯君集的公子?” 皇上点头,“正是。” “臣妾曾听安康说起过这位侯公子,仪表堂堂,人才出众,与芸儿倒是郎才女貌,既然侯公子有意,皇上何不成人之美?” 皇上道:“此事说来话长,早在芸儿入宫之前,承远就曾请过婚,想娶芸儿为妻,当时君集极力反对,所以朕没有答应。” 淑妃微微皱了皱眉,“潞国公为何反对?” 皇上道:“自然是因为芸儿的出身。” 淑妃看着我,眼中略带着一丝无奈,沉默了片刻,说:“做不了正妻,做个侍妾也是好的,女人总是要有个归宿。” 我苦涩地笑了笑,道:“奴婢早已断了这些念头,只想一辈子服侍在娘娘身边!” 淑妃嗔了我一眼,笑斥道:“说什么傻话,你难道想像那些老嬷嬷一样,一世困在宫中郁郁而终?” 淑妃的话如萧萧秋风,在我平静已久的心里又吹起了一丝波澜,难道我真要一世困死在这儿?家有高堂不远行,阿爸年事渐高,我又是家中独女,没了我,他将来的生活又该如何? 愁绪如麻,纠纠缠缠,剪不断理还乱,我强忍着泪黯然垂首地面。 内阁中一时静谧得出奇,谁都没有说话,良久,听见皇上重重叹气,对淑妃道:“爱妃的身子还未大好,身边仍需一个知冷知热又聪慧细致的人照顾,此事暂且先搁一搁。” 淑妃点了点头,“臣妾只是担心芸儿的年龄,她已经二十一岁了,拖久了怕将来寻不到好人家。” 皇上侧过头来打量了我几眼,笑道:“芸儿品貌双全,最难得是有一颗玲珑心,朕会寻个适当的时机为她指一门好亲事,虽然不能做正室,但也不会委屈了她,爱妃大可放心。” 淑妃闻言,略显苍白的脸上露了笑靥,含笑提醒道:“芸儿,还不快谢皇上恩典!” 我怔了一瞬,忙向皇上磕头谢了恩。 皇上捻了捻颔下的微须,又看了我几眼,忽然道:“爱妃,你看芸儿是不是越来越像杨妃了?初见时已有四、五分相像,如今更是像足了六、七分。” 自我入宫以来已不是第一次听人说起我与杨妃相像之事,我虽也很是好奇,总想着见见杨妃,只是这位娘娘也是个心性寡淡的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三步不出寝宫,所以一直无缘得见。 淑妃也盯着我上下看了一会,微笑道:“臣妾初见芸儿时也只觉好奇,后来听芸儿讲了一些西域的奇闻异事,才知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像那远在绝地的般输国竟有能将金沙幻化成美女的奇异幻术,再看这人有相像的事儿也就不觉得那么稀奇了。” 皇上颔首道:“爱妃言之有理,大唐虽有万里江山、亿兆黎民,但国外还有国,世上仍有许多未解之谜、未知之境,朕若不当这个皇帝,倒也想学学张骞去周游西域各国,看看各地的风土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