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婴孩不过小臂长短，被锦帛层层包裹，只露出那颗圆头圆脑，小巧鼻头点在肉脸上，一双灵动的眸子忽闪忽闪，且不哭闹，被自己的阿爹浅浅晃荡，咿咿呀呀张着小嘴，直见口里粉嫩的牙床。　　　　曹子桓瞧着自己的小儿子煞是可爱，颔首凑过去在那白嫩肉脸上亲了一口，转头对着沐浴刚毕的甄宓说道，眼睛却是不离自家孩儿，“一路颠簸，竟还能不哭不闹，真是安静的性子，像你。”　　　　小小的脑袋上粘着几丝青毛，豆圆的眼睛弯成了月。　　　　青丝垂落，及腰的长发被芍药捧在手中，棉质的布巾细细擦拭，简单一身素衣，浑身笼罩着水汽，当真是超凡脱俗。“你只见他现在不哭闹，却不知这孩子离了人怀，便是要闹的。”　　　　曹子桓不经意“哦”了一声，对着小孩儿左看看右看看，举高高抱荡荡，惹得小子啊啊地笑，很是灵动可爱，与煊儿和月儿很是不同。那两个孩子会闹腾，小煊儿娇纵了些，现在大了算是好些的，那小月儿却是无法无天，貂蝉在信中也常道小女爱扯人衣襟，啊啊啊地大叫。　　　　而怀中孩儿却是通人性，不过月余，只那双眼里，虽是懵懂，却不无知，直盯着自己的脸笑。　　　　“子桓，给孩子起个名罢。”　　　　未曾细想，便说出一字，“叡，曹叡，是为明智通达、聪颖过人之意。何如？”　　　　“叡儿……”　　　　甄宓披散着发，又着了件淡紫色的外衫，看那父子俩大眼对小眼，愣愣傻笑，心里便溢满了甜意。忆及卞夫人逗弄着叡儿曾言，说孩儿像极了子桓，从小聪慧灵动，讨人喜欢，却是色中饿鬼，偏偏只愿在好看的丫鬟怀里呆，在奶娘怀里是呆不久的。　　　　‘这孩子看着与丕儿幼时一般无二，许也是早慧的。’卞夫人如是说，却四下无人，只甄宓一人听耳，其中的意思，只可意会。　　　　“是好名字，智慧是好，妾只望叡儿能平安喜乐。”一生平安喜乐，便是母亲对孩子最好的祝愿。　　　　曹子桓没深究其意，只举着小叡儿嬉笑曰：“娘亲望你平安喜乐，阿爹要你聪慧通达，叡儿快说说，要什么好？”便装模作样地侧耳凑近倾听，嘴角一咧，道：“叡儿真贪心，两个都要。”　　　　甄宓瞧他对孩子当真喜爱，两人玩闹甚是相宜，自己竟是穿插不进，笑看这人自导自演，嬉笑：“宓儿，我们的叡儿既要平安喜乐，也要聪明通达。”便也应声说好。　　　　就见这人又抱着叡儿，耳提面命地哄道：“叡儿，乖，叫阿爹。”　　　　边听叡儿在他臂膀中“啊啊”两声，曹子桓又喜又惊，忙转脸叫道：“宓儿，听见没？”又对小孩儿一字一顿，“叫，阿、爹。”　　　　怀中小子也不知懂是不懂，应声回道：“啊啊。”　　　　父子俩，大的“阿爹”，小的“啊啊”，玩得不亦乐乎，直到后来，小叡儿啊不出声来，歪头睡去。　　　　甄宓接过抱了抱叡儿，小小的肉脸半吐着舌头睡着，心疼嗔道：“小孩子哪里经得起这般玩闹的。”　　　　却不知曹子桓故作摇头，唉声叹气，“宓儿有了叡儿便不稀罕子桓了，当夫君的好心伤。”　　　　刚哄了小儿，便要去哄“大儿”，将叡儿给了奶娘抱走，轻扶这人肩膀，虚倚在他怀，柔声缪缪，却是许下的誓言，“君不弃，妾不离。”　　　　曹子桓应声紧拥她入怀，自她发顶落下一吻，轻滑至她额前，轻柔一点，也不离，唇贴着她的额，开阖颤动，“我自不离不弃。”　　　　女人抬首接他目中柔情，也接下一吻。四周人皆退，徒留二人狎昵。　　　　须臾，时间如之间缝隙流沙而去，尚不知多久，回神过来，贴近她耳边，热息吐纳，“我来给你挽发。”　　　　拥她至妆台前座下，牛角梳自发顶滑落，顶上只简单盘一髻，落发轻束。曹子桓伸手便欲在那收拾好的收拾箱盒中挑一钗。　　　　枣红色的小抽屉被一一拉拽，指尖几番犹疑，停在一雕祥鸟的玉钗上，固在发髻，揽着她肩，对着那片镀银的玻璃银镜上细细打量，“宓儿如何都好看，美人如玉，更配这江南秀丽。”　　　　这是本该并无玻璃镜子一物，贵族常用铜打磨成镜，用来照面，甚是模糊不清。而曹子桓出兵大漠三城，常在外安营扎寨，篝火之下沙粒受热融化，遇冷便能结出亮晶晶的透明石粒，便是琉璃一物之由来。　　　　琉璃手工制作，形状多变，透明晶亮，极是难得，物以稀为贵，价比玉石更甚。听闻至西传入，世人只当是宝石制成，春秋战国时，一樽琉璃杯便能值下一座国都。　　　　漠北不愁沙石物料，琉璃便成了漠北一特产，保密制作，南下倾销，带动了漠北经济，亦是鼓了曹家的钱囊。　　　　按下不提，甄宓只面留羞意，颔首婉笑，应他说的，“听你的。”　　　　可怜曹子桓对些女子装饰太不留心，左右权知道些发钗、发簪之类，嗯，还有耳饰，便想在那几处盒中翻找，不是宝石便是镶金的，觉着并不搭配，却不意在那玉中寻到一珏，雕龙纹饰，拦腰缠着红线，甚是眼熟。　　　　“这珏我好似也有一个。”　　　　珏近似环形，有一缺口，秦汉或之前，是夹在耳垂上作饰，现在女子已很少再将珏作耳饰，主要作佩玉用。甚有作信器，见玦时表示与之断绝关系，或寓意佩戴者凡事决断，有君子或大丈夫气质。甚有射箭之时，套戴在右拇指，以作钩弦。　　　　只这龙纹珏是佩玉，是王室贵族才可拥有。　　　　子桓有龙纹珏，甄宓自是不稀奇，虽有逾制之嫌，但如今天下，已少有诸侯守制的。只这龙纹珏不大，作佩玉该是一对，先却只有一枚，甄宓怕他误会，便道其来历。　　　　“少时且曾跟着兄长探亲，访过荆州，不料便在这襄阳外遭了劫，被人抢了行装，这珏便是那人作赔的。”　　　　曹子桓一时未曾多想，脱口而出，“哪有劫匪劫财还留宝物赔罪的道理，莫不是偷偷瞧见我家宓儿容貌，心生倾慕之意，留下作……”蓦地闭口不言，这龙纹珏左看左的相识，右看右的眼熟，岂不是自己的一对珏中一只么。　　　　何况乎，少时在荆州学艺，游历在外，可不是为了引蛇出洞，好搅了一窝闹腾的山匪，特地劫了一商队的财物，丢给马车中人作赔么。　　　　一时惊诧，久不言语，只愣愣地盯着甄宓瞧。　　　　甄宓见子桓面有异色，不言不语，以为他当真是误会了，“那匪首是个年少女子，何来心生倾慕，子桓你别多想。”　　　　闻言，曹子桓更是脸红，喃喃，“年少女子……”可不是年少女子么，特地为了引出劫匪，以□□人，换了女装。女子就不得多想了？娘亲和大娘可不是女子么。　　　　“那匪首虽是少女，却是功夫了得，家里手下折了好些，她只一帮手，却也是高大强壮，凶猛异常。”　　　　典满那厮可不是高大强壮，凶猛异常么。　　　　面上红得通透，支支吾吾，“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甄宓听他细问，知是信了，“该是建安三年的事。”　　　　曹子桓侧首一阵干咳，折腾得脸红脖子粗，被安抚了好一会儿，才扭扭捏捏，鼓足了勇气，嗫嚅道：“这珏原是我的，这是我赔你的，那什么少女……”在她微愣的目光下，又道，“……是我。”便约莫将那是欲引蛇出洞，剿匪安民的事如是说了一遍。　　　　原是那时便相见了。　　　　缘一字深不可测，难怪觉着似曾相识，却不见有相似的姐妹。　　　　不料是那副倾城国色模样。　　　　竟也是全了他的话，‘小姐拿着此物，若小姐入许都，凭此珏，我定然赔偿小姐所有行装。要是小姐家财万贯，我大不了把自己赔你。’　　　　甄宓不禁掩嘴窃笑，惹来某人不满，却是隐忍不敢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