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吃了几处闭门羹，别说郭嘉闭门谢客，荀彧亦是连门都不曾开过。凡能洞察丞相之心者，皆是大门紧闭。　　　　离冠君侯府西南一处街角，一座园子心落，正是庞统之府邸。　　　　此刻细雨绵绵，庞统叫人将前院的天井挖成了水塘，里头撒了鱼，权且养着。适时气闷，有鱼儿便浮上来通气。　　　　庞统蜷着身子，窝在廊下垂钓，一手摇摇晃晃地支着他的圆脑袋，正打瞌睡哩。　　　　司马懿自门而入，便见着他如此悠哉形色，顿时气得就想一脚踹了他屁股下的马扎，让这厮滚进水塘里得了。　　　　司马懿气呼呼过来，庞统却依旧没有转醒，狠一跺脚，这才震得那歪歪的人一哆嗦，抬手揉了揉他的惺忪睡眼，待瞧清了来人，“哟，是仲达哇，正巧我勾来两条鱼，仲达是来喝鱼汤的？”　　　　“谁、谁是来喝鱼塘哒！”　　　　司马懿又一蹬腿，直踹庞统座下马扎，吓得他立即弹跳而起，正巧掀翻了适才钓上来的两尾江鲜，叫人大呼可惜。　　　　“你还有心思钓鱼煮鱼汤啊，君侯现在大理寺监牢里生死不明，你、你、你……”　　　　司马懿气得结巴，庞统抱着他的空篓可怜巴巴，很是嫌弃，“我、我、我如何？怎么就生死不明了？”　　　　“难道你没听说，丞相令丁仪作主审官，丁仪是什么人啊，睚眦必报，先前丞相有意将大小姐许配他，君侯反对，因此丁仪就记恨上了。这时候，丁仪必然公报私仇，君侯在牢中怕是会屈打成招哇！”　　　　庞统盯着水面上冒泡的鱼儿撇嘴，“既然你都知道那个丁仪记恨君侯了，那么丞相他会不知道嘛？”　　　　司马懿一愣，回道，“自然知道。”　　　　丢了晚餐的庞统又是囫囵座下，支着鱼竿再钓。　　　　“丞相岂会不知有屈打成招？既然丞相指定丁仪为主审官，丁仪之前可有主刑法之任哇？怕也是初次罢。即若如此，丞相为何要叫一个与自己儿子有仇，又没有刑讯经验的人做主审官，仲达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　　　　司马懿提溜地一同坐在廊下，抓了把马扎边的鱼食，对着水面上一撒。　　　　庞统提了杆子要打，呵斥道：“撒过了！”　　　　司马懿赔笑，指了指天气，“没事，今天下不去。”继而又问，“为什么哇？”　　　　庞统傲娇一哼，记恨这厮毁他晚餐，瞅了他一眼，耐不住这人求知若渴的小眼神，抬手抵唇一咳。　　　　“不过是两种可能。其一，丞相有意让丁仪屈打成招；其二，丞相有意试探君侯与丁仪，想看看此案之后有何发展。”　　　　司马懿顺势又是一把鱼食洒落。　　　　“你手欠哇！”　　　　庞统心疼地看着自己吃饱逃走的鱼儿，吹胡子瞪眼。　　　　司马懿耍个心眼，逢低做小，“这丞相心思难测，究竟是什么心思，我也不知道哇。”　　　　庞统难得翻了个白眼，“你不是去问了么？”　　　　司马懿撑着下巴叹息，“郭嘉、荀彧、荀攸、程昱他们，皆是闭门谢客，连个面都见不着，所以我才急嘛。”　　　　庞统打了个哈切，“既然他们都没有动静，你又急什么。再说，便只有他们知晓丞相之心么？”　　　　闻言，司马懿一愣，登时一双小眼瞪得浑圆，挑起身来，叫道：“我、我知道啦！”转身便走，却又止步会审对着庞统又来一次，“我知道是谁啦！”这才匆匆出府去。　　　　适才忿忿淋雨而入，这下欢欣沐雨而出。　　　　庞统将“赔我鱼”三字吞入肚中，又是恢复了懒懒洋洋的模样，渐渐打起了瞌睡。　　　　这边水上鱼线刚刚扯动，那边司马懿冒雨偷偷翻墙入了侯府。堪堪落脚，便被人提溜了起来。　　　　原是侯府亲卫领队，齐领卫。　　　　“司马大人，若要翻墙，知会末将一声，末将好叫兄弟背着大人进来嘛，何必劳烦大人亲子翻墙呢。”　　　　面对这位特务头子打趣，若非是见得多了，还真看不出这位冷面阎王在说笑哩。　　　　“齐领卫说笑了，哪敢劳烦各位壮士多劳哇。”　　　　齐大亲自给司马懿这只落汤鸡支了伞。　　　　甄宓听闻司马懿前来，便急招他入内。郭寰正抓着他姐夫问东问西，索性也跟着一块儿去了。　　　　司马懿弓腰而入，在殿门之处，便欲行礼，却小小瞄见，貂蝉夫人也在。　　　　“下官司马懿，拜见二位夫人。”　　　　甄宓叫他起身，司马懿不肯。　　　　无法，只好问道，“妾想问大人，大人是否知道君侯的消息。”　　　　司马懿俯首，“下官无能，下官没有探听到君侯的消息。”　　　　甄宓侧首与貂蝉对看了一眼，难掩心中失望，却也只好道，“妾在府中无法为君侯分忧，还请大人多多费心了。”　　　　司马懿直叫不敢，却是窃窃来了一句，“下官想到了一个一探究竟的法子，但还请……”　　　　听司马懿言不尽详，便知是有什么难处。　　　　“若有妾能帮忙的地方，还请大人直言，妾一定竭尽所能。”　　　　司马懿再拜，“要劳烦夫人了。”　　　　♀　　　　先前司马懿翻墙的那处搭上了梯架，墙外停了一辆马车。换装之后的甄宓给灵雎横抱着，向来勇猛的吕将军登时小心翼翼，每下一步，皆似行在冰面之上。　　　　自墙头一跃而下，转头对着卡在一半的司马懿冷声道，“若是甄姐姐出了什么事，本将军拿你是问。”　　　　甄宓红着脸拍了拍灵雎的肩，欲叫她放下来，灵雎不以为意，直将怀里的甄夫人抱进了车里，待安顿好了，才出来。　　　　卡在墙头哆嗦着的司马懿，白着唇称是，最后还是给齐领卫提下来的，司马懿一阵道谢，齐大只给他一记冷眼。　　　　司马懿下来，道了一句失礼，跟着郭寰钻进了马车。　　　　司马懿在车中坐如针毡，若非是为了掩人耳目，他断然不敢和君侯的夫人们同乘，即便有自己的妻妹。　　　　可怜的司马懿都将把脑袋埋在衣襟里，断断不敢抬头。　　　　就连郭寰问些什么，他也都支支吾吾。　　　　马车一路缓行，入一偏僻街道，街上少有行人。马车既停，司马懿自车中蹿出来，抬头瞧了眼那“贾府”二字，便侧身在车边恭候。　　　　郭寰抚着甄宓下车，亦是抬头打量了这府邸，回头对垂首的司马懿问道，“这里是贾公的府邸？”　　　　司马懿曰是，正巧街上并无行人，便斗胆邀夫人稍候，自己上前叫门。　　　　那门童本是要叫主人不见客的，却见门下站着一孕妇，便一时拿不定注意，回身去禀报了。　　　　果然，再见那门童归来，便开门恭请诸位入府了，却将司马懿挡在了外头。　　　　贾诩其名，甄宓常听子桓提起，但也是初见。　　　　被门童引入，看尽贾府之景，虽是丞相麾下倚重的谋士之一，贾诩向来低调，从不主动提出计策，连着府邸，也选在鲜有人经过的地方，少去聚会应酬，亦是从不参和丞相诸位公子之事。当初若非曹子桓大婚，贾诩也不会登门拜访。　　　　贾府装饰简陋，丝毫看不出此乃大臣之府邸，待入了前院，便见一灰发灰须的老人立在门口。　　　　甄宓稍稍福身，“妾身甄宓，见过贾公。”　　　　贾诩亦是躬身行礼，便引二人入屋。　　　　屋中没什么招待，却也沏了茶水。　　　　甄宓尚未开口，便听贾诩道，“夫人有孕在身，实不该出来犯险。”　　　　听出贾公隐有责怪之意，毕竟曾听闻贾公历来明哲保身，从不结党，更不与诸公子结交，如今仗着身孕前来，逼其见客，是强人所难了。　　　　甄宓语带歉意，却是一双眸子直望想对坐老人。“妾身此番前来，亦属无奈之举，还请贾公见谅。妾是有事求于贾公……”　　　　其言未尽，贾诩抬手制止甄宓再说下去。贾诩干瘦却不失风骨，年尽花甲看起来依然精神奕奕。　　　　“夫人的来意，老夫知晓。”贾诩何其人也，曹子桓认其为天下第一聪明人，自然知道甄夫人为何事，问何事，如何来。　　　　“若夫人来打探公子消息，那么老夫也不曾知晓。老夫唯一能告知夫人的是，公子无碍。”　　　　甄宓因贾诩的担保而稍稍舒心，但贾公如此笃定，却叫人不解。　　　　“请恕妾身愚昧，还请贾公解惑。”　　　　贾诩失笑摇头，“看来老夫不说明白，夫人是不会离去了。”　　　　被人戳中心思，饶是甄宓，也是不大好意思。　　　　不料贾诩语出惊人，“既然今日夫人亲子到访，老夫也就知无不言了。”人都到门口了，司马懿还让一孕妇来逼人，如何能不让进。何况，这进与不进，在丞相看来，又有何异，显然被司马懿拉进坑里了呗。　　　　“丞相自始便不会为难公子，公子也永远不会背上谋反的罪名。在丞相心里，世子之位是公子的，这点没有变。之所以用谋反的名义关押公子，是要看看，公子能否熬过去。”　　　　贾诩看了一眼这位甄夫人，除却为其美貌所惊异，便是深觉此女之固执。　　　　无奈，便又开口，“若是公子熬不过去，公子依然会是魏国的世子，可叫公子知道，他头上，有魏公这片天；若是公子熬过去了……只怕这天下，就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