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一哀息，仿若无心之语，曹操只按下不提，“议和的使者鲁肃是周瑜派来的？”曹子桓称是，却又问：“那为何不是孙权派人而来？”　　　　曹子桓敛了下巴，“想是那孙权怕父亲不愿议和，好叫周瑜再拼一搏，但且留了余地。”　　　　“余地？”曹操不屑一哼，“若是孤拿下了江东，便只有他没余地。”又见地下的曹子桓沉吟低头不语，便发话道：“抬起头来。”　　　　略一怔，却也正了身。　　　　曹操偏了头，乍一瞧，愣了愣，欲抬手掀了被下地，却又生生止住，“怎地红眼了？”瞧儿子眼眶红着，润着水渍，唇角绷得笔直，不由地也软了心。支着手臂招了招，“过来。”　　　　趋膝上移，一屁股坐在自己小腿肚儿上，一副恹恹可怜的含泪模样，真是叫人软心。　　　　曹操是见过这儿撒娇耍赖的，见过固执不依不饶的，怎地见过这红眼含泪的，也真应着那句话，“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果真见曹操抬手轻抚儿子的后脑，却摸得指腹上那一捻黑烟灰，心里不知作何想，只轻轻拍拍，“长这么大，还与娃娃似的，像个什么样子。”　　　　愈是如此，曹子桓却伏在榻边，埋在那被上，脊背不住地打颤。　　　　如是，曹操愈发不知如何是好，更是柔了语气，“你小子说什么‘女人是水做的’，现在怎地还哭上了，也瞧着是水做的，比曹玉那丫头还娇气，叫人瞧见，还不指着你鼻子笑话。”　　　　掌下传来闷闷咽声，“儿、儿怕……怕见不着……父亲了……”　　　　曹操心底一酸，抚住孩儿脑勺，眼眶亦是一热，嘴里却说：“孙权何德何能，便是那个周瑜，也不过如此，要不得我曹孟德的命，还有刘备身边的诸葛亮，即便能掐会算，亦如何想得孤弃了捷径华容道不走，偏偏沿江而行。孤的命由不得他们做主，有甚么好哭的。”　　　　曹子桓闷闷应着声，却是埋着头不愿起来，叫人笑话。　　　　曹操如此说，却更是左右不知该当如何，便随手拍拍孩儿肩膀，嫌弃道：“你小子老大不小，孩子都生得三个，还哭得与娃娃似的，甚么样子嘛。走走走，赶紧走，瞧着碍眼，懒得再看你，身上都脏，也不爱干净……”　　　　曹子桓这才抹了脸，低着脑袋告退，还听父亲在身后嘟囔，“进来你一个就糊了一身脏，又是鼻涕，又是泪。”　　　　曹子桓刚退出了内室，就听父亲在里头唤环夫人进去要换衣。　　　　出来瞧见只郭嘉在外室候着，见他急急望来，只俏皮比了个“耶”字。　　　　“丞相是想议和了？”郭嘉徐徐下着阶梯，头也不曾回。　　　　曹子桓于旁跟着，“父亲的心思奉孝最是知道。”　　　　郭嘉但笑不语，却道：“丞相怕要叫君侯接了议和的差事。”　　　　曹子桓一愣，“我？”　　　　郭嘉抚须笑道：“君侯不知？君侯新任荆州牧，与江东相接，以后要与他们日日相见。如今先打了交道再正常不过，只嘉要问，君侯要将那些江东降卒还回去？”　　　　曹子桓嘿了一声，“他们最紧的便是壮丁，天下哪有将敌人最想要的东西眼巴巴往敌人手里送的道理？”　　　　郭嘉嘴角一弯，失笑道：“君侯要偷人？”　　　　曹子桓无奈摇摇头，“说什么偷呀，他们江东人若是不愿回去，难道他孙权还来一个个拉扯回去么。”歪头又问，“奉孝知道那些降卒最想要什么？”　　　　郭嘉明知故问，“为何？”　　　　曹子桓笑曰：“粮呗。”　　　　♂♂　　　　军中本就缺粮，只此役战死者众多，均了口粮，倒也缓了些许。北边的军粮陆续送来，入了那两万四千江东儿郎的肚中，却算的是近些年来吃的最饱的一次，更有甚者，撑死了。　　　　又是应了那句，“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都将肚脐贴着脊梁骨，便是那脊梁骨再是挺直，也被要命的饥饿压折了，何尝记得自己是江东的铁血儿郎，谁给了粮吃，谁便是父母。曹军给粮，吃得饱饭，谁还心念江东的饥寒交迫，又何念着，那江东是不是故土。　　　　参军的，不是被抓了壮丁，便是为的那一口饱饭。　　　　于是乎，众降卒听闻孙曹议和，欲将他们遣回江东故土，这还了得，便三个一团，十个一股，聚众闹事，高呼不愿回江东尝那饥寒交迫，只求丞相能网开一面，留得一口饱饭，即便做苦做累。　　　　冠军侯骠骑大将军封丞相令与江东议和，曹子桓便领着鲁肃进了战俘营，不经意给他瞧见了这副场面，却是叫他鲁子敬大惊失色，仿若是脚下针毡，如何都不愿久留。　　　　曹子桓带鲁肃出营，邀他入了江陵府邸，为他斟了清茶，热雾缠着着水流入了壶，哗哗作响。“鲁兄你也看见了，本非本将不愿将那些降卒送回江东，只民心如此，皆是我大汉子民，丞相他也是不愿失了民心呀。丞相为此已三夜未眠，为难的紧呀，即是诚心欲与江东议和，亦不想与民心向左，便想了个法子。”　　　　鲁肃愁眉苦脸，闻言，只问道：“丞相想了什么法子？”　　　　曹子桓放下茶盏，往北边一拱手，满口吐出字字的真诚，“丞相已然请旨天子，欲请天子下旨定夺该如何安置这些降卒。想来圣旨左右便是这两天到，如此，我们也能将心放进肚子里去。”　　　　鲁肃大惊，这哪里是能将心放进肚子里去，这分明就是不愿将那两万多儿郎还回江东呀。天下谁人不知，他曹操挟天子令诸侯，他曹操能当大汉天子的主，那圣旨如何能站得了江东这边来。　　　　鲁肃含泪仰头一叹，立即起身拱手告退，“此事在下尚需与大都督商议，在下先行告退。”言罢，便匆匆退了出去。　　　　陆议往那鲁肃的佝偻形影，正入殿中。　　　　曹子桓在案上推了碗茶，“来得真好，茶正入味。”　　　　陆议一抹唇上胡须，“君侯不怕周瑜再袭来？”　　　　曹子桓笑笑，“不怕，就算周瑜敢来，孙权亦不会让他来。那五万人可是孙权挤奶挤出来的，怎么舍得再赔进去？”　　　　陆议接了茶盏，吹散了热气，嘬了一口，咋了咋嘴，“君侯抓住了江东的七寸，也是抓住了江东士族的命脉。”　　　　“是呀，是呀，土可以再争，人没了，便是再多的土地，也不过是别人嘴边的肥肉。”曹子桓抹了嘴边的茶渍，语气轻松。　　　　瞧君侯这副模样，陆议止不住摇头，倒是想起一事，“臣有一事要告知君侯。”　　　　曹子桓眉角一挑，“伯言何事？”　　　　陆议道：“臣要改名。”　　　　曹子桓只会心一笑，“改名？”　　　　陆议再道：“臣去‘议’，改‘逊’字。”　　　　曹子桓丢了茶盏，望着殿外青天，不住感叹，“陆逊，陆逊啊……伯言你打得好算盘，‘逊’本为逃遁、不如的贬义，但和你的姓摆在一块儿，便成了跳跃平庸直达高位的美意。”　　　　陆议，陆逊颔首推却，“君侯过赞了，臣只愿碌碌过此生。”　　　　曹子桓“哦”了一声，“编，继续编。”　　　　陆逊拧了张脸，直道：“既君侯有言，臣也只好跃达臣之志。”　　　　曹子桓只笑曰：“望伯言真能承了我的眼，酬志，助我，统了这天下。”　　　　陆逊拜而不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