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两人不由一怔,却听他满面骄傲,接着道:“我这么努力,就是怕不好玩啊,你们难道不觉得这两年以来的日子,比之前都有趣多了吗?”
……江、顾一时无言。
“萧思退呢?”顾襄心里已经将他认定成疯子,淡淡问道,平静得出奇:“他也是你那样调教出来的?”
“你说他啊。”万不同有些迟疑地叹了一口气:“他们兄弟两个就说来话长了。总之,你不会想知道的……但他们已经习惯了,毕竟,对他们来说,可是从小就如此啊……”
习惯……?
江朝欢想努力从这个甚至看起来有点天真活泼的万不同身上看出点神秘人的影子,但与他想象中的实在差距太远……不知为何,却又异常契合,在颠倒背离中严丝合缝地重叠,补全了那冰山下的另一角虚空。
“哦对了,萧思退被我派去拜火教联络,告诉他们罗姑尧叟还活着的事,结果他自己趁机背叛我当了拜火教的什么执事……后来嘛又主动回来找我认错,我都丝毫没怪他呢。”万不同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眨眨眼睛:
“现在他又和你们同袍了,你们二位可要多照顾他啊。毕竟,我一手培植起来的牛马帮现在就在他手里……他可比他哥哥心软的多啊……”
说着,万不同偷眼看向顾襄,一脸窥得秘密的喜悦,脸上的褶子都更深了些。却被顾襄瞪了回去。
而他透露出的这一信息让江朝欢恍然明悟:
他让萧思退掌控牛马帮、萧望师扶持丐帮,表面上两帮水火不容、纠纷不断,实际上冲突却皆是他一手策划制造。从头到尾,都是做戏。
因为,在摩擦中才能最大地彰显领导力,于危急时方可更容易地聚拢人心。有时候适当的外部刺激,是促进内部团结的不二良方。
他自导自演,原来是为助萧氏兄弟、甚至加上嵇盈风与谢酽,都迅速在各自门派站稳脚跟,得以服众。
而柳营,就是为他这场作秀开幕的祭品……
一瞬间,江朝欢对眼前之人生出了真正的杀意。但他只是轻轻合上手掌,斩灭了那股冲动。
既然借刀杀人的把式,神秘人还没玩够,就说明这出戏,还并未达到他预想中的高潮。报仇,还为时过早。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知道你是淮水派遗孤,是江……江玄的儿子?”在沉默中,万不同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带着一脸神秘与期待:“这不是你最想知道的吗?你问我啊!”
“不必了。”
既然是万不同,那么就能解释通了。
早在初遇时,万不同就说过他的轻功眼熟,还怀疑他是凤血剑嵇闻道的什么人。
但既然嵇闻道没有弟子亲眷,自己又不是嵇无风,万不同再努力想一想,发现他的轻功追根溯源并非嵇氏的溯雪回风,而是淮水派的踏莎行也有可能。
那么,自己的身份,就不是秘密了。
所以后来,万不同才会偷偷调查他,发现他试图找替死鬼代替谢家姐弟,对顾云天怀有异心,才更加确定了这一猜测,也开始从想杀他而转变成了谋求合作。
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万不同面色冷了下来,正沉浸在自己的遗憾中时,听到江朝欢问他:“你,见过我的父亲吗?”
“没有啊。”万不同一怔,随即一脸茫然,摇头道:“我年轻时在外避难,后来四处游历,直到近年才回到中原。虽然也想见一见踏莎行的主人,但那时候他已经……”
他没说完,江朝欢已经了然。看来他与十五年前的最后一战也毫无关系,是不可能为自己还原真相的了。
那么,现在能确定的仇人,依旧只有顾云天……和谢桓?
离开松林时,夜色尚黑。
万不同愁眉苦脸地盯着两人消失的方向,连连摇头。
很久很久,他才起身慢慢走到两人适才坐过的巨石旁,抬起手,忽然一笑。那笑容,却和适才完全不同。
下一刻,那坚硬巨石轰然炸裂,化为齑粉。而他不过将掌心覆在石上,微一用力而已。
他不住地拍打着双手,试图把手上沾染的粉末弄干净,急得几乎哭了出来……
当所有的灰粉都终于随风飘散之后,他这才又露出了笑意。他笑着,看着适才被巨石占据着的空间变得彻底空旷无物,笑容愈加真切。
转过身,他自己所坐的那块巨石也被倏然抹去了存在过的痕迹。
就像,那个人一样。
他们是不会明白的。
全天下任何人,都不会明白的。
……
匆匆赶回去的路上,两人都心情沉重。
虽然见到了神秘人,但为何困惑和不安的感觉并没有完全消失。这个人,他们也完全看不透,比顾云天更甚……
哪怕他的话与过去的事情印证得丝丝入扣,并无破绽,他对顾云天的恨意也顺利成章:传闻中万不同的师父千面叟就是被顾门下毒暗杀,他也武功尽失,销声匿迹。
但是看到他那单纯热烈得近乎稚气的目光时,江朝欢最终还是拒绝了进一步合作的要求。
“你报你的仇,我报我的仇,我们并不相干,亦互不打扰。”
听到江朝欢这样说,他的脸色瞬间凝滞,干笑了两声。
“……这样啊,我早该想到的,你的确是这样的人,哈哈……”他自语着转过身,不再理会二人,已是送客的架势。
想到这里,顾襄不免担忧起来:“你说他会不会把你的身份告诉教主?”
“他若想说,早就说了。我们内斗得越厉害,他才越是乐见。最后鱼死网破之时,才是他黄雀在后、真正出手现身的一天。”
顾襄会意点头,无论是借刀杀人试图害死他们两个,还是后来屡次救了江朝欢性命,乃至于对嵇无风下手、引他们前往西域拜火教……其实都是将那潭池水搅得更浑,让所有别有用心的小鱼小虾都能安全成长。
直到风云际会,堪与游龙一争深浅。
不过,池水尚还清浅,垂钓者此时现身,会不会早了点?
是为了稳住他们、让他们继续把注意力放在顾云天身上,还是另有更深的图谋?
“这个万不同,有没有可能是易容过的?”顾襄怀疑道。
既然培养出了萧思退这样的人,那神秘人应该也工于易容术。顾襄不禁怀疑今晚的他是否是真的面目。
江朝欢沉吟道:“我们和万不同也就几面之缘,且今晚夜色浓重,他若是易容伪装,我们的确很难看出。但他的发声方式肯定不是腹语,而嗓音又的确与万不同一模一样,除非他也和萧思退一样天赋异禀,能将别人的声音模仿的出神入化。”
这倒也并非没有可能。只是这也提醒了另一个方向:万不同只是神秘人找来的一个替身,用来应付和迷惑他们。可这又解释不了他的武功高到了臻入化境的地步。
总之,不管怎样,二人都明白,神秘人让他们看到的,确实是他们想知道的,但也只是需要且可以被他们看到的,而已。
见顾襄有些低落,江朝欢安慰道:“真相的一部分也是真相,蒙上了一层假象的真相也算是真相。万不同就算不是神秘人真身,也是他的身份之一。至少今晚,还是有些事实得以确认。”
回去时天还没亮,两人悄悄潜入各自房间,歇息下来。
然而刚刚躺下,外面却一反常态地噪杂起来。此时晨光未晞,他们就要准备出发赶路了?谢酽不是说午后再动身吗?
又过了一会儿,吵闹声戛然而止,一切又复归平静。可这份陡然恢复的安宁又让江朝欢觉得隐隐不对,他推开房门,看到顾襄也行色匆匆,往他这里来,脸上是和他同样的困惑。
“江……江护法,二小姐!”
两人还没说话,就看到一个使者慌乱地朝他们跑来,脸色奇差,脚步都有些踉跄。
“怎么?”
那人张了张口,不知为何却噎了一下,最后只磕磕巴巴地说:“谢……谢堂主找你们过去。”
相视一眼,两人均感事情诡异,心中亦同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当即撇下那人,掠身而去。
一路,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眼中充满了惊恐,手脚似乎都不知如何安放。
到底出了什么事,能让魔教众人惧怖至此?环顾四周,也分明没有敌人来侵啊?
谢酽负手背对着他们,此刻闻声回头,脸上是从没见过的晦暗沉重。见了他们,目光闪烁,甚至有些失态地叫了出来:“你们……没事吧?”
“我们?”两人悚然一惊,还不知他为何突然这么问,难道去私见神秘人的事被他发现了?
不过很快,谢酽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扫视了几圈后,确认两人没有异样,松了口气,却垂头不语。
“到底怎么了?”顾襄是急性子,那莫名惴惴的感觉几乎要把她弄疯了。
“小缙他……”谢酽说不下去,合上了眼。
小缙?
悬于头顶的巨石终于坠落,二人遽然间如遭雷击,已经能猜测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肯定是很糟糕的事。
但当谢酽艰难地完成了这句话后,二人还是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为这事的糟糕程度,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甚至比秘会神秘人被发现都要可怖:
“……小缙,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