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子桓打量此人,小眼薄唇,宽面方脸,倒八眉角,身高体阔,生得并不招人嫌。而那鲁子敬亦是在打量马上之人。 曹子桓“哦”得一声,摆出一张知礼的笑脸来,“原来是鲁子敬鲁兄,只听鲁兄口气,竟是如此不情不愿,贵使说是议和,本将却不知是否是真心实意,亦是不会贸然禀上去。” 心里只道是拖沓时间,以消耗江东军力为上。 鲁肃见此人立于冠军旗下,当是冠军侯手下,虽那冠军侯威名远播,却是不曾亲眼所见,如今只见这年轻将军,便只当是君侯下属,又因心中烦乱,遂才简要道出来由,不料却被对方因无甚诚心拒怼回来,直叫鲁子敬不知如何是好。 便一拱手,“不知这位将军姓名,在下受我大都督周将军之命,特来贵军议和,要事紧急,倘若在下有何不周之处,望请将军见谅。在下只请将军让在下与冠军侯爷见上一见,望将军通融。” 灵雎见这傻大个认不得她家丕儿,叫曹丕带他去见他自己,便是心觉好笑。但到底沙场威严,只在心下喜乐,面上只满眼笑意瞧她家丕儿一眼。 曹子桓见灵雎调皮,亦是眨眼相对,又见伯言眼中笑意,实不忍捉弄这如此老实人,只好应了这人所言,“原来贵使是来找本将的,既然贵使所图是为议和,本将自当是要禀告丞相,暂请贵使稍候休息,待本将了了那南岸之事,便领贵使面见丞相。” 鲁肃闻言讶然,他竟是瞧不出这眼前年轻人便是冠军侯曹丕,一时又不敢相信,便如实问得出来,“将军便是冠军侯曹丞相二公子曹丕?” 灵雎失笑发了声,“怎地,不像么?” 那鲁肃恍然一般,又躬身道,“鲁肃见过冠军侯。”又对灵雎道,“这位便是奋威将军之女吕将军了罢,失敬,失敬。”又转会曹子桓那边,“还请侯爷带在下面见曹丞相。” 曹子桓只笑曰:“本将既答应鲁兄,自然会办到。只丞相长途奔波,正当休息,本将稍候便寻机带鲁兄面见丞相。” 鲁肃见冠军侯并不立即应答,也只好无奈作罢,只让人领着待入江陵城中。回首望那在烟火中挣扎的江东儿郎,心下一叹,又见南岸那处几不见活口,更是摇头叹息,尚不知刘皇叔安否。 “鲁兄稍等,本将有一问欲向鲁兄讨教。” 鲁肃闻言止步回头,“君侯之疑,在下定当尽心解答。” 曹子桓眸色顿深,周身似有似无地散出了杀气,沉声问道,“贵军以染疫病的尸体送进我军营的主意,是谁所出?” 那鲁肃闻言一愣,面色少白,更是哀兮摇头,“这个主意是刘皇叔的军师诸葛孔明所想,我……大都督他也是无奈行之……” 鲁肃欲再言,曹子桓只断声道,“本将知道了,鲁兄请罢。” 如此,这鲁子敬更是哀兮。 乍听疫病一事,灵雎面色顿时不好,只忿忿要将那诸葛亮与周瑜大卸八块。曹子桓却见那江中周瑜主船已在后撤,江东水军正退,可惜为达抛石机射程之内,只好见他们随江渐行渐远,我军水师也不曾再追。 又听小兵来报,吴军投降,俘虏两万四千人。 只可惜,刘关张诸葛尽逃向东。 本是大军尽退,却是反将一军,刘备不过万的人马尽灭,只余十骑东逃,江东人马五万,除去赤壁遭遇所小损,得疫者所余,逃去两万水军,折了六千,其余尽数降了。看似反败为胜,实则三十六万水师尽数斩去一半有余,加之疫病横生,粮草消耗巨大,病死饿死的,亦是一个大数。 军称百万,却被五万兵卒吓煞而归,奇也乎,怪也乎,却亦是寻常乎。遥想当年官渡之战,呜呼哀哉矣。 军中略生喜气,本是军心尽散,却又因此小有凝结。 各部将领亦忧亦喜,只那江陵城府中,犹有阴霾笼罩。 曹子桓未解剑卸甲脱靴,匆匆入了城府后院。诸臣工俱在,或各自成团,或零零观地不语,乍见曹子桓入,便都且躬身参一句,“君侯”。 曹子桓只点头作意,并未全采,只奔荀公处,轻急问道:“丞相如何了?” 荀公抬手轻拍一下曹子桓臂腕,倾首道:“丞相刚醒,君侯快进去瞧瞧。” 曹子桓颔首称是,抬步往内室去,却对上郭嘉一眼,瞧他眉间神色,并不轻松,隐约之间,似有警告之意。 要我注意呀。 入室未及散步,迎面而来一人,趋步小走,乍一抬头,便立即挂上一谄媚笑脸,宛若是见着了举世珍宝,张口亦是油腔滑调,“君侯英武,此番大破孙刘,实乃君侯之功绩……” 似见其滔滔不觉,曹子桓抬手出声打断,“吉太医,丞相如何了?” 吉本亦是咧嘴笑道:“君侯大败孙刘的消息传来,丞相便醒了,下臣探过,丞相不过是鞍马劳顿,歇息几日便可同昨日般威武雄壮……” 曹子桓只瞪眼那张油嘴,凑在吉本耳边问道:“吉太医可知医者之职为何?” 吉本亦是轻声耳语,“医者之职在与治病救人。” 曹子桓“嗯”得一声,更且低下声音,“吉太医可知,在吉太医之前,尚有一位姓吉的太医,吉太医可知他的下场?” 吉本颔首低眉,“下臣并不知晓。” 曹子桓道:“那位姓吉的太医未有行医者之职,被我,杀了。吉太医以为何如?” 吉本笑道:“医者不行医者之职,实乃该死。君侯所为极是。” 如此,曹子桓正身不瞧上他一眼,再往里出走,留下一句,“望吉太医仔细照顾丞相之疾。” 吉本弯腰拱手相送。 入内,见子文、子建立于床侧,父亲虚虚卧在榻上,环夫人于旁照顾。 环夫人不过二十七八年纪,比之貂蝉尚小,膝下已有一少子曹冲,自幼天资聪颖,可惜体弱多病,直叫人怜爱。环夫人见子桓来了,便低头对着卧下的曹操说了什么,起身退下了。 曹子桓上前跪在榻侧,凑前轻叫声:“父亲。” 曹操尚未睁眼,缓缓开口,音色喑哑,“你来啦。才刚睡下,你小子,故意扰人好梦。” 曹子桓抓着床沿,便再凑近些道:“儿急着见父亲,扰了父亲休息,是儿不好。”却也未起身退出。 曹操依旧未睁眼,只深呼口气,道:“子文、子建,你们俩下去。” 曹彰、曹植称是,只曹彰似蠢蠢欲动,连连瞪他二哥挤眉弄眼,曹植却是被那门槛拌得一脚,差点扑将在地下。 双眸微睁,余光瞟那两片衣角失去踪迹,便道:“子桓,扶孤起来。” 曹子桓起身上前,刚欲伸手相扶,却是忽而手心在衣摆上使劲揉搓,自以为是干净了,才扶起父亲肩膀,抽了边上的软枕垫在背后,又拉扯了被子,掖在胸前。 曹操且看在眼里,只敛着眸,不知作何想。 如此做罢,便又跪回原处,只稍稍倾身问道:“父亲感觉可有碍?” 曹操只道一句,“尚且死不了。”又问曰:“周瑜退了?” 见父亲问此,曹子桓忽而背脊挺得笔直,双全伏在膝上一紧,而又一松,“吴水军皆东退,陆军死六千,降两万四,刘备军尽亡,只刘关张及新拜的军师诸葛亮东逃了。” 曹操“哦”了一声,半晌,又问:“为何不追?” 曹子桓道:“儿以为,周瑜水师并非败退,至于退兵,是为求和,而不杀降卒。且我军水师军心不稳,不敌周瑜,若是追上,怕更是损失惨重,故而未追。” 曹操久不言语,曹子桓抬头看一眼,却见他道:“你终究见不得孤争江东哇。” 曹子桓闻言一愣,却是张口欲语无言而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