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九 桃花扇底 软红堂三进三出,后花园占地近百亩。 园中有湖,碧波微澜。湖上有榭,名唤听香。 此时正值月上中天,清光满天。 听香榭上,灯火通明。嫣红轻纱,碧帷翠幕。丝竹鸣弦,曼舞轻歌。脂香幽幽,酒香四溢。 十余个妙龄舞女赤足纤腰有若白玉,纯金铃铛响声缠绵暧昧,雪白长腿偶在裙底闪现,跳得正是一曲胡旋舞。 而水榭正堂之上,展昭、司马光、云川、江泠、安歌各座一案,看着堂下香艳动人的歌舞。 每个人的身边,都各有两个容色娇好的妙龄歌女……以及两个水嫩鲜亮的少年伺候。一霎之间,当真是燕燕轻盈、莺莺娇软,靡靡霏霏,香艳得瞬间便可令人软了骨头。 云川显然是久历阵仗,此时整个人仿佛没有骨头一般,靠在身边伺候的一个身材丰腴的紫衣歌女身上,另一只手抱着腰肢纤好的白衣歌女,嘴上更是没闲着,双唇一吮,便从一旁的小倌手上衔过一枚葡萄,一扭头,却是将那葡萄以口哺喂给了身后的紫衣歌女,同时手上还无比暧昧的捏了捏那歌女前胸的雪白浑圆,顿时引得那姑娘一身娇嗔。那浪荡模样分明便是个欢场老手、风流浪子,庞昱若跟她一比,简直还像是个毛都未能长全的愣头小子。 一旁的江泠盈盈而坐,在这靡靡欢场之中,却依旧犹如光华明月,容光绝色动人得竟然令服侍她的几个歌女与小倌各个自惭形秽。倒是她樱唇轻启,随意问候几人一言半句,便瞬间令几个歌女小倌有如沐春风之感,都愣愣的说不出几个字来。 安歌坐在案后则是极为好奇的伸着脖子打量着一切,显然从未曾见识过这等纸醉金迷的奢华景致。时而饶有兴趣的看着场下的舞女们偶尔投来的妩媚眼神,因着几杯琼浆饮下,倒不似平时胆怯,竟是还兴奋的招手回礼,当真一副呆头鹅模样!频频引得场中的姑娘们窃笑不止。伺候他的歌女和小官显然是得了吩咐,只贴身服侍,却并不同他说话,是以倒也未曾引发他那一与生人交际就紧张结巴想哭的毛病。 司马光此时却是铁青着一张脸,双眉皱紧的坐在案后。先后几次推开上前服侍他饮酒的歌女。而一旁的小倌更是被他一袖子挥了出去,吓得跪在远处,不敢上前。而司马光本人如今盯着云川的目光,恨不得把她生生剁了。只怕若不是掂量着以他自己一介书生的力气本事,连这个横扫武举场的家伙的一根毛都拔不下来,早就动手了。 场内唯有展昭一人,于案后端坐如钟,宽肩劲腰端正笔挺,不动不摇。他脸上不见愠色,亦不见眉眼轻动,并未对服侍自己的歌女与小倌加以任何颜色,却令几人各个低眉顺眼,不敢妄动。展昭的一双眼,却看着云川,双唇微抿,若有所思。 整整半个时辰,云川就着靠在紫衣歌女娇软的丰盈上饮进最后一杯酒,这才看了看展昭与司马光,随即看向正在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的江天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无奈的向江天音一摊手,道:“看,这等水准还是差的多哪!”随即一指展昭与司马光:“至少他们两个全都没入戏,不是么?” 江天音笑容清冽明艳,莞尔道:“他们二位是最难入戏的,你却是最好入戏。这却不好比。” 安歌听了似懂非懂,却急着举手问道:“那我呢?我呢?天音师姐?” 云川瞪他一眼:“你?什么戏都能被你当真的看了!” “啊?”安歌似懂非懂挠了挠头。 云川此时却忽然坐正了身子,深吸了口气,刚要拍手,却只听对面的展昭出言吩咐道:“你们都下去。” 他声音不大,厅内每个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瞬间整个大堂之上莺莺燕燕同时退去,半分不敢停留,倒是听话的很。 展昭看着云川,开口问道:“如此紧迫时刻,雁回却如此大费周章带我等来此莺歌燕舞之地,心中可是有何打算?” 他自长定关一路看着云川走到今日,知道她本事有多么出类拔萃,性子就糟到多么登峰造极。如今这当口带他们来此处,必是心中另有打算,只不过偏偏不说出来,显然就是因为城门下那一口气咽不下,如今诚心气他,借口找茬与他动手。 是以展昭今日算是打定主意,无论她干什么说什么,自己绝不中了她的套子与她生气。于是对她的风流纨绔调戏歌妓小倌的行径只做不见。 云川见自己费了半天力气都没能把展昭气得恼怒,哼了一声,“打算?没打算!等着展大人三天之后砍了我的头挂在城门上给灾民们看呢!” 她一语戳中展昭最为忧心之事,见展昭脸色一沉,登时心中大乐,正要待补刀两句,就听得一旁江天音轻柔一咳,“阿川,好好说话。” 她这一句,语气柔善,但态度俨然是吩咐的姿态。 于是展昭与司马光两人几乎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素来无法无天的云川满脸不情愿的咕哝两句什么“衔高一级压死人”,随即转向两人,一挑眉道:“君实兄,在你看来,眼下赈灾米粮的缺口,要如何补上?” 司马光见她开始讨论正事,敛了神色,思索片刻,开口道:“既然安乐侯将所有的赈灾粮米都高价卖给了陈州富户,那么自然是想办法将被挥霍的朝廷粮米拿回来发给灾民?” 云川噗嗤一声乐了:“君实兄,你这一个“拿”字可说得可真是委婉啊!这可不妥唉!君实兄修的是圣贤之道,在下这些拐骗抢掠的本事可不要学!” 司马光耳际一红,随即正色道:“我大宋律法,自容不得抢掠之事。” 云川砸吧砸吧嘴,一手指向展昭:“君实兄,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展昭说的啊!” 展昭到底在长定关就认识云川,开口问道:“雁回是想将软红堂想个办法折成现银,退回给陈州富商们?” 司马光苦笑,“三十万贯现钱?短短三日,谁人拿得出来?” 云川此时又饮了口酒,双眼微眯,笑得仿佛一只看到肥鸡的狐狸,指了指脚下:“简单啊,这个地界,能拿得出三十万贯现钱的,自然也只有这些陈州富商们了!” 司马光一脸不可思议之色:“雁回兄要拿陈州富商自己的钱去买他们自己的粮食?!” 这时就连展昭的面露异色看她。云川却与江天音相视一笑,在安歌似乎后知后觉恍然大悟的轻呼声中,开口道:“不,我要陈州富商们不仅把粮食乖乖送回来,还额外搭送三十万贯。” 司马光看她的眼神俨然是在看一个疯子:“………………” 展昭思索片刻,问道:“为了软红堂?” 云川挑眉:“严格来说,是为了软红堂从今以后每年带给他们的至少三十二万两的进项收益。” 这一下方才还在鄙视云川司马光恍然大悟:“你是要将软红堂经营起来?!然后让陈州富商们以全部赈灾粮和三十万贯赈灾银为本钱,来……来……”他从未见过这等经营方式,一时之间想不到合适说辞。 云川点了点头:“来购买软红堂从今以后的红利权。今后软红堂的净利,就按此次出粮出银的比例分成。”她说着看了江天音一眼,“只要把软红堂扩建到我所预期的规制,今年秋课前就可以开张。我仔细算过了,到明年秋课前,这第一年的净利至少三十二万,已可以使他们收回成本。而之后每年,只会比此更多。” 司马光讶异道:“你怎么算的?可当真准确?竟然如此笃定” 云川没好气的看他一眼,“师门绝学,概不外传。至于准不准……”她一撇嘴,“你问展昭!” 司马光登时转头,只见展昭缓慢却笃定的点了点头。在司马光眼里,展昭的端稳可靠和云川一比那简直是天上地下,立时便不由得信了。 他转念一想到云川方才在堂上,用展昭的人头保下来的陈州自明年起每年五十万贯赋税的承诺,不由道:“那方才雁回兄所言的五十万贯赋税,也是由此而来?” 云川一瞪眼,一副“你脑子被驴踢过”的表情。还没说话,只听一旁的安歌结结巴巴的小声道:“君实、君实兄……按、按目前朝廷税制……三十二、万贯最、最多能、能抽的……不、不超过七万、七万五千贯……” 司马光一届文人,确实不擅长这些税制术数,一听之下,却也觉得自己问得实在是丢人。 展昭看着云川,轻声问道:“雁回是想再多建几个软红堂?” 云川深吸口气,双手抱胸,看着他二人,足足半晌,才忽然问道:“君实兄,展大人,陈州去年开始旱灾,那么你们可知旱灾之前一年的粮食产量?” 司马光胸有成竹,率先开口道:“景祐五年,陈州每亩产粮一石两分。” 云川点了点头,“那十年之前呢?” 司马光一顿,思索片刻,“我记得景祐元年产量每亩大约一石二分五。再早的便……” 云川点头道:“我可以告诉你,十年之前,陈州每亩产粮一石六分,十五年前,是一石八分三,二十年前,也就是天禧三年,是两石整。而七十年前,也就是开宝三年,亩产是两石两分一。” 司马光和展昭听闻,脸色同时微变。尤其司马光入仕之前就已长久留意民生,云川话语背后的意思让他几乎不寒而栗。 云川却笃定道:“我可以告诉你们,从唐代安史之乱结束后三十年开始,到今年宝元二年,只要是非战乱年份的亩产,我都清查过了。陈州的粮食亩产在跌,而且跌速越来越快。” “雁回是说……是说……”司马光一顿,猛地想起什么,声音微不可闻的颤抖,“陈州会如关中一般,粮食会越发难产……?” “君实兄,土壤的肥力,是有限的。长年的耕种只能消耗肥力。若想恢复,只能退耕保土。”云川叹了口气,“关中的土地,自先秦时期就大规模耕种,到如今已过千年了。土壤肥力早竭,早就不适宜粮食的耕种。可关中人口这两年不减反増,更不能让百姓饿着肚子退耕,局面本就已成死结。” 司马光面色越发惨白,“陈州……不,整个河南路,耕种也在秦时便普及开来……” 云川点了点头,看了看展昭道,转向司马光道:“君实兄熟读史书,你若将唐初以来所有河南路的亩产与调粮入京的记录一一摘录出来,堪舆成表,就会发现,亩产加速下跌的同时,调粮入河南路的政令愈发频繁,从唐初的十来年一次,到如今一年一次甚至一年两次。而从前年开始,整个河南路粮食上的亏空,连调粮都调不到了,所以才有去年与今年的开封米价居高不下。” 司马光沉默下去,再无法出声。展昭到底是武人,心神凝定远胜司马光,缓缓开口道:“雁回是想……让陈州百姓另寻其它生计活路?” 云川点头:“陈州与周边总共九万一人口,本处所出的粮食可供养的是……安歌,你之前算的多少?” 安歌连忙举手,“六万二!” 云川一摊手,“嗯,那剩下两万九千人,种地也是浪费,必得另觅活路!否则明年还得饥荒,还得流民暴.动。” 司马光苦笑,“一个软红堂,就是夜夜笙歌,收益又哪里养得起两万九千人?” “一个软红堂自然不行,但是……”云川一挑眉,“若是我们将整个陈州,建成背靠开封、遥对洛阳,立在黄河以北最主要的商路旁边的最大繁华销金窟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