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杨莲亭命人送来全新的白袍头巾,那方巾形制特殊,张无忌从所未见,随口问道:“这是何物。”侍从道:“这名叫‘四方平定巾’,是本朝祖制订下的巾服式样。”张无忌摇了摇头,换过外袍。新送来的白袍以粗布所制,四边缘以缁色布,交领宽袖,与道袍十分相似。 侍从带引张无忌到小院之前,便躬身退开。张无忌掀起绣着一丛牡丹的锦缎门帷,房内东方不败坐在梳妆台畔,身穿粉红衣衫,左手拿着一个绣花绷架,右手持着一枚绣花针,正在刺绣,见到张无忌进来,放下绣绷,陪他一同在桌前用饭。 席间,张无忌问起如今是何年月,黑木崖又是何地。东方不败道:“现今是大明正德五年八月,黑木崖是日月神教的总坛。”张无忌知道现今仍是明朝汉家天下,心情稍定,复听“日月神教”之名,似乎与明教关系匪浅,但是观其言察其行,与明教并无半分相似之处。张无忌沉吟道:“那朱元璋呢?”东方不败道:“本朝开国皇帝,逝世已有一百余年。”张无忌脑中“嗡”的一声,他虽然早有猜测,但骤然听到这个消息,仍是忍不住伤感,难道自己一夕坐关,已过百年光阴? 东方不败见张无忌脸色苍白,道:“朱元璋有这许多子孙,无论与你是仇是怨,总有回报之处,你不必太过伤心。”张无忌强颜一笑,道:“我一介草民,又怎敢高攀天子?”东方不败道:“朱元璋发迹寒微,称得上什么天子?我瞧你比朱家的人好多了,该说他们高攀你才对。”张无忌笑了起来,道:“东方姑娘抬举,在下实不敢当。”东方不败道:“我看人从没走眼,朱家子孙冷血残暴,如何及得上你?”张无忌笑意更盛,道:“若我说,朱元璋是我旧时部属,你相信么?”东方不败望着张无忌双眼,一字一字的道:“我相信你。” 张无忌心下感动,低声道:“谢谢你。”默然半晌,缓缓的道:“韶光似箭,百年如梦,皆是虚幻浮花。我要走了,多承姑娘款待,他日有缘,江湖再会。”东方不败听张无忌语意悲凉,心痛莫名,霍的站起来,道:“你要去昆仑山?我陪你!” 张无忌摇了摇头,道:“我想回武当山看看。”东方不败一怔,道:“武当……你从黑木崖到武当,只怕别人会说武当勾结魔教。”张无忌道:“我会小心行事的。”东方不败踌躇道:“我……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么?”他怕张无忌拒绝,紧接着又解释道:“我教里有一本张三丰手抄的太极拳经和他的佩剑,我……我去还给那帮子道士。”不等张无忌开口,匆匆入内取了出来。 东方不败取出的长剑剑鞘铜绿斑斓,以铜丝嵌着两个篆文:“真武”,张无忌捧过长剑,右手握住剑柄,轻轻抽出半截,顿觉寒气扑面。“真武剑”是张三丰中年时所用的兵刃,扫荡群邪,威震江湖,张无忌也仅从父亲及几位师叔伯口中听到过,不意在此得见,微感诧异。 张无忌再去翻看那本《太极拳经》,更是惊讶,这拳经赫然是当年与周芷若成亲时,张三丰所赠之物!百年时光,拳经的纸色早已转黄,扉页上所书“佳偶天成”的字样也淡了不少。 东方不败道:“八十余年前,我教几名高手长老夜袭武当山,夺来这一剑一经。张三丰逝后,武当人才凋零,数度上黑木崖明夺暗盗,均无功而还……”东方不败瞥见张无忌神情恻然,手抚拳经,眼中泪水滚来滚去,对自己的话恍若不闻,声音越说越低,轻叹一声,闭口不言。 良久,张无忌抬袖拭了拭眼泪,将《太极拳经》收入怀中,道:“在下代武当谢过姑娘大德。”东方不败松了口气,道:“那我们这就下山去。你叫曾阿牛,我年纪比你大,扮作你姐姐,叫阿凤罢。”张无忌微微一笑,道:“这可不行,咱们可不能比年龄大小,直接以名字相称即可。阿凤,我们走罢。” 东方不败是日月神教的教主,但他久不理事,也没什么好交待的,只向杨莲亭说了一句“我出去走走”,就和张无忌联袂下山去了。 黑木崖距京不远,张无忌提议折道进京游玩。二人入城时赶巧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天子脚下,倒也算歌舞升平。次日,大街小巷遍传“立地皇帝”刘瑾的十七罪状,正德帝大为震怒,下旨抓捕问讯,因涉谋反的第一重罪,故而未待秋后,已押至法场凌迟处死。张无忌又在京城多呆了几天,亲眼看着这个被诅骂了几千几万遍“杀千刀的”,割了足足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割下的肉块,被受过其迫害的人家抢着买下吃掉。张无忌离京前夕,孤身潜入皇城西北的豹房,避过森严守卫,见到拥着娈童美妇沉睡正酣的正德帝。当今天子不过及冠,样貌可算得端正文秀,朱元璋铁铲般丑陋的气息一丝儿影子都没有了,可惜面目憔悴,委靡不振,一望便知是荒于酒色。民间不乏议论这位皇帝陛下如同地皮无赖一般、昵近群小、罢朝懒政,张无忌叹了口气,明教众兄弟十数年来出死入生,多历忧患,百姓仍不得安乐,难道自己再度揭竿而起?张无忌苦笑着摇了摇头,正要举步离开,却见正德帝手舞足蹈,踢开棉被,喃喃呓语:“我不要做皇帝,我要像祖爷爷那样,上阵杀鞑子!”张无忌心中更觉伤感,回身替他掖了掖棉被。正德帝迷糊中见到一个容色清丽、神情温柔的白衣男子站在床前,他也是大胆,竟然不呼喊侍卫,反而伸手去抓张无忌的衣袖,道:“你真好看,我好像在哪见过你。”脖子一仰,凑唇就要去亲张无忌脸颊。张无忌羞怒交迸,用力回扯,嗤的一声,正德帝猛然惊醒过来,冷风吹面,清光泻地,眼前早没了张无忌的身影,唯余手上握着的半截衣袖, 本朝创立之初,定都是在应天,后来永乐帝为了震慑漠北蒙元旧部,方才迁都顺天。明朝自朱元璋开国,距今已有一百四十年,朱家子孙不肖,所幸民生尚算安稳。张无忌与东方不败一路行来,凭添无限伤感。 东方不败原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当年为了夺得日月神教教主之位,剪除前教主的羽翼,杀尽旧部,囚主犯上,眼都不眨一下。然而近年随着神功大成,渐渐的无心处理教务,躲在闺房之中,扮作女子,甘为妾妇。此番随着张无忌自北至南,耳濡目染,性子更温柔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