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还好吗？你看起来垂头丧气的。」在彼得满脸失落地关掉手机萤幕后，德尔马先生将彼得的五号餐递给他，忍不住关心问道。　　　　彼得一把抓过塑胶袋，抬头正要说话，馀光却有一抹熟悉的身影拉走了他的注意力，他侧头看过去，有些惊慌地发现拉开门的人是克萝伊，她正转头和身后的人说话。　　　　彼得几乎要哀号出声，明明网路媒体上一点讯息都查不到，日常生活却接二连三的偶遇。在注意到克萝伊的瞬间，彼得先是花零点几秒的时间考虑逃生路线，紧接着控制不住猜想，克萝伊或许是因为他上次说的话才来的，并忍不住为此窃喜一秒。　　　　此时，克萝伊已经松开门把，正式走进德尔马先生的店。　　　　在克萝伊视线飘过来的前一秒，彼得迅速回过头，对一脸茫然的德尔马先生胡乱眨眼，不等对方理解就飞快地往店里飘移两步，一脸专注地盯着蛋糕柜旁的零食架。诚实地说，在今天中午冲动且失败的搭话后，彼得暂时并不想和克萝伊「巧遇」，但他拒绝承认这是逃避。彼得称之为「战略性撤退」，为他多争取一点时间，好好思考该如何不让自己显得那么愚蠢！　　　　——你们或许可以谈谈三明治！　　彼得用思考量子力学的愁苦表情死死盯着一包小熊软糖，彷彿正在评估可行性，但在感觉到克萝伊走近的第一时间，身体却无比诚实地...选择彻底背过身，一手别扭地挡在脸颊侧。　　　　「嗨！日安，需要什麼嗎？」「我想要——」　　不知是否受到驚擾，默夫同時發出一聲懶洋洋的喵叫聲，打斷克蘿伊的話，然後輕盈地跳上蛋糕櫃頂部的平台，走到彼得旁邊重新將自己蜷曲起來，繼續打盹。　　　　克蘿伊短暫地沈默一下後點了一號餐。　　嗯...還算不錯，雖然還是五號更好，彼得心想，並伸出手捏捏包裝裡的軟糖。　　　　「當然，三塊就好。」　　「嗯...？但上面寫四塊五。」　　「德爾馬一向為美女提供優惠價格。」　　　　彼得一聽這話差點沒失手把架子拆下來，他上次回敬一個小玩笑甚至差點被漲五塊！他有一瞬間幾乎要回過頭，觀察克蘿伊究竟對這種油腔滑調露出了什麼表情，但他還是理智地忍住了——就算克蘿伊真的吃這一套，他也說不出口。　　　　彼得继续将注意力放在克萝伊的行动上，他们现在只相距不到两公尺。他能听见拉拉鍊的声音，以及轻微的脚步移动声。彼得尝试像前阵子看的影集里料事如神的主角一样预测她的行动，他大概能猜到克萝伊正将钱包塞进背包里，但接下来的一切都充满了不确定性，就像薛丁谔那只该死的猫一样。　　　　她会转向他吗？会认出他吗？会主动跟他打招呼吗？脑子塞满无数疑问未能解答，这让彼得神经相当紧绷，但下一秒手机的震动声揭开了薛丁谔的盒子，一层一层叠加的混沌终于在这一刻坍缩，现实世界证明了它的客观性不由人的主观意识所动摇。　　　　彼得微微侧头用馀光悄悄瞥一眼，只见克萝伊低头对萤幕微微皱眉，然后接起手机转而向门口的方向走几步。彼得此时才缓缓地回过身，视线和注意力都黏着在克萝伊身上，丝毫没意识到一旁的德尔马先生对他眨了两下眼。　　　　每当克萝伊微微撇过头，彼得就会立刻收回视线，专注地抚摸正在打盹的猫咪，同时耳朵竖得老高。两人的距离虽然仍不算太远，但克萝伊的音量偏低，加上周围的喧闹声，听力较好的普通人也只能听见几个模糊的字词。　　　　不过这些对彼得来说都不是问题，感官灵敏度大幅提升的他现在只需稍微专心就能听得一清二楚，于是他屏气凝神、全神贯注地...　　　　偷听中。　　　　——不知道她在跟谁讲电话，应该不是男朋友...等等，她的确可能有男朋友？　　——不、不！彼得，这不关你的事！　　——说不定只是那天跟她一起逃走的大叔？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被子弹打到的是你的脚，不是你的头。」克萝伊将遮住视线的散发一把往后抓，金棕色的柔软发丝被手指梳划出几道分线，然后轻飘飘地滑下。她虽然表情相当不耐，但语气听起来还不算太糟，「这里卖三明治！」　　　　真相简直毫无悬念。　　　　在几句意义不明的答应后，克萝伊很快就挂掉电话，并提着她的一号餐离开。这期间，彼得仍尽力想将自己隐藏在零食架前和略阴暗的光线里，直到确定克萝伊走出大门他才彻底转过身，明目张胆地望着她离去的身影。　　「眼睛要跟人家跑囉！」　　「嗯...嗯？」　　彼得回过神，只见德尔马先生半倚在柜台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彼得假装没听懂，干笑了一下说：「什么？不、没有，只是学校的一个...女生而已。」对于如此苍白的解释，德尔马先生抑扬顿挫地感叹一句：「青春真好。」　　　　「再见，德尔马先生！」彼得大声地说，然后实在忍不住解释了一句：「顺带一提，不是你想的那样。」说完就匆匆离开。在大步走出德尔马先生的店舖后，彼得直觉地右转，然后低着头快步走。直到在第二个人行道看见前方无比熟悉的背影，他才不得不面对今天第三个的巧合：克萝伊的行走路线大概、或许、可能和他的回家路线有一定比例的重叠。　　　　彼得有一瞬间几乎要掉头狂奔，但惊讶之情平复后，还是老老实实地穿越人行道。虽然青春期可说是人类一生中脑内剧场最发达、渲染琐事的能力最强的一段时期，因为几件频繁的小巧合而如此反应过度未免太过荒谬。彼得觉得面对这件事最好的办法，就是假装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于是他自然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而克萝伊也恰巧一直走在他前方。虽然会时不时在人群中锁定克萝伊的位置，彼得坚决否认这是跟踪。这怎么会是跟踪，太可笑了！他只是在放学后，如同往常一般走回家罢了。　　　　直到彼得在平常回家路上不会转弯的地方转了弯，并远远地跟在克萝伊身后走过两条街，看她在一间花店门口停留了三分钟，然后花约一分多钟的时间在药局买了点什么，最后进入一间韩式大型超市，他脑中似乎浮现米歇尔用相当不以为然的表情说：跟踪狂。　　　　该死。　　彼得在内心咒骂道。　　　　瞧瞧你，彼得帕克，你现在距离罪犯只有一步之遥了！彼得气恼得简直想揍自己两拳，他对今天的自己特别失望。他沮丧地转过身准备回归正确的道路，突然他感觉有些不对劲，同时身后传来极为引人注目的引擎声，他猛然回头。　　　　一辆最新型的黑色兰博基尼在大马路上横行霸道，接着猛然九十度大回转，轮胎与柏油路面的摩擦声几乎要刺穿耳膜。后方的车子没料到这番变故，接二连三地追撞成串，一时间喇叭声和叫骂声不绝于耳。　　　　然而兰博基尼并没有彻底停下，酷炫的敞篷车就像不懂得节制的孩子手里的遥控器车，来来回回急退猛进，将停在路上的汽车撞得七零八落，一旁的行人纷纷惊慌逃开。紧接着，流线型设计的高级跑车就像失控的野兽一样，在众人的尖叫与咒骂声中，用力撞翻路边一台老旧的丰田汽车。彼得反射性想跳出去拦住它，踏出脚步时却又想起自己并没有换上蜘蛛装，　　　　不过几秒钟的犹豫，车子已经像颗砲弹一样直线撞入刚才克萝伊进入的超市，接二连三的撞击声听起来彷彿要一路贯穿到建筑物后方的停车场——若果真如此，这肯定是彼得见过最糟糕的一种进入停车场的方式。彼得毫不犹豫地拔腿冲上前，整个大门被撞得破碎不堪，彼得惊慌地快速扫视周围，像个犯了滔天大错的孩子一样手足无措。　　　　彼得感到异常的后悔。要不是他忙着当一个可悲的跟踪狂，以至于没能早点换上蜘蛛装，他刚才肯定能轻易地挡下那台车。若是今天的意外有任何人丧命，那都是他的责任。　　　　「有人受伤吗？大家还好吗？」彼得几乎要忘记自己现在只是一个高中生，他环顾被撞得稀巴烂的超市，泡菜、酱汁、碾碎的番茄、洒了满地的红酒和果汁...，任何接近红色的液体和汁液都显得怵目心惊，庆幸的是在满地狼借中的确没有鲜血和断肢。这简直是奇蹟，一台兰博基尼以逼近时速五十英里的速度在下午三四点失控冲撞一间大型超市，却无人伤亡？　　　　彼得更慌了，他沿着冲撞的痕迹加快脚步进入室内，有些试探性地喊道：「克萝伊！」这是他唯一能确定的名字。　　　　「彼得？」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是梅婶。她正站在超市的最左侧，身旁挤满了一堆人，有店员也有顾客。大多数的人都趴倒在地上或倒塌的架子上，甚至还有不少人交叠在一起。这景象无比诡异又有些熟悉，就好像他之前习惯将数学考捲上散落的橡皮擦屑屑集中拨到桌子边上，只不过考捲成了超市，而橡皮擦屑屑成了...人？　　　　彼得摇摇脑袋，把这个想像甩出脑海。他向着梅婶的方向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才刚发出一个音就被冲上前的梅婶紧紧抱住。好几秒后梅婶才松开他，她双手按着彼得的肩膀仔细检查彼得是否受伤。　　　　彼得：「你——」　　梅婶抢先问道：「你没事吧？」　　　　彼得：「我——」　　梅婶继续打断：「你在这里做什么？」　　　　彼得顿了一下，在确定不会被抢话后才开口：「我...我看到有一台车、好像是兰博基尼，它简直像疯了一样！它突然就冲进超市里，然后我担心......」梅婶难得凝重的表情让彼得有些心虚，越说越语无伦次。　　　　梅婶语重心长地说：「我告诉过你，看到这种事情要赶快跑！这很危险——等等，谁是克萝伊？」她一边教导彼得如何自保，同时转过身帮忙扶一位老奶奶坐到边上。　　　　「呃嗯...只是学校的一个同学，」彼得快速地解释道，並跟着一起帮忙，同时连忙转移话题：「所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指了指极度不自然地分散在超市两端的人们，相当困惑地问：「这看起来很奇怪，为什么整间超市的人都...你知道的！那里和这里！」　　　　梅婶在确认老奶奶并无大碍后，转身面对彼得答道：「我也不太确定。我只听见一声巨响，什么都还没看见，下一秒就像是...像是被一只大扫帚扫到这里。」她边说边挥动她的手掌，想要向一脸茫然的彼得表达出「大扫帚」的感觉。她还想继续解释，却突然歪头，朝彼得身后露出一个笑容：「噢天！吉恩！你也没事真的太好了！」　　　　——吉恩？谁？　　彼得皱着眉转过身，他总觉得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