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将至,烈火山庄如笼罩在暖人的纱帐中般,天如罂拿着她做好的灯笼去送给他们,怕明日时间不多。 她先去梨园,给了银雪,给他的灯笼是画了缥缈之巅的景色,那儿是他的魔障,她想他能突破的。 银雪也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疼惜地将她搂入怀里,叮嘱她一句。 “万事小心。” “好,替我和师父说一句,原谅孽徒的不孝。” 天如罂口中的师父并非烈明镜,而是缥缈上的那位师父。 “好。” 去完梨园,她就去了梅园找歌儿,烈如歌正眉目惆怅的在花下坐着,身旁有两个清秀的女子哄着她。 天如罂走过去,直接把灯笼抛过去,烈如歌好在反应过来接住了,她跺脚道: “师姐,我要是没接住,这灯笼岂不是白白糟蹋了?” 烈如歌细细看着手上的灯笼,发现灯笼纸上画了一条河,一片草地,还有一个红衣女子的背影,简单又令人无法移开目光。 “这个灯笼送你,好好过你的重阳节,小小年纪就发呆浪费时光。” 其中一个活泼女子蝶衣附和着,“对啊,小姐,如罂姐说得有道理,你不能因为那个人而自暴自弃,不值得。” 天如罂与蝶衣击掌,简直志同道合啊,她以前就认识蝶衣和熏衣,一动一静,在如歌身边扶持刚刚好,但长大后的熏衣,让她忍不住多看两眼,她的脸容似乎有点像那个人。 一旁温柔的熏衣道:“小姐,我也觉得如罂姐和蝶衣说得有道理。” “你们三个,合起来欺负我。我会想明白的,不会再让大家为我担心。” 烈如歌也知道感情不能勉强,她会跨过这道情关的。 “对了,师姐,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送我灯笼吗?” “对啊,送你的重阳节礼物。画是我所作,灯笼是你玉师兄编织的。” 天如罂看向如歌手中的画,那条河,那片草地,都是暗夜冥最爱去的地方了,给她留个念想也好。 “玉师兄的手好巧啊,才不像师姐这么粗糙。” “死丫头,现在学会损我了?”天如罂双手环胸,似笑非笑。 烈如歌乖巧讨好地抱着她的胳膊,“没有啦,我只是羡慕师姐有玉师兄这般宠爱,你看,他堂堂一个王爷给你编织灯笼,还不止,你不在的这些年,你罂院的花都是玉师兄亲自打理的。” “……我还以为我院子里的花,是自己养活自己的。”天如罂不禁讶异,猜不到竟然是他。 原来,他以往对她真的有了那个心思。 “玉师兄对你不知道多好,师姐,你要不从了玉师兄?” “不跟你瞎扯,我还要给剩下的人送灯笼呢。” 天如罂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再多说什么了,赶紧转移话题离开梅园,走到门口的时候,万分担忧地告诉歌儿一句。 “歌儿,你可以不爱战枫,但不要恨他。” 留下一脸暗淡的烈如歌,天如罂就走去找烈明镜,烈明镜因为要处理事务,不在房间,她直接把灯笼挂在他的榻上。 愿这长寿之花,保佑你身体安康。 再接着,她踏进了枫院,黄昏时的枫叶,更是红红火火,就像烈如歌一身红衣,如火般炙热艳丽。 她没看到战枫,战枫估计也是在大堂里和各位堂主进行商谈。但她看到了那个青楼女子莹衣,她唯唯诺诺地在树下扫地。 莹衣转身看见了她,就对天如罂恭敬地弯一下腰。 天如罂上下打量莹衣,一脸不善地看着她,不管莹衣错与对,好人亦或坏人,她都不会看得顺眼。 人心本就是偏的,她偏袒歌儿,就是护短! 她直接无视她走进屋子里,把灯笼放在桌案,她讳莫如深的眼神盯着桌案上的灯笼,久久地,直到有人开口打破她的沉思。 “如罂?”沙哑低沉的声音传来。 她转头看向五官硬朗帅气的战枫,还没等她开口,就有人冲进来了。 “师姐,要见你好困难啊。”惊喜的姬惊雷原来就在战枫后面,一看见如罂就颠颠地跑到她身边。 埋怨她一回来就封锁罂院,后来又跑去了视为禁地的竹院,让他想找不敢找。 “你这不是见到了吗?既然你在这,我顺便把这个给你。”天如罂把剩下的一个灯笼递给他。 姬惊雷眉眼一喜,像个孩子拿到新玩具般左看看右看看,又特意去瞧瞧战枫的灯笼是什么画。 战枫的画,他看懂,因为就是曾经一夜盛放荷花的荷塘,想起曾经,姬惊雷的喜悦就淡了,难过地放下灯笼一会,又不死心地问像个木头一样的战枫。 “大师兄,我不明白,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你之前明明那么喜欢小师妹,怎么一下子就喜欢上那个女人!” 战枫不言不语,深沉的面容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他轻轻地拿起灯笼,瞟了一眼便随手仍一旁,不敢再看。 “枫师兄,这么糟蹋我的重阳节礼物,不太好吧?”天如罂也没有真的生气,就是含笑说了一句。 “你拿回去,我不需要。”战枫声音略冷。 “随便你,反正我送你了,你不要就自己拿去扔。” 天如罂一脸无所谓地站起来,看向一旁生闷气的姬惊雷,示意他跟着她一块走。 战枫没有动,听着他们离去的脚步声,墨蓝的双眸暗沉如深渊,沉沉地看着灯笼上的画。 离开枫院的天如罂和姬惊雷,姬惊雷一路将他心中的烦闷告诉天如罂,他想让天如罂和他一块想法子帮帮歌儿和战枫。 天如罂止住脚步,按住姬惊雷的肩膀,“惊雷,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就算撇开那些,如歌和战枫能不能在一起,都是他们俩的事情,感情这种事情是旁人无法左右的。” 姬惊雷他有心悦的熏衣,他也明白情很难解释的。他只是可惜大师兄和小师妹这段姻缘。 天如罂摸了摸他的头,对于姬惊雷她不太放心,她温声叮嘱:“惊雷,切记,遇到任何事都不要冲动,相信师父一切决定,知道吗?” “罂师姐,你是不是又要离开了?外面就有这么多乐趣吸引你吗?” 姬惊雷不满,他以为她又要云游四海,抛下烈火山庄。 天如罂点头,面带随意的笑容,不想让他担忧,“师姐爱玩,你又不是不知道,条条框框不适合我。” “你高兴就好,但不能太久才回来一次。” 姬惊雷释然,他觉得天如罂开心就足够了。 天如罂感动,伸手抱住了姬惊雷这个暴躁的小子,她拍拍他的背,继续叮嘱着: “惊雷,你要细细地记住我画在灯笼上的画。” “你画得是什么地方?”姬惊雷左看右看灯笼上的画,这是个陌生的地方。 “你别管,反正你好好留着我这个灯笼,臭小子!” “我都长大了,别这样叫我,我现在可是闻名江湖的姬惊雷!”姬惊雷骄傲地扬起头。 天如罂噗嗤一声笑了,潇洒转身离开,走了好几步就回头笑道: “再见啊,怕黑怕打雷的姬惊雷。” 姬惊雷想喊她,想追上她,可见她去的方向是禁地竹院,便作罢了。 他凝着她纤细的身影在昏暗的夜色中渐渐变小,他决定要更加努力,等她云游回来,见到一个成熟稳重的他。 天如罂回了竹院,好在事先让黄琮去准备食材,不然更久才有得吃。 今晚的竹林已经张灯结彩,以往幽深的竹林这会每隔三米一处灯火,灯火明亮温暖,仿佛置身在花灯节,火树银花。 天如罂在竹林里起了个火堆,焰火噼里啪啦地燃着木柴,她环视这个绚烂的竹林,问坐在她身旁的玉自寒。 “你不怕这些灯笼一把火烧了你整个竹林?” “烧了也好,我就可以扩大栽种花海。 我在崖底和你说过的,我要在竹院和王府为你种一片花海。罂儿,你喜欢什么花?”玉自寒温柔地问。 在用木枝弄火堆的天如罂顿了顿,想起歌儿说的,玉自寒在她离开后替她照料罂院的花,她霎时百感由生,火堆的火光将她的酸涩给照亮。 见她不语,玉自寒再温声问了一遍。 “你喜欢什么花?” “……没有什么花喜欢的,你不必种。”她声音带着些许坚决与凄清。 “我之前不是说过吗,当年你离开烈火山庄的时候,我给你画了一幅画。”玉自寒把目光看向火堆,突然说道。 “你画了什么?”她顺着问下去。 “我画了一百朵形态各异的罂粟,一间竹屋,一间木屋。” 玉自寒嘴角扯出苦笑,回想着当时关在屋子里画的几日几夜。 天如罂顿时捏紧手中的木柴,问:“那画呢?” “烧了,你离开的那晚,我在你的罂院把画给烧了。” 年少时的他,是卑微地、小心翼翼地用那副画来倾诉他对她的喜爱。 可她什么都不说就走了,画却留下了。 他才那样愤怒又心痛地烧了那副画,他想尽法子忘了她,想尽法子自我欺骗他是心悦一直陪在他身旁的歌儿。 “我上回解释了,我真的没有看到那副画。”天如罂转头看他,解释。 “我知道,我庆幸你没看到。我当时只不过想问问你,喜欢木屋还是竹屋。” 他说得很轻,可眼底的苦涩任由火光都无法照亮。 她一震,动作僵硬。 二人深深地相望,不言语,静静地看着对方。 夜越来夜深,竹林里的每一个灯笼都残忍地告诉他们,明日就是重阳节。 这夜,玉自寒心里沉甸甸的痛苦,再也承受不住了,他抓住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然后用力使劲地将她拉入了怀中。 想开口让她留下,千万个不舍,最终还是敌不过她的为难。 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颤抖,问: “你有话要和我说吗?” 天如罂听着他这句话,心如刀割,她想抱紧他,手还未碰上他的背就退却了,她闭上眼睑,眼里的情绪不让任何人看到,手紧紧地捏着袖子中的一物。 “没有。” 玉自寒一听,眼神更是黯上几分,他勒紧她想要责罚她的狠心。 压抑的静谧萦绕在旁,一下又一下地压在她的胸口,她扶着他的肩膀,强行挣脱开他的怀抱。 “我想到那几个灯笼画什么了。我先回去画画。” 她不敢看他的眼,偏着头急急地说着,说完就狼狈地逃回屋子里去。 一关上门,天如罂已经无力了,她瘫坐在地上捂着唇低泣。 是她该死,这般招惹他。 他眼里的痛,是她带来的。 对不住啊,她不是故意的。 这夜,她流着泪在屋子里执笔画画,而屋外,有个残缺的男子,静静地坐在轮椅上,目不转睛地凝着…… 天如罂每画一笔,泪水就跟不要钱似得掉落,将墨给晕染了,哪怕如此,她手中的动作一点儿都不敢放慢。 她的时间不多了,上苍啊,请让她画完。 深夜,清冷透骨的风拂在玉自寒的脸上,他微微仰头看月色,今日快要过去了,重阳就要来了。 他的心一点点地抽紧,恐慌慢慢涌上来,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莫非,是重阳一到,她就要离开了? 恐惧万分的玉自寒慌慌张张地推着轮椅进去,他连敲门都忘了,只能忧心如焚地推开竹门,呼唤一声: “罂儿!罂儿,你怎么了。” 推开门后,他看见天如罂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攥着毛笔,笔尖的墨一滴一滴地掉落,落地成花。 “别过来!” 天如罂忍受着胸口乱窜的灵气,手按着桌案缓缓起身,她流泪后的双眸红通通地凝着桌案上的一个个灯笼。 真好,刚刚画完。 她看向惊慌不安的玉自寒,轻轻一句:“我要走了。” 话音一落,玉自寒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以为他能笑着看着她离开的。 原来,是妄想,痛到连想都不敢想了。 “……你还有话要对我说吗?”他抖着声音问了一句。 天如罂点头,她从袖中艰难地拿出一封千斤重的信,是她在罂院闭门不见客的日子里,写了又写的一封信。 由于灵气乱窜,她的脚有点无力,她只好按着桌案一步一步地靠近他。 将信递给玉自寒。 玉自寒垂眸一看,竟然是休书。 苍白的脸色这会盛怒得有点红润,玉自寒一双眼既悲怨又愤怒。 “我告诉你,天如罂,你想都别想!”玉自寒夺过休书,狠狠地将休书撕得粉碎。 “你撕了也没用,我写了两封,另一封估计已经在皇帝的手上了。” 看着他难受,她也不好过,可是一定要断得干干净净! “……你怎么可以这么狠。” 玉自寒红着眼磨牙,“你知道的,我想听你说的话,不是这些,不是这些!” 天如罂不敢再开口,她感觉到她的身体正慢慢变轻,金色的光芒正一点点地从脚底蜿蜒而上。 她咬着唇不让那苦涩的低泣溢出来,她睁着眼,一副狠绝的模样看着他坠入凄切的哀伤中。 “罂儿,你说啊!你说啊!” 玉自寒已经不冷静不理智了,他恐慌地逼问着,一声比一声凄凉。 “罂儿,你只要说一句让我等你,多久我都等,我用我的余生来等你,都无怨无悔。” 玉自寒泪眼朦胧,他低泣恳求着,他顾不得什么骄傲尊严了,他心爱的妻子,她的身体正慢慢地被金色的光芒所笼罩。 “求你了,罂儿,说一句让我等你的话,就有那么难吗?” 天如罂仰头,把那苦涩的泪水给憋回去,她双拳紧握,将指甲陷入肉里,好让心里的痛不要那么强烈。 “我都不爱你,我怎么可能说出让你等我的话呢。”她努力让她说出冷淡绝情的话。 “你爱不爱我,这些日子,我是能感受到的。我知道你是不想看见我难过,我可以的,我可以笑着看着你离开。” 玉自寒胡乱抹掉脸上的泪水,他强撑着破碎的笑容,他道: “你看,我可以的。你不必说那些话来骗我,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等你回来的。” 充满酸痛的泪水顺着天如罂的眼角滑落下来,她却流着泪而笑了,笑得残忍又讽刺,她伸出手腕,指着上面的灵气之花。 “我之所以接近你,所图的就是这灵气之花,只有和你一夜-欢-爱才能抢走你身上的灵气。” “为了让顽固的你对我放松戒备,我只能一步一步地引诱你,碧云湖,雪山,品花楼,都是耍着欲擒故纵的伎俩,真没想到堂堂冷静睿智的玉公子会上当。” “你知道吗,你越爱我,灵气吸收得更快,我就更早离开!我今日的离开,都是你的爱所造成的。” 玉自寒浑身一颤,一脸不敢相信的惶恐,他想起了欢爱过后,她手腕上无端端出现的花瓣。 “不会的,不会的,怎么可能。”他喃喃着。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此次离开,再也不会回到这个鬼地方了。” 天如罂呵呵一笑,情绪一片混乱的玉自寒没听出她无尽的凄凉。 天如罂的身体已经半透明,金色的光芒如同千万颗星辰笼罩在她身上,与他彻底地隔绝。 “就算是,那又如何。我无所谓,是不是只要我不爱你,你就离不开了,是不是啊。” 玉自寒伸手想要去抓住她,可他的手穿透了她的身体。 忽而,窗外的冷风从竹窗吹拂过来,将身轻如尘的她给吹走了,就像有一股力量从遥远的地方吸引着她,将她吸纳回去。 渐渐远离的她,对着怆然泪下的玉自寒轻轻一笑,道: “太晚了,来不及了。” 玉自寒火急火燎地推着轮椅出去,越是慌张越是推不动,他整个人从门口摔出去。 “罂儿!罂儿!” 他向着她飘飞的方向爬着,无奈狼狈的他怎么爬,都追不上,都抓不住。 “玉自寒,第二件事,不要再爱我了。” 天如罂从远方而飘来的声音,轻如细雨却残忍如细针,针针扎进玉自寒的心里。 亲眼又无能为力地看着天如罂在竹林的万千灯火中,消失殆尽。 肝肠寸断的玉自寒失控地捶着地面,嚎天动地,绝望的黑暗一点点地涌上他的心里,哽咽哀鸣道: “早知如此,我定不会爱你如此之深。” 他曾千千万万遍告诫他自己不要爱上她,可还是爱她千千万万。 而消失的天如罂同样撕心裂肺,在看着他最后一眼,流着两行泪,对着上苍祈求。 神啊魔啊,我愿遭受一切天谴,请你让他不要再爱如同梦魇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