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天气宜人,虽带着凉,却是晴空万里。难得这个时候,邺城却布防森严,便是通往相府的主街,亦少有行人往来。 距邺城十八里,宽大的官道相连,正是铜雀、金凤、冰井三台。而此刻管道两侧,旌旗层层叠叠相连十八里,玄色的旗面赤色的“魏”字有金线镶边,与秋风瑟瑟,飘扬不止。 邺北三台相连,围成宫宇,而宫门上的青石大匾的“魏王宫”三字,刻痕崭新。 昔日,天子册封曹操为魏王,邑三万户,位在诸侯王上,奏事不称臣,受诏不拜,以天子旒冕、车服、旌旗、礼乐郊祀天地,出入得称警跸,宗庙、祖、腊皆如汉制,国都邺城。王子皆为列侯。 一旨既下,天下哗然,只相对于“天子失德,引外邦而分中原”一谈,倒也算不得什么。许会感叹一句,天下终将易主罢。 无独有偶,天子再下旨,封冠军侯曹丕为大汉丞相,肖魏王,剑履上殿,入朝不拜。是才有人恍然,世子之位早定。 有人安然,有人喜,亦有人惶惶不可终日。 毕竟当初魏王关丕公子下狱,有不少人怂恿魏王立曹冲为世子,不过仗得小公子得王心,且年岁尚小,而魏王年岁大,待到来日,臣壮主幼,为权臣,岂不乐哉。 只可惜,魏王不曾动过旁的心思。 如今曹丕新任丞相,将来必定承魏国大统,有人不满其久已,此刻必定自危。岂料曹子桓借着养伤的幌子,赖在女人堆里,浑不管世事,府邸还是那座府邸,只府门上牌匾换了罢。 今日邺城登台称王,翌日许都登坛拜相。献帝将丞相印玺递与曹丕之时,不知他心中何想。 身上披着玄色祭服,头戴七旒,系青玉珠。手接相印,下有群臣高呼,上有天子眼神愤恨,便是献帝隐藏得极好,却依然有丝丝怨气泄露出来。向来对体察女人心性颇有心得的曹子桓,自然看得出来。毕竟于他而言,再复杂的人心,还能杂过女人去? 礼毕,丞相便要入宫敬拜天子,以谢皇恩。 如今位极人臣,其身后跟随者,倒是多了一人。除却典满许仪护卫其侧,吴峫却也跟在身后。 但凡见识过今日这般景象,吴峫心中再不通透,便是愚笨了。他心知曹子桓有上进之心,可却从未发现,原来那高不可攀的位置,竟是离他如此之近。便是在坛下,亦能探测到天子的怨念。 许都皇宫建筑巍峨,可与那魏王宫相比,却显小气了。但到底有国都之尊,冗长的丹陛走了许久,却似走上尽头。历尽午前的拜相之礼,身子明显瘦弱的吴峫已经有限吃不消了,可曹子桓仿若不觉,更没有等他。 待登阶上殿,吴峫觉得那双腿也不是自己的了。 殿门打开,隐约可见殿中高座上,献帝僵直着身体,如此想来,便觉好笑。撇下典许二人,单单叫了吴峫随其入殿。吴峫此行心中蹊跷,却是找不到什么关窍,只按下不提。现要进殿面见天子,倒是难得觉着心慌。坦言当初见魏王,也不见如此。 曹子桓提脚便跨进建章殿中,剑履上殿者除却魏王,便是丞相曹丕,他可执剑不脱鞋,吴峫却不行,只好在殿外褪/去鞋履,才小步跟上。 进得殿来,曹子桓撩摆跪下,行了个大礼,高声唱道:“臣曹丕,参见陛下。” 吴峫本想窃窃抬首瞧一眼那天子是何模样,却叫“入朝不拜”的丞相给吓得赶紧伏身跪拜。 献帝被曹丕的动静惊得从宝座上跳起,竟是要下阶扶起他,“丞相,曹丞相。爱卿这是做什么嘛,爱卿见朕不必跪拜。” 献帝殷勤,曹子桓绷着脸道一句“臣不敢”,便自顾自起身了。可怜吴峫不知该如何,依旧伏在地下。 心中尴尬却面上不显,掩住内心大骂,依旧摆出个“吾家孩儿初长成”的喜悦来,抚掌叹道,“当年的翩翩少年,如今亦成我大汉丞相了,爱卿之功德,冠绝古今哇。” 曹子桓颔首谦让一句,“臣不敢,臣不如家父远矣。” 献帝面色一滞,却是再笑,看了地下俯首的人一眼,故作讶异,问道:“这是何人哇?” 曹子桓亦是一副“这才记起来原来身边还有人”的样子,对献帝道:“这是臣的侍从,名唤吴峫。臣今日带他前来面圣,是他心念陛下久已,想要一窥天颜,以完平身之愿。” 献帝不知曹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只好顺水推舟,“哦?抬起头来。”不叫吴峫起身,是给曹丕一个下马威罢了。 吴峫不置可否,听得头上丞相一声轻斥,这才赶忙抬起头,正大光明看向那大汉天子。只这么一抬首,二人四目相对,却是愣在当场。 曹子桓迫不及待地便要好好看一看他们父子相见的好戏,却只怕他们碍着自己在,言不由衷,倒是先行告退。回首一望献帝面色青白变换,心中便凭空生出了爽意,甚至开口道,“臣便不打扰陛下了。” 待曹子桓退下,建章殿中气氛出奇诡异。 龙纹玄色祭服下,颤抖的双手被广袖遮掩,献帝紧盯地下跪着的人,张口半晌,才问出一句,“你叫吴峫?你家父为何人?” 曹子桓没心思在殿外干等,也无心听他们的墙角,殿中巨细,自会有人传达。便往永巷去,见一见自家妹子过得如何。 当日曹玉入宫,十里红妆,其阵势,丝毫不逊色于皇帝大婚。可惜当初献帝在董卓手中年岁尚小,还不曾婚娶,待得漂泊在外,才娶了伏念之女伏寿。其婚礼之简陋,怕也繁复不过田间夫妻了。 永巷乃后宫之所,外臣无诏不可踏足。只曹丕进出无可阻拦。 永巷之主为皇后,如今伏皇后的长秋宫不是冷宫却甚似冷宫。自曹妃入宫始,献帝便从未出过甘泉宫半步。 可惜入了甘泉宫,却进不得她的寝殿。曹子桓对着里头喊了一句,“玥儿,不见见阿哥么?” 曹玉死活不出来,隔着殿门对着外头的二哥道,“不见,就不见。” 曹子桓亦是贴着殿门,往里头问道,“玉儿有没有受欺负?” 曹玉一身宫装,甚是华美,却是大剌剌地靠着门上,昂首哼了一句,“谁敢。” 无奈摇头,“那就好。玉儿是不是还怪阿哥没送你,不是阿哥不愿意……” “没有!”曹玉对着外头吼道,“没怪你,是我自己无聊罢了!”手里搅着帕子,心底出奇的烦躁。 曹玉心中所烦,却不敢叫他人知晓。 外头还敲着门,“好妹妹,让阿哥看一眼好不好,就一眼。” 岂料曹玉一哼,“阿哥还是回去哄你自己的女人去!”便是曹子桓如何叫唤,也再不回话了。 无奈,便向妹子身边的侍女打探。凡陪曹玉入宫者,皆是卞夫人亲自安排,自然是信得过,只其中还安插着曹子桓自己手底下的人,与皇宫中其他探子相呼应,好有个照应。 听得献帝夜夜留宿于甘泉宫,曹子桓脸都黑了,可手下人吐露的意思,怕是曹玉并未与刘协圆房。 心中狐疑,知道自家妹子心中有中意之人,却如何也不说,偏是要入宫。既然叫了手下人听曹玉差遣,便嘱咐了他们,若曹玉有所需要,皆要满足。 妹妹不愿见他,曹子桓嘴角耷拉着出了甘泉宫。此宫入其名,引有温泉水,曹玉入宫前,刚好修缮完毕,可见父亲早有打算。 可一出甘泉宫,便碰上一人。 曹子桓定定望她几瞬,只拱手作揖,道:“臣见过皇后殿下。” 伏皇后似乎丝毫不介意其无礼,隐隐笑曰,“孤倒想知道,曹丞相是不是对每个女人都是一样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