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褚容色不似往日,曹子桓自是体察出些许不同寻常来,暗道此番怕是有异。 许仪只一身胡服,见到铠甲整肃的父亲,不免心神一抖,且他神色重凝,怕是没什么好事,想上前询问,却被许褚一眼瞪回,无法,只好暗自忍耐。 曹子桓依许褚所言,蹬马随他入相府,只作一切如常。 许褚领公子入相府书房,带到,自在殿门外等候听召,曹子桓遂停,少顷,有下人来召,自跟随而入。 天外近昏,差不离是到了饭点。 书房之内昏黄,正是掌灯不亮,不点嫌暗之尴尬时候。却未想,曹操正与荀彧下棋。 曹操手执黑子正落,瞥见儿子来了,便开口问道:“孤让许褚召你,你怎么足足耽误了三个时辰之久。” 曹子桓不知所因,只照实答道,“儿早晨去拜访了蔡大家,大家那日出席儿的酒宴,儿提了壶酒,去谢谢蔡大家。” 只莫名多出一孩子的事,却是不敢说。 曹操不置可否,轻轻哦了一声,便提了一句,“少喝酒,误事。” 曹子桓只颔首称是。 殿中三人无言。 待荀彧落子,曹操盯察棋局半晌,反而直了身子,忽而从身侧掏出一卷书简,丢掷曹子桓脚边。便听哐啷一声,书简散乱,曹操只道:“有份东西,你自己瞧瞧罢。” 曹子桓混不知所以然,却是被这动静吓得心中一跳,弯腰执简,展卷而看,简上文字顿刺入眼。 乍听曹操问道:“你为什么要勾结吉本,杀你四弟。” 便见他霍地跪下,五体投地,“父亲,儿未曾与吉本结交,更谈不上去谋害子建。吉本定是丧心病狂,父亲,他一定是见谋反事败,左右不得善终,横竖是死,便乱咬一气。父亲,吉本想接父亲的手,引我们曹家内乱。” 闻言,曹操只略抬眸,淡淡地瞧了地上之人一眼。 “你从来就没有与吉本交往?” 曹子桓俯首道,“从来没有。” 却听座上之人“嘿”了一声,厉声道:“你既不曾与吉本结交,那么他为什么几次三番出入你府,甚至,为你的甄夫人开药保胎?若,那吉本欲害你,又为何不下药害死孩子,害死你的甄夫人?” 曹子桓惶恐,万不知当初疏忽以致如此,立抬头解释,“那吉本借与甄宓同乡之名,为他开具胞胎安神的药方,儿请樊阿看过,确认无碍,且吉本行事无疑,才未加管束。吉本既有心害我,却未曾动手,可见其心计深沉。” “心机深沉?”曹操语气平淡,“既然心计深沉,又为何心事如此拙劣?先前孤一直不解,那吉本既然有心勾结他人,图谋许都,却偏偏集结了些许老弱病残,妄图成事?如今倒是知晓啦,他的目的更不是许都,不是天子,而是镇守许都的曹植,图你的世子之位!” 如此质问,曹子桓听得心惊,观父亲之神色,莫说他全信了那贼人的说辞,也有了六七分。心中慌乱,胸中五味繁杂,燥气顿生。 “儿万万没有,儿与子建从未生过嫌隙,更不会因世子之位而害他。” 曹子桓以为父亲仍就愤懑,却不料一概激怒语气,缓了声音,道:“你们兄弟间,向来情深,孤想着,你也不至于做出残杀手足的事来。” 不知该如何作答,曹子桓一双眸子通红,绷紧的身子略略松懈,叩首道:“父亲英明。” 曹操端了小案上的米酒,对着地上的儿子够了够,曹子桓会意,赶紧膝行至前,捧盏饮了。 只这盏米酒,浑不知其滋味。 未稍歇,却听曹操转言道,“只这吉本,与甄家勾连至深。” 心中顿生不妙之感。 荀彧借故告退,曹操本有迟疑,倒是准了。 殿中便只剩父子二人。 曹操起身至儿子身前,撩袍蹲下,直视一双被沁红却左右不敢发作的眸子,一字一顿,吐字分外清晰。 “校事府已查明,吉本,通过甄宓,也就是你的甄夫人,转通她二兄甄俨,勾连河北袁绍旧部,便是侍郎吴中、给事刘亦显、主簿宋至意、少府耿纪、司直韦晃等,皆是河北人士。从甄家搜出与他们勾结的书信若干,勾连各贼人的书信证据确凿。子桓呐,你把这种阴险狡诈的女人养在身边,当真一丝一毫未曾察觉?” 父亲目光,逼人太甚,曹子桓心中乱麻一片,他知道,甄宓断然不会勾连吉本行反叛之事,可什么书信,若是奉孝叫人搜出,定不是幌子,况近日他甚少与自己言语,凡有事,他比如此暗示,却不知竟此。 “父亲,甄宓是儿的妻子,为儿生了一子,如今又怀胎待产,她向来孝顺,从不惹是生非。况且甄家与我曹家利益息息相关,他们怎会自绝后路?这其中定有误会,还请父亲详查。” 却果听父亲道,“误会?他们互通鸿雁,证据确凿,谈何的误会?子桓,你既知道甄家的利益与我曹家息息相关,那你便该知如何去做。” 蓦地心中一凉,听父亲的意思是要…… 曹子桓挺直了身子,昂首直视他父亲,“儿知甄宓为人,她断不会勾连他人谋反。儿知此事关重大,儿愿以性命作保,请求父亲稍限时日,待儿查清真相,还她清白。至于甄家,倘若此事当真,儿决不姑息。” 虽设想父亲听言会为难,却不料他登时大怒。 “好哇!你们都为了一个女人,竟以性命威胁孤!” 曹子桓大惊,却一时想不出他人为谁。 “父亲,甄宓是儿的妻,是叡儿和未出生孩儿的母亲,儿不护她,谁来护她。” 曹操只淡淡三声冷笑,“你若是护不住呢。” 曹子桓咬牙,“护不住她,便是儿无能,儿绝不做无能之人。” 莫名被戳中隐秘心思,半晌不言的曹操,忽而冷淡无情,“你如何会是无能之辈,若说你曹丕的能耐,孤远不能及矣。” 正待张口解释,“父亲……” 曹操登时大怒,“你还知孤是你父,孤如何生出你这等无君无父之子。”又抬首对殿外喊人。 “夺取曹丕的金章紫绶,压入大理寺待审。” 曹子桓面色发白,却心下一松。宓儿无碍。 曹公建魏国,相府已成宫室,虽名曰府,其建筑规制因着袁绍之故,远胜许都皇宫。 既有宫室,便有守宫掌剑之人,执剑者为金吾卫。虽不曾授任,许褚却总领金吾,只差卫尉之名。 许褚领人入冠君侯府,金吾卫执刃,与府中守卫亦有暗争,只府中近卫首领齐大识得来人,亦不好轻举妄动。 侯府被围,府中女眷不知情由,顿时人心惶惶。 甄宓与一众夫人自府中而出,乍见此番情形,便知子桓是出了事,心中焦急,却仍要按下性子。“许将军来此是为何事?” 许褚披甲不易作揖,便抱拳,“禀甄夫人,末将受丞相之命,前来收取二公子的金章紫绶。” 甄宓扶着肚子,听说要收回子桓的将军印绶,知道是出了大事,急问:“许将军,君侯到底出了什么事,可否告知?” 许褚正欲开口,便看见司马懿自府门外推开金吾阻拦而入,气喘吁吁,看见许褚便抱住他的膀子,“将……将军,可否告知在下,丞相为何将君侯下了大理寺?” 许褚只瞟了甄宓一眼,挣过司马懿的死缠烂打,淡淡一句,“末将不知。” 听司马懿之言,郭寰紧拉着他姐夫,“姐夫,你说君侯被下了大理寺,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诸位夫人目光灼灼,司马懿被盯得浑身一颤,“这这这……我也不知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