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子桓整荆州余部,待发北上,而此战之后,便是要回邺城的,拖师兄护送妻儿返回邺城,再与之相汇于关中。团圆不过两载,便又要分离,分别之情,难免叫人红眼。 与赵子龙细细叮嘱,在稳不在急,无怪乎是甄宓怀着身子,别是出了乱子。又是对着她们个个嘱咐,亦让这些小娃娃们莫要折腾他们娘亲,而曹叡向来对甄宓粘腻,难免是再三关照。 郭寰有意为曹叡多说两句,有她照看,自会稳妥。岂料这小子依旧是不领情。曹子桓心中起了疑虑,此子从小是讨人喜欢,见人爱笑,却独独对着郭寰爱搭不理。愈大愈是如此,可却不知是在何处生了隔阂。 于是乎,送行之事,便是意味深长地探向这小娃,摸摸他的脑袋,叫他听话。 七月,曹操率大军亲征关中,大败关中联军,马超等因之欲割地求和,曹操不允。九月,马、韩等再次请求割地,并送任子以求和,曹操采纳贾诩的建议,伪许之,并再次大败韩、马军。韩遂、马超败走凉州,杨秋则逃回安定,曹军阵斩成宜和李堪等叛将,关中自此平定。 十月,曹操令曹丕进军安定,杨秋投降。曹操命夏侯渊督众将继续西征,羌、氐等胡族人人自危,自当初大漠的鲜卑与匈奴各族尽是灭亡,便知道那兵锋定会直向自己,是以招兵买马,掳掠财富,相抱成团,殊死抵抗。 大战正酣之际,许都却传来急报,太医令吉本、少府耿纪、司直韦晃等人在许都发动叛乱,杀死了长史王必,围困旧相府,欲以暂守都城的曹植性命为质,夺下许都。典农中郎将严匡平乱,活捉吉本,杀死耿纪、韦晃等叛乱者数千人。 曹操闻讯大惊,即刻挥师进发许都,留夏侯渊继续与胡族征战。 曹操西征之前,欲点将守许都,此时四公子曹植自请,丞相喜,叮嘱许都长史王必辅佐于他。 岂料曹植于许都中,常与世家子弟吟诗作对,踏青游景,举杯风流。不过月余,便日日在府中饮酒作乐,再不理政务,昏天黑地。 哪里知道,向来“向来机灵懂事”的太医令吉本,竟然勾连其他大大小小的官员叛乱。在被数千家丁府将围困之时,曹植仍在府中与天仙神游。 许都城内叛乱一事虽被很快平息,且牵扯范围很小,参与叛乱者除却三位大臣,皆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官吏,以及大臣家中的家丁杂役,若非长史王必一时措手不及,也不至于遭致毒手。 然,此次事件却向天下明晃晃揭示着,朝廷内势力分崩,有大批反对曹操的人寻机造反。是以,天下皆知,曹操之大患在于内,而非外在。 因此,丞相入许都见到自己狼狈哭丧的四子仍是黑脸破口大骂,“你这不肖子,当初孤与你这般大的年纪,任顿丘令,造五色大棒巡游街道,看到有犯禁之人,无论有无背景,一律活活打死。可是你呢,饮酒误事,成何体统!” 曹子建涕泗横流,痛苦稽首,悔道:“儿知错啦,此番许都之乱,只过在儿一人,请父亲惩罚。” “你一人之过?”真叫是曹操气笑了,指着地上的杨修、丁仪等辈骂道,“主有过失,臣该谏之,主不改,臣替主改,汝等更该罚。”又着人将地上一干人等入大理寺待审。 身后虎贲武士果真扶刀而来,曹子桓立即俯首,跪于曹操脚边,“儿禀父亲,子建他醉酒不假,但吉本、耿纪等人是为趁父亲在凉州决战之际叛乱,企图占领许都,可凭他们之力薄弱,定当不能成事。吉本等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为向天下人证明我朝廷内政不稳。所以,不论子建醉与不醉,他们皆会造反,与子建无关呐。儿请父亲严审吉本,细查是否有更大牵连。至于子建,叫他禁酒闭门思过,以示惩戒。” 手中倚天剑往地上一戳,震起了尘嚣,打量起这两个儿子来,抬手挥退了武士,“明知不可而为而为之……呵,子建呐,还不快谢谢你哥哥,以后,不许再喝酒,在家闭门思过,少出来胡闹。” 可怜又喜的曹植抬袖抹抹眼泪,磕头道:“子建谢二哥,谢父亲。” “至于你们……”长剑一扫地上的杨修、丁仪等人,“你们,罚俸三年,自醒过失。” 众人谢恩。 夏侯渊破羌、氐,赵云、吕灵雎连斩两族六名大将,自河北调来乌桓骑兵,与羌、氐铁骑拼杀,兼以重步兵铁阵,杀羌、氐大军近十万,逃至河套平原以北,终是投降称臣。 翌年,献帝册封曹操为魏公,加九锡、建魏国,定国都于邺城。魏国拥有冀州十郡之地,置丞相、太尉、大将军等百官。 同年,吉本被押至邺城大理寺。吉本嘴严,即便严刑拷打,不过大骂些“曹操名为汉相,实为汉贼”的老生常谈之语。大理寺卿钟繇提审多次,依旧一无所获。 校事府与大理寺同察此案,校事的职责是作为君主的耳目,刺探臣民的言行,亦行对外斥候之事。诸如府令郭嘉使陈珪、陈登父子挑拨吕布与陈宫二人关系,暗夺徐州。又如暗通蔡瑁,令其说服少主刘琮举荆州而降。 此番校事府所为,不过是探察吉本、耿纪、韦晃等人与他人的交往,探寻形迹可疑之处。 曹操坐于案头,看着上头展开的一卷卷木简,皆是此次许都叛乱之臣的履历。沧桑生茧的食指往那案边的木简上戳了戳,点在“河北”二字上,“奉孝哇,你看看,这么些乱臣贼子,竟然都是河北人士。他们反孤,是为袁绍报仇乎?” 郭嘉躬身交手而至于腹前,“臣以为二公子曾言甚是,这些乱臣贼子所谋,不过是以卵击石,既然事不可能成,又谈何为袁绍报酬。” 座上之人无所谓地一挥手,那片简便又卷了回去,捏了颚下长须,“若是他们真攻进了孤那旧府,岂不是子建要死无葬身之地啦?” 郭嘉却道:“那旧相府中有府兵数百,皆是善战之人,他们虽有数千人,不过是家丁杂役。所以就算他们围了相府,也不能攻进去。况且在外有严匡反击,四公子之身家性命当是无虞的。” 曹操不知可否,拿了吉本的履历细瞧,“这么长时日,廷尉署却连屁也没审出来,这个吉本,倒也是个人物。可惜啦,吉本的一些医术,还是挺好的。” 郭嘉知其所言,当初吉本相伴魏公左右,便时常招幸各位侍妾。 不料,却听曹操又言,昂首眯眼,盯那宫灯火点跳跃,“孤记得,吉本当初跟孤说过,子桓家的甄夫人怀头胎的时候,他送了什么难得安胎的药。后来,好像也多次进出过冠君侯府。哦对了,甄氏也是河北人,是……中山人。中山与吉本的家乡常山,很近嘛。” 郭嘉心冒冷汗,看其中一卷上正是吉本于去年十月,围攻即将出征关中之时出入冠君侯府,面见甄宓的经过,其间,还留下一箱事物。随后,即反许都皇宫,勾连众河北人士,居众谋反。是以,郭嘉没言。 曹操道:“让钟繇再审。” 然,邺城内,铜雀台新落,凉州大胜,曹操封公,许都烦乱的阴影在全城的喜庆中似乎消失殆尽,大宴小宴无数,魏国的国都充斥的沧桑大地上难得一见的欢乐。 是夜,曹子桓正于府中摆宴,他让在花厅前的大片空地上搭台,台侧立着一圈小鼓,鼓前立着身披兽皮的大汉。台上躺着一张十八丈宽的圆鼓,圆鼓上空横着灯架,上头倒吊着一棵巨大的灯树,这座灯树上燃了三万三千三百盏灯,每座灯上,都阖着彩色琉璃制成的灯罩,暖色的灯树亮了整张大鼓,映活了侯府的一方天地。 花厅下,乐师抚琴揍琵琶。花厅内,觥筹交错,屡舞僛僛。而上座无人,侯府的主人并不在座上。 花厅下,乐师东,巨鼓侧,有一方看棚,周围蒙着薄纱,只见其中人影晃动,却是叫人瞧不真切。 忽而,礼乐骤停,交杯言欢的众人正在欢乐中迟迟反应,却传来一声突兀的鼓鸣。待众人皆注意于那方高台,四周的鼓鸣起伏而响,似雷鸣,似马蹄,似战意相交。 有人抚掌叫好,鼓鸣歇,又是一会子静,此时便飘进一声铮鸣。 花厅里皆是男宾,中有一人正醉的歪七倒八,短小的身子,通红的脸,嘴里吟诵着什么:“世间万物都有音。乐器取自金、石、木、竹、陶之音。万物皆有音,万物皆有情,识得情,才懂音。天人合一,无怪如是。” 看棚里坐着各家女眷,张春华四顾这景倒是眼前一亮,却拉着郭寰问道,“君侯好像不在座上,这边也不见两位夫人,你知道他们是不是有什么安排哇?” 郭寰却捂嘴乐笑,“姐姐你等着就是,马上便能看见了。” 言罢,琴声不断传来,甚是优雅,过得片刻,有几下柔和的箫声夹入琴韵之中。七弦琴的琴音和平中正,夹着清幽的洞箫,更是动人,琴韵箫声似在一问一答,同时渐渐移近。 众人正沉醉于这琴箫合奏,却又是被一鼓声打破,原来那张巨鼓之上立着一人。 貂蝉一身鲜红的舞衣立于鼓面,便若那天女下凡,叫在座之人深吸了口气。忽而传来貂蝉一声娇媚的笑,美目流盼之际,赤足在鼓面上翩转若蝶,叮咚悦耳的音声便响起来。 长裙渐扬起来,足下轻灵,如蝴蝶在花间翩舞。 头微仰,脖颈细长如白鹭,双袖展开,又如蝶翼振飞。此时,却有一身披羽衣的男人跳上鼓面,判断貂蝉落足之轻重,紧跟在她落足的半息便踏上去。除了少有的音乐大家之外,别人竟听不出这极短的音隔,恍惚以为他们同时踏击出同一个音般。 众人一惊,那男子竟是曹子桓。 曹子桓裸着半身披着雪色的羽衣,赤/裸的脚踝上系着丁玲的铃铛,每每悦动,轻盈的羽衣起落,能瞧见他起伏的胸膛与紧实的腹部。 两人身高参差,一人水袖红裙,一人裸胸白羽;一柔美一秀拔;一个蝶翅蹁跹荡花枝,一个鹤羽点步跃山巔,迎转相合,进退裕如,唇边始终漾着柔情笑意,眸光也始终纠缠不离。 在座之人,不辨乎男女,不由得看得如痴如醉。 灵雎在看棚中,眸子随着曹子桓修理挺拔的身子而动,那深蓝色的眸子莫名荡漾起了波光。目光也不由从他修长的颈项滑落到紧实的胸膛,再滑到平坦柔韧的小腹,紧致的臀部,笔直修长的大腿……她眼眸愈发深幽,随即转目看向棚外天色,咽喉不露痕迹的微微动了一动,咽下唇舌生出的津液。 她的丕儿,当真,秀色可餐。 曹子桓陡然觉得背上一寒。 他心生狐疑,哪来的凉? 右手揽上貂蝉的腰,觉着她身上已经发热,唇角坏坏一勾,左指轻勾,竟是拉解开貂蝉红纱的披肩,恍恍惚惚飘在夜色中。 貂蝉被这举动弄得心惊,却有银铃一笑,除去那方披肩的貂蝉舞摆更加飞扬。 却听琴音渐渐高亢、萧声却慢慢低沉下去,但箫声低而不断,有如游丝随风飘荡,却连绵不绝,更增回肠荡气之意。 只见那女宾看棚的对面,亮起一颗灯树,点亮了那片缥缈的素色帷幔,幔中两人一座一立,眼尖之人能看出,正曹君侯的夫人甄氏与大家蔡文姬。甄宓抚琴,文姬吹箫,二女交辉。 忽听瑶琴中突然发出锵锵之音,似有杀伐之意,但箫声仍是温雅婉转。 过了一会,琴声也转柔和,两音忽高忽低,蓦地里琴韵箫声陡变,便如有七八具瑶琴、七八支洞箫同时在奏乐一般。琴箫之声虽然极尽繁复变幻,每个声音却又抑扬顿挫,悦耳动心。 花厅之内,众人只觉血脉贲张。那司马懿看得入迷,听得入迷,忍不住便要站起身来,又听了一会,琴箫之声又是一变,箫声变了主调,那七弦琴只是玎玎珰珰的伴奏,但箫声却愈来愈高。 司马懿却不知,自己着迷的形色已然被自己的夫人不经意间给瞧见了。 哼。 司马懿小胡子一抖,脊背一凉。 此时,那大鼓登时响彻急促,曹子桓的脚步齐落愈发狰狞,飘散的长发上下翻飞,臂膀随着紧绷的身体挥舞摆动,裸/露的胸膛与坚实的臂膀生出了晶莹的汗珠,在灯光的辉映下,闪闪耀人。 突然间铮的一声急响,琴音立止,箫声也即住了。 一人是山河之巅的疯狂,一人是天地日月的灵动。便是如一场巫舞,祈求与神灵相通,却依然被神灵降身,化身为神。 曹子桓的眼眸越发明亮,笑容也更加炫目,精致绝伦的脸庞焕然着神采,光耀绚烂,灼灼其华。他身上的羽衣轻柔飘飞,衬出他的身材修长挺拔,却又孔武有力。与貂蝉的轻盈柔美、娉婷袅娜相比,他踏步旋身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逶迤,踏出了极强的韵律感,带出一种刚健之美,好似上古的神明,降身于人间。 稍歇片刻的甄宓此时见到了曹子桓秀色流媚的一面,又见他雄霸非凡的一面,让她脑中立即涌出他她缠绵欢好的光景,不由得心跳口干,就连手指紧紧揪住了琴弦也没发觉。 蔡文姬侧首看了眼她身旁忽而面红的美姬,再望那跳得动人心魄的男子,不置可否地微微摇头,眸中波光流转。 郭寰更是环紧张春华的臂膀,一双笑弯的眸子,勒疼了她姐姐都不知。 曹子桓望着眼前笑容温存柔媚,若旖旎流芳,眸子流盼含睇,若婉曼有情的女人,心口咚咚跳着,竟是好像按住自己的心口,心中生出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的欲望,想要她!想要她!无论如何,都想要她! 曹操站在舞台远远一角,拉了拉一旁荀彧的袖子,失笑道:“咱们落伍咯。” 荀彧却道:“二公子献给主公的礼物,确实不同一般。” 花厅座下,曹植绝开那盏苦涩的“酒水”,视线避开那台上的万众瞩目,偏偏焦灼于那一方帷幔,久久不曾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