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国公府，石长霂这两日并没有出门，他一直待在书房里写字，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张纸，直到右臂酸痛才停手。　　三问溜进来，“四爷，二爷来了。”　　“二哥？”石长霂疑惑，“请进来。”　　　　石国公府二少爷石长落，任职兵部。他提着衣摆进了门，三问看了茶，两人坐下后，石长霂问，“二哥来有事？”　　石长落公务也繁忙，无事不会来找他。　　石长落却没有立刻说话，他挥挥手摈退其他人，石长霂更加不解，朝三问颔首，一时间偌大的书房只剩下他们二人。　　“二哥是－－”　　石长落摸了摸茶盏，瞥了一眼石长霂，才慢吞吞道，“我。。。”　　“二哥有事请直言。”　　石长落是个粗人，闻言便道，“长霂，你自来是家中最懂事的，二哥也不拐弯子了。前两日蒋青云跟北冥府的小郡主在棋盘大街闹事，我正好有公务路过，见到了你。”　　这话说出来，石长霂一时还没明白过来，直到接触到石长落别有深意的眼神才反应过来。　　当日除了北冥鸾凤，还有朱清染。　　石长落肯定见到了朱清染上了他的马车。　　　　“长霂，二哥与你同在朝廷任职，知道神武营为陛下办事，即便我偶有不解，也从不曾质问你。可朱氏。。。二哥想来想去都想不通，她。。。你。。。”这尴尬的关系，搅合到一起，实在让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们是不是。。。”　　“二哥误会了。”石长霂打断他，“朱氏是石家出妇，休书是我亲笔所写，从此情缘两讫，再无瓜葛。二哥担心什么？”　　　　石长落道，“你们之间真的没有纠葛？”问完看石长霂并无异色，便笑了起来，“没有就好，我就说嘛，大伯母已经替你往刘家送了庚帖，你怎会这般拎不清再和朱氏搅合在一起去。”顿了顿又道，“那前两日为何？”　　“因缘巧合，各种原因，非一言可概之。”　　石长落道，“你既然不方便说，二哥也不会不识趣的追问，只一点，当日的事情动静闹得那么大，既然我能见到，保不准有其他人见到，传来传去早晚会传到家里人的耳朵里。你与朱氏无瓜葛甚好，若有。。。二哥即便不说，你也知后果。”　　“二哥说的话，弟弟记住了。”　　“你记住了就好。”石长落起身，“好了，二哥也无其他事。今夜陛下要在宫中开宴招待北盛使团，我还要去部署兵防，就先走了。”　　石长霂起身，朝他行了一礼。　　　　石长落离开后，石长霂又慢慢坐了回去，茶杯里的水染染的冒着热气，他握着杯子，许久都未动。　　　　当夜，新帝在正阳宫大摆筵席招待北盛使团，一为祝贺两国商贸互通，二则是为北盛使团践行。　　互通商贸的事差不多告一段落，北盛使团也要不日回国。　　此次代表北盛出席宴会的是北冥轻裘，大祭司千秋因多日操劳，身体抱恙，向新帝告了假。对此，顾南府嗤笑一声。　　“怕不耐烦应付这种场合，乘机躲清净去了。”　　石长霂低头喝酒，淡淡道，“也恐怕是为了给北冥轻裘让路，好让后辈历练历练。”　　“倒也是有理。”顾南府瞥了他一眼，然后道，“三河庄之事，还未曾和侯爷道歉。”　　“大人无心之失，长霂并未放在心上。”　　顾南府一笑，“侯爷能这般想，那我就放心了。”　　石长霂道，“贵妃那里，似乎也请了宁夫人。”　　“颜贵妃将薛含章弄进宫给皇长子做了伴读，宁夫人求了恩典，进宫来看看儿子。”　　一般皇子伴读，一月只有一日可回家，又因为皇长子最近学业繁重，连带着薛含章也许久没回去了，钱阁老便去求了陛下，陛下便准了宁彩和两个时辰，让她今夜进宫赴宴时可顺便见见孩子。　　　　所以，当前朝后宫都在歌舞升平的时候，宁彩和裹着披风，白薇白蕤在旁边提着一盏灯，正跟在一女官后面往薛含章的住处去。　　皇长子住在人寿宫，薛含章就住在人寿宫的偏殿。今夜新帝宴客，皇长子自然作陪，薛含章独自留在宫里。　　宁彩和到的时候，人寿宫中只有几个小太监在值守，早先就得了消息，所以直接引着宁彩和到了薛含章的门口便退下了。　　宁彩和谢过了女官，白薇乘机塞了荷包过去。　　　　殿内，薛含章正在习字，看到她进门，忙扔了笔跑过来。　　“娘亲------”　　“寿儿----”宁彩和掀开披风，露出一张笑脸，乘机摸了摸他的脸。薛含章因入了宫，穿着打扮也改回了男装，一身锦衣长袍，玉公子一般的模样，“最近可好，吃的如何？吃的如何？可有挨骂？”　　“都好，就是想娘亲。”薛含章依偎在她的怀里撒娇，“每日都是习字练武，一点空闲都没有。”　　“宫里就是这样，你跟着皇长子，可有受委屈？”　　薛含章摇头，“皇长子脾气很好，比孩儿还要用功，师傅总是督促孩儿向皇长子学习。”　　宫中的孩子总是比较早熟，皇长子没有母族支撑，薛含章身份又特殊，想来他也不会打骂，聪明的话该是以拉拢为主。　　做了皇长子的伴读，日后自然就站在了皇长子一派，皇长子能顺利登基还好，否则薛家便是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他们夫妻二人都是孤臣，到了那时，却已经无法独善其身。　　想到这里，宁彩和就一阵恼恨，万想不到颜贵妃这般歹毒。　　　　“寿儿乖，既然师傅督促你跟着皇长子好好学，你就莫要偷懒。”　　既然走上了这条路，那他们就走着瞧，到底鹿死谁手还未定。　　薛含章点点头。　　　　母子二人正在殿内说着悄悄话，白薇轻轻扣了扣门，宁彩和听到，便摸了摸薛含章的脸，“寿儿去偏殿写一副字帖，娘亲稍后去看好吗？”　　薛含章嘟嘟嘴，还是点了点头。他拿了纸张和砚台朝大门走去，白薇早就开了门等着了，等他出了门，白薇跟在后面过去，白蕤继续守在殿门口。　　殿内，烛火影影绰绰，宁彩和刚一转身，旁边的榻上就已经多了一人，她并不意外，走过去弄熄了一盏灯，殿内就更暗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难为你能想到约我在这里见面。”　　“权宜之计，还好你来了。”　　来人哼了一声，白色衣袍，冰山容颜，不是北盛大祭司千秋还是何人。　　“你的书信说的不明不白，我自然要亲自跑一趟，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大事值得你这般冒险，不惜打破当日誓言来求我。”　　宁彩和叹气，“千秋，你莫要故意激我。当年你欠我一人情，如今我找你，不过是讨要当日的人情罢了。”　　“哦？”千秋抬眉，“你想要我怎么还？”　　“后日北盛使团离京，我要你帮我带一个人出去。”　　“何人？”　　“不便告知。”　　“带往何处？”　　“出了大煜边界，北疆潼关自有人接应。”　　千秋轻笑，“你在大煜也算颇有身份，为何要来求我？”　　“我既然来求你，自有我不得不求的理由。”　　“能让你这般做，越是让我好奇你所托之人的身份。”　　“你是不问俗世的人，此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千秋哂然，“听说前日你城郊别院遭了贼，随后神武营指挥使顾南府亲自带人去捉贼，没想到贼没捉到，却被你别院的下人给当成了贼，两方不问青红皂白的打了起来。”　　提到这个宁彩和不禁面色一沉，神武营无孔不入，最近几乎将宁薛两家相关的别院山庄，接触过的人都搜了个遍，但是都没搜到人。为了能关明正大的进她的别院，甚至自导自演了一出捉贼的戏码，实在让宁彩和腻歪，所以当日她也没留情面。　　“想来此事与你今日所托之事有关。神武营替你们的陛下办事，却去你的别院找人，想来这人是你们陛下要，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公然和你们的陛下作对。”　　宁彩和沉默不语。　　千秋道，“你向来孤傲，但是毕竟为臣，与自己的主君作对，非是明智之举，你这般聪明该知道这个道理。”　　“我知道。”宁彩和道，“只是有些事没得选择。非是不为，而是不能也。”　　千秋哼道，“你向来爱把圣人伦常挂在嘴边，天下大义，与你有何关系？不过是庸人自扰。”　　“所以你我不是同道中人。”宁彩和道，“当年我便说过，你我不能成朋友，今日亦如是。”　　　　想到当年，不可避免就想到当年那些恩怨纠缠。对于千秋这样的人来说，那是绝无仅有的动情，也是绝无仅有的难堪，所以，他的脸上虽然在笑，但还是避免不了露出刻薄的样子，嘴角一条线，冷冷道，“你一向善辩，此次若我不肯你当如何？”　　宁彩和道，“若你不肯帮我，我不过再拼一腔热血罢了。”　　“你不怕死？”　　宁彩和笑，“你何曾见我怕过死？”　　是啊，她何曾怕死过，当年他那般狠辣，人人避之不及，她不照样对他犹如旁人。明明为女子，却总要比男子还要胸怀坦荡，孤勇无双。　　当年那点爱慕，大约也是因为此吧。　　宁彩和－－她是与这世间任何女子都不同的人，也任何女子都不能比。　　　　“千秋，我逼迫不了你，今日只想要你一句话，当年诺言，是否还有效？”　　千秋理了理衣袖，淡淡道，“本尊对你说过的话一向算数。”　　　　当年关南雪山一遇，他并未将她看在眼里，后来机缘巧合对她暗生情愫，他更多的是气恼，所以才会暗下杀心，却不想她不仅逢凶化吉反而因此和薛中行成了姻缘。　　万般种种，皆有定数，他是信天道的人，自然比谁都认命，与她之间，终究是有缘无份。　　　　宁彩和却不知他心中所想，知道他肯帮忙，终于放下心头大石，松了口气，“多谢。”　　这谢说的真心，千秋却不稀罕，道，“你既求我一件事，那也要替我做一件事。”　　宁彩和皱眉，“何事？”　　“朱清染此人你可认识？”　　宁彩和诧异，“九妹？”又道，“她是一个普通的闺阁小姐，你怎会认识她？”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问，“你要我做的事与她有关？”　　千秋并不解释，只说答案，“我要见她。”　　宁彩和凝眉不语，这话包含的信息很多，但每个点都不寻常，尤其说出此话的人还是千秋，更加诡异，所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千秋道，“你可以考虑，只是不要太久，后日我便走了。”　　心里快速的衡量了一下轻重缓急，宁彩和立刻道，“我答应你，明日晚间我会将人带到你面前。”顿了顿，又道，“千秋，我虽不知你为何要见她，但我希望你不要伤害她，她在朱家并不受宠，并不知道肖国公的那些事。”　　宁彩石是误会了，千秋也不解释，起身离开，“我等你的好消息。”　　　　话音刚落，窗户大开，人已经消失不见。　　宁彩和走过去将窗户关上。　　朱清染如今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千秋怎么会知道她？又为何要见她？　　宁彩和想来想去只能想到石长霂。　　白蕤悄悄走到她身边，“夫人，该走了。”　　宁彩和点头，又问，“千秋刚刚说的话你听到了？”　　白蕤颔首，“夫人。。。真的要帮大祭司？”　　“不帮又如何，千秋是何种脾性你也知道，我若不答应，他也不会帮我，可如今神武营越追越猛，我支撑不了多久，那孩子一定要送出去。”　　比起朱清染，她心中有更重要的事，权衡利弊之间，都要做取舍。　　“可朱家娘子-----”　　“放心，千秋和九妹素无瓜葛，我虽然不知道这中间的缘故，但估计少不了石长霂，九妹怕是无故受牵连，保她平安你家夫人还是能做到。”　　白蕤道，“夫人打算怎么办？”　　宁彩和沉吟了一下，然后道，“既然和石长霂有瓜葛，九妹的行踪就好猜了，你派人去查查她现在在何处，然后光明正大的给她下帖子。”　　“光明正大？”　　宁彩和道，“千秋来找我，就是想让我将这事办的不让人起疑，既然如此，那我便大大方方的去请她，记住，别让石长霂察觉。”　　“夫人的意思，奴婢知道了，奴婢明日便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