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好半晌，令狐冲终于压下胸前翻涌的气血，向张无忌道：“晚辈绝非前辈对手，甘愿就此认输。晚辈和众位朋友这次路过武当山脚下，只因身有要事，未克上山拜见冲虚道长，甚为失礼。此事一了，自当上真武观来，向真武大帝与冲虚道长磕头。”东方不败嗤笑一声，道：“武当剑法传承百多年，哪知遇到你，竟然不堪一击，你便是向冲虚老道磕一百个头，也消不了咱们曾大侠心口恶气。”　　张无忌道：“令狐公子有伤在身，咱们只比剑法，不拼内力，你看如何？”令狐冲知道今日这场比武势所难免，当下抖腕翻剑，说道：“有僭了！”长剑刺出，径指张无忌胁下“渊液穴”。他虽然看不出张无忌剑法中破绽所在，但冲虚道长三人出剑之时，均曾在胁下露出破绽，所以冒险一试。张无忌长眉一轩，枯枝回转，又往令狐冲剑身无刃处搭去。令狐冲不敢再与张无忌兵刃相交，仗剑连连抢攻，招招凌厉狠辣。张无忌以意运剑，划着一个个圆圈，每一招均是以弧形刺出，以弧形收回，那枯枝每发一招，便似放出一条细丝，缠在令狐冲剑上，这些细丝越积越多，像是积成了一团团丝绵，将剑裹了起来。　　冲虚道长在旁看得目眩神驰，口中喃喃道：“太极圆转，以意驭剑，千变万化，无穷无尽。果真有人能到此境界！”其时明朝立国已有一百四十年，武当派中出名先辈的传说，冲虚道长小时候听师傅讲过不少，太极剑创成之日，时任明教教主张无忌，危难中仅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学会太极剑法，随即凭一柄木剑杀退强敌的故事，在武当派中传得神乎其神。自成祖大修武当，崇奉玄武以来，历代帝王均对武当恩宠有加，无论即位抑或建元，都专门遣大臣到武当山致祭，其间种种荒唐传言，冲虚道长所知不可谓不多。　　令狐冲越斗越是害怕，眼看二百招已过，莫说对方的破绽，便是对方怎样出招收招，自己都看不清，这路剑法只是大大小小，正反斜直各种各样的圆圈，要说招数，可说只有一招，然而变化无绝，应付不穷。风清扬的一句话突然在令狐冲脑海中响起：“你剑上无招，敌人便无法可破，无招胜有招，乃剑法之极诣。”心中暗暗叫苦：“风太师叔你该教教我，若是对方剑上无招，我又该如何？”令狐冲本就是极为随性之人，当下一咬牙，不管不顾的催动剑法，横劈直斩，只向张无忌胁下刺去。张无忌与人动武过招，从未见过如此无赖的打法，饶是他再好脾气，也不禁动恼，喝道：“你师傅教你这样不知变通的么？”枯枝抖动，绕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圈子，将令狐冲裹在其中。令狐冲剑上劲力被张无忌这么一带，登时身不由主，连转了几个身，青光一闪，长剑脱手上扬。　　张无忌眼角也不扫令狐冲一下，掷下枯枝，道：“阿凤，我们走，迟了这鱼可不新鲜了。”东方不败跟着张无忌走到溪边，淡淡的道：“你这么走了，不怕那两千多人一怒之下，将武当山踏平了？”冲虚道长与清虚、成高紧随张无忌身后，见张无忌嘴角微斜，眼神甚是不屑，未说出口的话分明是：“区区两千乌合之众，何足道哉？”张无忌三十岁上起闭关修炼，距今已过百年未现身人世，江湖众说纷纭，不碍乎他已被杀害或者得道成仙。冲虚道长暗暗盘算，无论张无忌是人是鬼，他总不会害武当派的，有他坐镇武当，还要怕什么？武当又何愁不兴盛？　　成高眼明手快，接过张无忌手中白鱼，剖杀洗净，架起柴火，烧得喷香，将鱼腹方方正正的切下，双手捧给张无忌。张无忌转手递给东方不败，道：“试一试，可还行？”东方不败咬了一口，肉质细嫩，味道鲜美，满口留香。张无忌见东方不败吃得开心，瞧着也喜欢，等他将鱼腹吃得干干净净，又把剩下的递给他。冲虚道长道：“可要再去捉几条回来？”张无忌道：“不必了。你实话告诉我，武当上下，是否只你一人通晓太极剑？”冲虚道长愧道：“老道愚钝，实在不会教徒弟，请张太……”张无忌截住冲虚道长话头，道：“你还是叫我阿牛罢。”冲虚道长道：“是是是，请阿牛前辈指点一二。”东方不败插口道：“我瞧你何止不会教徒弟，自己的太极剑也练得马马虎虎。”张无忌点了点头，道：“按理说，你自小习练武当心法，该当通晓太极三昧，圆转不断，阴阳变化之意，何以锋芒毕露？”冲虚道长黯然道：“太极剑法自六十年前已经式微，这是我自己胡乱猜想学来的。”张无忌叹了口气，幽幽的道：“那也难为你了。”　　张无忌怔怔望着半熄的柴火，凝神沉思半晌，向东方不败问道：“阿凤，现时的内功心法，都是这般自残身体的么？”东方不败道：“令狐冲练的，应该是神教前任教主任我行的吸星大法，损人害己。”张无忌点了点头，道：“是了，他再练下去，必然会遭反噬。教他这门武功的人，不安好心。”　　冲虚道长张口欲言，但终于又忍住。东方不败瞥了冲虚道长一眼，笑道：“你果真不担心少林会遭殃？”张无忌道：“少林寺千年来经过了不知多少大风大浪，终于也没给人家挑了……”指着冲虚道长，续道：“令狐冲虽然武功走了歪道，人却不错。他大张旗鼓，固可说是少年胡闹，但也是广告武林，这些正道同盟听到风声，又怎会袖手旁观。”说着笑了起来：“我少年时也曾带人上少林闹事，他们不还好端端的？”东方不败道：“你现下才多大？也和我说少年时？”张无忌道：“我今年三十一岁啦。”说到这里，心下忽地黯然：“现今距我闭关之日，已过百年，我……我又该怎样计算年龄呢？”　　东方不败不知张无忌心中所想，道：“令狐冲输了一阵，但得你耗费内力为他调理经脉，也算他一场造化。”张无忌定了定神，笑道：“你这眼光也太厉害了，不过举手之劳，算不上什么。”原来令狐冲此前曾被数道真气分从不同经脉中注入，搅得体内经脉乱七八糟，后来虽然修习了吸星大法，但功法霸道，未能将内力融合为一，一旦内息不慎走入岔道，极易走火入魔。张无忌感激令狐冲极力约束魔教中人，耗费内力将他伤得全然不成模样的经脉调和均匀，真气只在令狐冲体内游走一圈即离开，因此令狐冲看似重伤吐血，其实于他以后内功修炼大有好处。　　冲虚道长更加敬佩张无忌的仁侠宽厚，插口问道：“阿牛前辈可要上少林寺去？”张无忌望到冲虚道长期盼的目光，道：“那也好。请道长先行一步，我们随后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