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刺痛的疼叫人受不住地要嗷出声来,却又碍着面子咬牙吞了,总算是知道咬碎了牙往肚里吞是个什么滋味了。 双臂无力地被禁锢在木桩上,颇有些耶稣遭难的意味。至于耶稣是谁,莫名想不起来了,或许是不知,怎地凭空冒出了这个名字。 皮肉上的伤并不要命,只是叫人疼罢了,可惜曹子桓最怕疼,便是被剑气伤了,也要叫唤许久,这点被家中的夫人们知道得透彻。 这般怕疼的人,却又是死好面子,更是在敌人面前也忍着不皱皱眉头,忍着忍着,便也昏了过去。 “泼醒他!” 丁仪发话,狱卒却是犹豫,顿顿地看了这位新任司法官一眼,“大人,这……” “快泼!” 狱卒无奈,审问犯人的事遇多了,却也没见过这么丧心病狂的。许是大理寺卿钟繇太过温和,现今遇见这眯眯眼,止不住地要打个寒颤。 虽是踌躇,到底是将手里掺了盐的水往刑架上的人泼,却也是大多落在了地上。 这刑狱里的事最是不清的,尤其审的还是这位,这后头如何且不知,却也不愿意随便得罪人的。 饶是昏死过去的人,还是被盐水给浇醒了,咬牙不哼出声音来,口腔里已多了好几个口子。 丁仪腿脚不便,一瘸一拐地踱步至刑架前,手里的笔杆撩过曹子桓遮面的湿发,比馆子里的肉丝儿还细的小眼弯成了缝。 “侯爷,你就招了罢,何必受这种皮肉之苦呢?只要侯爷承认是吉本的后台,下官立刻解绑了你,好吃好喝待着。怎么说,侯爷也是丞相的儿子,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再说丞相大度,也不会太为难了侯爷。如何?” 曹子桓耷拉着脑袋,低低哼唧了一声,费力昂起脑袋,觑了丁仪一眼,气虚着问道,“想听实话?” 丁仪更笑,“侯爷愿招了?” “招。” 丁仪如释重负一般点了点头,“那请侯爷招认了吧。” “附耳……” 过见丁仪迫不及待地附耳侧听,也不知曹子桓干裂的嘴唇在他耳边嘟囔了什么,顿见丁仪双目大睁,面色通红,霎时暴起,颤指骂道:“混账!你休、休要挑拨离间、血口喷人!” 退得一步,甩袖发怒,瞪着两侧狱卒厉声吩咐,“打,继续给我打!” 曹子桓咧嘴笑笑,双眼一翻,再又疼晕了过去。 这边有人狱中遭难,那边亦是乱成一团。 甄宓乍听母亲前来诉苦,指望她去求君侯说情,原是二哥早被收押,却不曾有消息透露,竟无人所知,母亲亦是以为儿子外出有事,至今未归。 后来听见风声,却是有军士入府搜查,怎么说也是曹家的亲家,也不敢有人惹身上来,不料这些军士东搜西搜,在什么欲北上送入昂城、北见城的货物里寻摸到一箱子书信,说是与反贼互通鸿雁的罪证。 儿子生死不明,张夫人双眼一翻,便是昏死过去。 前有重兵把守,进出不得,近日士兵突然撤围,张夫人立即来寻女儿,望她能救出儿子,却不料女婿竟也被压入大理寺监牢。 这倒好,张夫人一番哭诉,痛哭流涕,一言一行,一静一动,皆是委屈。 事由尽道,原是那吉本拖甄夫人携送北方的劳什子宝物出了事,箱子里的西域玛瑙,竟然生生变成了书信金银。只叫是自己这么一转手,便叫子桓担上了谋反叛乱的罪名。 脑中轰然,蓦地,一颗颗泪珠便从眼眶里落了下来。 一时轻信了人,却害了自己夫君。 甄宓只觉胸中气涌上脑,竟晕在自己母亲怀里。吓得张夫人鼻涕眼泪将将忘了抹,赶紧抱着自己女儿左摇右晃。 这时候,宝贝女儿万万不得有事。 ♂ 自魏公聚集众臣咏颂铜雀台,曹植一首《登台赋》隐有劝父上进之意,曹操喜,封他为临淄侯。 可如今临淄侯府外,亦有军士严守,寻常人等不得进出。 杨修当着日头,提摆急进府中,军士未拦。 一路趋步疾行,望见于庭院中发呆的曹植,杨修脚下一顿,待气定神闲,踱步至其身后,作揖道,“下官要恭喜公子了。” 曹植一愣,回过神来,瞧见杨修便是一喜,急急起身问道,“德祖有何喜事,是父亲放二哥出来啦?” 杨修面上笑意一滞,一丝矫意转瞬即逝,却依然笑道:“丞相着正礼主审二公子一案。” 闻言,曹植面上一瞬失望,却又一拍手,叫道:“也好,也好,让正礼善待二哥,叫他来主审,要比二哥在别人那处吃苦头的好。” 杨修嘴角现出讥讽,“公子不相信二公子是吉本的后台?” “二哥自然不会是吉本的后台。” 杨修不置可否,只道,“如今对公子来说,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难道公子就真不愿坐上那世子之位?” 曹植不满他又转移话题,语气间便有些不耐,“就算是我想,可我哪里比得过二哥?二哥他有政绩亦有军功,而我如今也没做出什么像样的事来。好不容易父亲叫我守许都,却叫吉本那小人坏了事。” 杨修不以为然,却仍顺其话说,“公子与二公子是同母所出,自幼情深,不论将来谁坐上世子之位,想必都能善待对方。可如今看来,怕是那位子,二公子是坐不上了。现今二公子被收押在大理寺监牢,三公子无令不得入城,而公子你也被禁足于府中,在丞相众位公子中,有望成为世子的,只有冲公子常伴丞相身侧。就算公子你不愿去争,那也要为二公子想想不是,倘若冲公子成为世子,那么将来他可否会善待诸兄长,还尚且不知哇。” 曹植被糊得一愣,“冲弟不止于此罢。” 杨修却道,“公子想想,当初袁尚,是如何对待他的大哥袁谭的。” 当初邺城受曹军围困,袁尚请袁谭出城抵御曹军,袁谭亦是要以军功威慑袁尚,谁知袁谭兵败,袁尚闭门不让其入城,最后袁谭降曹。袁尚欲以他人之手杀害袁谭。 曹植沉吟片刻,继而抓起杨修的手叮嘱道,“德祖,待我些一封书信,你交给父亲,你一定要告诉父亲,二哥是被冤枉的,定有小人挑拨离间。” 杨修颔首称是,心里却道,是否有小人暂且不论,只求情一说却可,毕竟丁仪手下轻重,他还是知道的,不怕审不出个所以然来。 曹植不知杨修心中算计,满脑子里想的,便是二哥出事,嫂嫂该是如何。嫂嫂怀着身孕,突遭如此打击,定然心力交瘁。真想好好去看看嫂嫂,只一眼也好。 天落细雨,雨丝打在脸上,蓦然想起那日漳水边上,那惊鸿一瞥,那分婀娜婉转,那丝柔情似水。倘若那眸中所思所念是自己,该是多好。 正被人思念的神女不知人事,侧卧在榻,昏昏沉沉。 屋外帘雨,正若人心,阴沉压抑。 下定了决心的女人撑起身子,踏上木屐便要起身。 “阿娘!” 小小的娃儿蹬着短腿跑过来,抓着甄宓的手,软软嚅嚅的叫一声,“阿娘,身子如何了?” 甄宓揉了揉曹叡的脑袋,安慰道:“阿娘没事。” 这时候又来一声,甜甜的,“大娘。” 甄宓牵着曹玥小手,“小玥儿好乖呀。” 曹玥嘟嘟嘴,“大娘,玥儿不小啦。” 心中阴霾略散,亦是笑着应和道,“是啊,玥儿不小啦,玥儿是小大人了。” “别听她的,这小妮子被宠坏了,再不管管,还不得上天了。”貂蝉捧了碗热汤进来,睨了眼这四处讨宠的小丫头,曹玥吐吐舌头,拽着曹叡要玩。 曹叡舍不得娘亲,瞪着一双可怜巴巴的眸子,惹得甄宓失笑,叡儿面上不好意思,心里却也好受了不少。 曹玥见大娘点了头,索性便拉了曹叡出去,仗着自己比这小子大了俩月,拉他也挣不着。 甄宓接过热汤,小小嘬了两口,便放下了。 貂蝉心下一叹,侧身坐在榻上,看着眼前这个心事重重的女人,劝道,“我知你心里想的什么,若是子桓知道,更不会同意的。” 甄宓垂首,叫人瞧不清神色,只纳纳地盯着碗中热汤,“是我害的他,该是我去的。” 貂蝉满是不赞成,却也只好温声相劝,“就算妹妹不为自己着想,总要为叡儿,还有将出生的孩儿想,不论你出不出得去,便是真能出府了,出了什么事,子桓他该多伤心。” “可是……”甄宓抬首,眸中含泪,“总不能让子桓一直呆在牢中罢,近日我的眼皮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我怕……” “别怕。”貂蝉覆那双微颤的手,“别怕,不能怕,不许怕。子桓不会没有打算,我们要相信他,再说有司马懿与庞统,总能想到办法的。” 隆着肚皮的女人垂泪,轻抚着将出生的孩子,颤声道,“姐姐,我该怎么办,我……” 貂蝉紧着拦她入怀,拍拍她削瘦的肩膀,“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孩子,叫他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