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钟前。　　　　「W——T——F！」吉恩目瞪口呆地看着宛如被龙捲风横扫过的超市，拨开砸落在身上的瓶瓶罐罐，手往后按住身下的一个人将自己撑起身。虽然隐约听见一声惨叫但他并不在乎，吉恩甩了甩脑袋，他刚才撞翻了两个铁架，现在头还有点晕晕的。他将视线移到眼前的克萝伊身上，有些犹豫地开口：「你...」　　「可以扶我一下吗？」　　有人出声打断他。吉恩转头往后看了一下，没人，于是又低头往下看，一个貌不惊人的中年男人倒在他脚边，看起来相当痛苦，正向他伸出一只手。　　　　「干嘛？你摔断腿了？」吉恩相当不耐烦，他现在有满肚子的话想说，但绝对不是对这个穿着浅黄色排汗衫的矮小韩裔男子。他抬起头打算继续自己的话题，却再度被中年男子截断：「似乎就是这样，我没办法抬起我的脚...」　　　　「那你有没有考虑看看用手爬？身残志坚，不要给自己设限，走出舒适圈。」吉恩相当恶劣地随口敷衍。男人没料到会听见这种混帐话，一双单眼皮小眼睛顿时睁得好大，深感不可置信地大喊：「嘿！」　　　　吉恩三度被人插话，耐心终于告罄：「少烦我！你到底有什么毛病？」话说完他丝毫不理睬一旁正互相扶持着起身的他人目光，拉过克萝伊往前走，远离字面意义上地挤成一团的人群。　　　　「或许我的毛病是有一个狗娘养的混蛋压断了我的腿！」背后传来男人愤怒的咆哮，对此吉恩头都没回，高高竖起一只中指。　　　　旁观全程的克萝伊盯着吉恩几秒，极为真挚地「哇噢」一声，感叹之情溢于言表。　　「我知道，我是个王八蛋。」吉恩耸耸肩，不是很在乎地说。　　「不，你不是。」　　「哈，你说的对，他刚才在我眼前拿走架上最后一罐草莓牛奶。我恨他。」他左右快速张望了一下，然后低头直视克萝伊：「但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操！小妹妹你可真是屌炸天了！」　　　　虽然吉恩尝试压低自己的声音，但说到最后几乎是以尖锐的嗓音喊出来。所幸超市的人们正慢慢从无法言语的震惊进入七嘴八舌的混乱状态，无暇顾及一旁鬼鬼祟祟的两人。　　　　吉恩双手叉腰，以讚叹的眼光环顾车子冲撞的轨迹以及周围如骨牌般倒下的商品架，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表情顿时僵住，他重新盯着克萝伊一脸复杂地问：「等等，所以你上次说的话...是认真的？」　　　　「你知道吗？我真的可以轻松爆掉你的脑袋。」克萝伊曾这么说过。　　　　他们当时正开车前往威彻斯特，吉恩不知说了什么令克萝伊非常想一拳揍在他脸上，然而前一次的教训告诉她，这么做很可能会导致驾驶人员分心、撞歪路边号志、汽车起火，最后又得浪费时间重新「征用」另一台车。于是她把腰间的手.枪.拔.出.来，用力拍在副驾驶座的仪表台上，抱持几分洩愤的心情丢出那句话。　　　　「哈！当然，我会好好注意的！」克萝伊掏枪的动作造成吉恩想当然尔的误会，因此他那时丝毫不当一回事。毕竟在身为前特种兵、业馀佣兵的吉恩怀特眼里，克萝伊的好枪法虽然足以拿来当作夸耀的谈资，但仍然远不足为惧。　　　　殊不知这误会可大了。　　　　两人无语相望几秒，最后吉恩在克萝伊不善的眼神下讪讪地转移话题：「话说回来，既然你有这种复仇者等级的超能力，干嘛不直接停住那台车呢？超级英雄都这么做！」　　　　「我不是超级英雄。而且那台车冲太快了...我不一定挡得住。」克萝伊有些心不在焉，她还在回想刚才发生在这座超市的所有事情——以及更重要的——她自己身上的变化。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她走进超市不久就听到外面传来的骚动声，但一开始还没怎么注意，因为她那时正好瞥见吉恩站在中间排走道底端的牛奶柜前。然而还没等她朝吉恩走去，另一波尖叫便在超市内炸开。她反射性转过头，立马被眼前的场景给吓懵了。一台显然价格不菲的深色跑车像一道巨大的阴影，不知何时出现在超市的大片玻璃门前，像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邪恶怪物，咆哮着要将触手可及的每一条脆弱生命碾碎在车轮下。　　　　门外的人们显然因为早有警觉而先一步远远避开，不过短短几秒，等超市内的人意识到事情不对，死亡已经近在眼前。大难临头的速度之快，连求神拜佛的时间都不被宽限——反正有话想说也不急于一时，大家很快就要见面好好算帐了。　　　　然而，就在一位年轻妈妈和她怀里的婴儿即将被撞得骨散肉碎，母子同心一道去见上帝时，事情的发展又是一个急转弯。　　　　克萝伊死死盯着那台兰博基尼，瞳孔因惊惧急速扩大，她明显感觉到整个世界陡然慢了下来。在那一刻，她罕见地再次进入一种神奇的状态，体感时间变得极慢，脑袋的运转速度相较之下却彷彿没有极限。　　　　然而与上一次不同的是，她可以清楚地「觉察」到这间超市里每一件具有实体的东西，无论是活的、死的或无生命的。这种感知模式远远超乎一般人所理解的任何感官，硬要比喻的话，就好比她的脑中建构了一座3D立体无死角的地图，而她不仅能「看见」还能「感觉」到地图里的每一项东西。　　　　她可以精准地知道每个人或任何特定的商品所在的位置，从正伸长脖子张望的吉恩、旁边女人失手掉落的购物袋，再到被人从内部拉开的储藏室门；从散落在地上的饮料和零食，到一旁架上她最喜欢的85%黑巧克力；更甚者，滑出口袋叮当作响的车钥匙、布料和发丝划过空气的轨迹、乃至于空调出风口处飘动的尘埃，她全都暸若指掌。　　　　而这些全都是她手心里的棋子，可以被她轻易地调动。　　　　克萝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台车，将全身上下的注意力凝聚在超市里的每一个人身上，然后以那台车的冲击路径为中线，一口气将所有人远远地拽到超市两端，飞散开的人们和随之倒塌的货架宛如摩西分红海。克萝伊很难钜细靡遗地说明她是如何办到的，那更像一种自然而然的行为。就好比生物课本告诉我们，人类的运动是先接受到刺激，再透过神经细胞将讯息传给大脑或脊髓，接着将指令传给肌肉，最后才做出反应。然而你却很难直观地描述这段历程。　　　　整个过程对克萝伊来说几乎长达一首歌的时间，然而在其他人眼中却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上一秒连恐惧都还没来得及湧出，下一秒就已经身在好几公尺外。同时，清脆的碎裂声接连响起，玻璃大门像纸糊的一样被轻易突破，收银柜台和木柜铁架在猛力冲撞下比乐高模型还要不堪一击，低调奢华的兰博基尼像台推土机似地无视一切阻挡，直到狠狠地撞上另一堵墙才在一声巨响下止住失控的暴冲。　　　　克萝伊瞥了眼墙边扭曲变形的车子，隐约感到烦闷。　　　　「我们快点走，警察跟救护车应该很快就到了。」克萝伊不想在这里讨论她的超能力问题。然而吉恩却有其他打算：「噢不、等等，你有买我要你买的东西吗？没有？好吧没关系，我一向很有冒险精神。给我几分钟。」　　　　吉恩在克萝伊冷漠的眼神中，兴致高昂地搓搓手掌、活动筋骨，显然没怎么受到影响，不知该说神经太大条还是精神力过于强悍。平常总是垂着眼一副要死不活的颓丧样，此时却踏着轻快的步伐翻过几个被撞翻的台子，彷彿看不见周遭的混乱狼狈景象。　　　　「什么？那该不会是她儿子吧？该死...」吉恩猛地煞住脚步碎念了一句，侧头对身后的克萝伊打了个暗号：「等等帮我引开他。」然后立刻挂上不自然的笑脸，继续向前走。　　　　克萝伊默默站在原地，深刻地感受到有一种复杂的心情，叫槽多无口。　　　　「噢天！吉恩！你也没事真的太好了！」一名相当出众的女子率先向吉恩打招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可怕了！」　　　　「是啊，这一切真的是太疯狂了。」吉恩顺从地接下女人的话，然后按照社交惯例快速地进行介绍：「克萝伊，这是梅，她超级棒的！梅，这是克萝伊。」梅听见克萝伊的名字时挑了挑眉，并露出相当亲切的八颗牙笑容。　　　　克萝伊则是给了梅一个礼貌的微笑，然后飞快地上下扫视对方，她身材姣好，眉眼间颇有拉丁风情，尽管上了年纪仍无损其魅力。想想吉恩早些时候的那通电话，克萝伊对此倒不怎么意外，真正令她在意的的是女人身旁的棕发少年，她记得是叫做...彼得？　　　　「噢对了，这是彼得，我的姪子。彼得，这是吉恩。」克萝伊脑中的疑问号立刻就获得解答，彼得看起来还是相当害羞，似乎还有些...尴尬。他微微皱眉像在苦思或忍耐什么，先快速地朝吉恩点点头，然后眼神飘移了一下才别扭地向克萝伊打声招呼。　　　　「嗨...嗯...我们见过...」　　「我记得你。」相较于彼得生硬的语气，克萝伊相当自然地说。　　　　两个孩子的对话吸引了大人们的注目。吉恩挑起眉说：「噢、所以...」并用手指在克萝伊和彼得之间来回比了一下，梅则是爽快地直接问：「你们俩认识？」表情看起来有些莫名的兴奋。　　　　克萝伊对吉恩耸耸肩，彼得则看起来更尴尬了，他含糊地解释：「...嗯算是吧，同个学校的。」他确实没办法再给出更多资讯。　　　　「真的吗？」梅看起来挺开心的，顺口问了句：「之前没听你提起过？」　　虽然知道梅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然而此时此景，彼得只觉得更尴尬了。　　　　「我今天刚开始在中城上课。」克萝伊体贴地解释。　　　　梅缓缓地点了下头，接着有些迟疑地问：「所以，克萝伊是你的女儿...？」　　吉恩：「不！不不不、怎么可能！」　　克萝伊：「...」　　她认真被这个想法恶心到，非常不满地想要澄清：「我是——」　　　　「表妹！」吉恩大声地说，他偏头给克萝伊一个眼神，开始接着胡扯：「她是我表妹！她父母在...在国外工作，她恨国外，所以他们只能把这个小屁孩丢给我照顾，哈哈哈...」　　　　克萝伊不想知道吉恩为何要扯这种无意义的谎。或许是因为在大庭广众之下动用了能力，克萝伊心中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情绪逐渐攀升，她稍微后退几步，再次张望了一下四周，然后侧头看向墙边撞得不成形的千万名车。　　　　一旁的彼得同样困在满脑子混乱的思绪中。他先快速瞥了一眼吉恩与梅婶，然后皱眉盯着彷彿被浩克一手揉烂的车子，又转向同样不知道在想什么克萝伊，彼得刚想和她说些什么，却见克萝伊脸色突然大变，向着那台冒着烟的车子快步走过去。　　　　彼得犹豫地看一眼被吉恩霸佔了注意力的梅婶，默默跟了过去。　　　　才刚走出几步，他就敏锐地注意到车子旁有排货架正以相当不稳固的角度斜靠在墙上，这让彼得有些不安。就在这时，变形的驾驶座车门突然松动了一下，微小的震动造成不可预测的连环效应，最后货架在晃了一下后，猛然垮下砸在车子的油箱上。　　　　彼得飞快地冲上前拉住克萝伊，同一瞬间，整台车顿时炸成一团火球，车体本身有些松动的零件全都给炸开。于是彼得反射性背过身，抱着克萝伊向前扑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