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与蓝白交织,襄阳郊外的稻田里只余下水光里的稻茬,有零散的小雀在水里啄忽隐忽现的鱼虫。远处与田垄相交的小道上立着一辆四匹马牵着的车,一浅色衣衫的女子微微晃着臂间的襁褓,一颔首,一抬眼,望那水田里的嬉笑。 只瞧那骠骑将军冠军侯曹丕,未戴冠,一身素色短褐,下身只包着犊鼻裈,一双紧韧的长腿露在外头,直插/进水田里。 短衣已溅上了水渍,因着臂摆过大的幅度,衣襟少许敞开了些,一双凹凸的锁骨露在外头,乍一弯腰,胸前的亮点嫣红连着腹上的豆腐块,都能瞧见。 如此风情,直惹得那抱着细颈竹篓的孙尚香不言不语,站在田垄上偏着脸,不愿去看这一颦一笑都满是色气的男人,又叹可惜,心说真是可惜了这副皮囊,怎地生在这男人身上。虽说美貌当不得饭吃,却觉着还是貌美的女子好看,放在男人身上也是无用的。再看那色气的男人被泥裹得都是,竟是脱衣卸裤下田捉泥鳅。 “阿玉,阿玉,到你那啦!”曹子桓满是泥浆的手指着水田里的朦胧游影,对着不远处那个被困在田里动弹不得的女子喊道。 曹玉一身漂亮的衣衫被染上了泥色,本是月白绣金线的鹿皮马靴裹进了泥,陷在里头。听言,便摆着脑袋四处寻,只觉哪里都不见,又觉哪里都是,浑是分不清楚的。“我瞧不见……诶!” 乍一惊何物从脚边滑过,曹玉扭头便往身后瞧,却是一脚也踏不出去,双足被灌紧了泥,谁叫她脱得鞋袜却如何也不听,这下便好,便脱线似地要往后扑将下去,栽进泥水里。 那曹玉只觉胸中小鹿一紧,失声一惊叫,却是闭了眼认栽,霎时一滞,恍然间突觉腰上一紧,愣神片刻,偏头昂首,却见是那侍女阿香的脸,吐了口气,将飞迸而出的小鹿又安放会胸里。 “你无事罢。” 孙尚香见她歪身要倒,霎时间抛了填着鳝鱼、泥鳅的竹篓,纵身便跳下去,两脚栽进水田,双足只觉一软,便先进去,糟了鞋袜,却是好在接住了她。 曹玉被适才的失态弄得脸上一红,小声嗫嚅,“无事”,又觉两字不妥,片刻,又多添两字,“多谢。” 一身狼狈的大小姐躺在孙尚香怀里,腰上还被她紧揽,一个仰头,一个颔首,只觉空气一滞,四目相对,既尴尬又无言。 却听后头一声嚎叫,“咦!我的黄鳝哟!” 静能凝露的空气似又流动,曹玉被身后的人扶正了身子,听见曹子桓适才憾叫,气得开口大骂,“好你个曹子桓,你妹妹都要栽进泥里了,你却只管你的鱼,有你这么当哥哥的!” 求瞧曹子桓手里捉了条蛇状物,肥嫩的身子裹缠在手腕上,头上的两腮被掐得紧紧。却是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倒在田垄上的竹篓里淌出大大小小的黄鳝,好不可惜。 “妹妹不是被接住了么。” “你!”曹玉被这哥哥无所谓的口气真给气了,抬腿想去收拾他,却是动弹不得,便蹲了身子在水里抓出一把泥,霍地往曹子桓身上砸去。 掺了水的污泥在空中散落,不一的轨迹却是叫人更不好躲,饶是曹子桓手脚灵活,却也是落了几滴污。双手皆是泥,身上的脏不好掸,便嫌弃地撇撇嘴,“谁叫你娇滴滴的不愿脱鞋袜,不然又怎会跌跤,又怎会平白叫别人也落了汤?” 曹玉知道她哥哥说的别人是谁,刚欲回头只瞧见了飞来的泥,划过身边,一把砸在二哥哥身上,听见后头的人叫道:“害人落了汤,叫君侯也糟一身泥!”只觉这阿香说的话正得她心,便也应和,“就是,活该!” 曹子桓“咦”的一声,惊奇这俩丫头怎地混到了一起,竟联合起来对付自己来了。 弯腰在浑水里荡了荡手,紧抠着肥嫩黄鳝便往垄上去。 甄宓正坐在曲水边的草席上逗弄着小小的曹叡,小小的娃儿没长牙,只张着嘴“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四肢被包着,动不得,只那小小的脑袋动得活泼。 抬头便见那人提着竹篓走来,光着腿,衣襟几乎大敞,这副浪荡不堪的模样,谁会认得这是那口啖胡人肉,畅饮胡人血的大将军,也不会以为是哪家士族的公子,感紧撇了脸不看,待他走近了,才道:“瞧你作何模样,边上都是有人的。” 曹子桓将那篓子鳝鱼递给了旁人杀洗,自己在衣襟上抹了抹手。席上支着伞,没有日晒风吹,曹子桓大剌剌一屁股坐下,取了一旁的酒盏仰头便饮。抹了嘴角的水渍,笑曰:“田里的汉子农作时多是这副模子,怎不见旁人有看不惯的?” 甄宓只心里嗔道,田里又哪有像你这般模样的汉子?作势将怀里的孩儿过给了奶娘,嘴里却道是,“都是有女眷的,你还如此。” 奶娘接过小公子,低头不言,转身去了。 曹子桓听了,嘿嘿笑了笑,故只当作是夫人吃醋,心头便是一热,支着小案,倾身上前,趁着她撇头,飞速过去噙了那唇,只听她吞了声惊呼,抬手抵着自己的肩,却不曾反抗,便也细尝她的味道。 一番亲昵,甄宓低了头红着脸瞟了四周,见旁的都眼观鼻鼻观心,闷头不看,可见刚才是见着的。又恼这人竟是当众如此,心里很是羞,便又抬手在这人胸膛上推了一把,“还不快去换了衣裳,瞧你脏的。” 曹子桓瞧甄宓未怒,便憨憨一笑讨饶,麻溜起身去马车里换衣去了。 甄宓当正羞,平白一清淡的仙子仿若蒙了层粉色,一颦一笑,一动一滞,都生着不住的风情,只那曹子桓没瞧见。 暗自平复胸中动荡,敛了容色,却忽而瞧见自己的孩儿竖着那颗小小的脑袋,探过奶娘的肩,一双圆眼正亮闪闪地一眨不眨地往这边瞧,小嘴只张着,一副呆愣模样。 好似当真是被儿子探得了隐事,脸是蓦地更是羞红,竟是抬手挡了曹叡的视线,不叫他看。可那小脑袋一歪,竟又是露出阻碍瞧过来…… 曹子桓和衣过来,就见母子俩这般玩耍,打趣道:“叡儿当真是好动。” 甄宓瞧见罪魁祸首,“还不是怪你。” 一懵,“何得怪我?” 就听有人接道:“自然怪你。” 原是曹玉与阿香回来,两人赤足而来,却不见了鞋袜。曹玉那丫头闻见了肉味,加紧了步子,占了与炉子近的位置,视线不离那阿香,却是道:“二哥当真是小气,兄弟姐妹里许就二哥最富了,却哪些野味糊弄我,还惹得一身脏。” 曹子桓抬手敲了曹玉一栗,“许你是富家里养的,平常百姓家的孩子能吃上饭便是好的了,不都是这般玩耍?刚才也不知是谁那般爽快,二话不说跳进田里,瞎跑乱捞,不亦乐乎。” 曹玉瘪了嘴,“在谯县的时候也不怎见水田嘛。” 正欲说这丫头富养在北边,如何见得水田,以后该是多见见世面的好。却听马蹄踢踏,见一骑飞奔而来,竟是许仪。 那油亮棕马一声嘶鸣,舞蹄急停,许仪跳下马来,从背后箭筒里道出个封了蜡的信桶,“君侯,赤壁军报。” 两军对峙数月,大小战役胜负个半,虽是已做足了准备,该想到的都已妥当,只瞧那一卷军报,忽觉沉重。 踌躇片刻,掰碎了封蜡,取出木简,展开一瞧,面色顿凝。 赤壁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