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三人一筹莫展的时候，一辆军用越野车开到了军区大院门口，警卫按规定要求开车的人出示证件。谢臻发现车牌号很熟悉，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坐在越野车副驾驶座位的男子非常警觉，察觉到有人在窥探，立刻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向谢臻所在的地方张望。　　　　谢臻恰好也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四目相对，两个人全都惊呆了。　　若非谢舒瑜眼捷手快，扯了一下谢臻的衣袖，谢臻差点条件反射喊出“爸爸”这两个字。　　　　坐在副驾驶座位的男子正是谢臻的父亲谢得昶，1993年的时候他还只有三十三岁，儿子六岁，而从2015年进入催眠情境的谢臻今年二十八岁。　　　　也就是说父子俩的年龄相差二十七岁，可是现在，两人只差了五岁，跟失散多年的双胞胎似的，不仅身材相似，长相相似，连身上的气质也相似。　　谢得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是咱老谢家的人，第二个反应就是这家伙该不会是自己老爹在外面生的私生子吧，要不然怎么会跟老头子长的这么像？　　　　谢臻看着年轻了二十二岁的父亲，心里百感交集。　　他已经不大记得父亲年轻时的模样，半年前，他离开北京的时候，他的父亲头发花白，皮肤松驰，额头上好几条抬头纹，眼角边全是皱纹。当时他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去上海，谢得昶得知他又要出远门，急匆匆地赶回来，拦在门口厉声喝令他不许外出。　　　　谢臻跟父亲解释，他这次出门不是无所事事到处游荡，而是准备去上海找催眠师帮助谢舒瑜治病。可是谢得昶依旧不允许他出门，理由是谢家人丁兴旺，有的是能人，不必非得谢臻出马。　　　　谢臻觉得他的父亲真不可理喻，他又不是古代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整天让他呆在家里干什么。　　　　“你放屁，老子什么时候说过要你整天呆在家里了，我是看不惯你那吊儿郎当的德性......”谢得昶觉得这个儿子真不让他省心，小的时候调皮捣蛋，整天闯祸，长大了不务正业，整天不着家，不好好管教，将来准是一个二流子：“你看看你，都快要三十岁的人了，还一事无成，要理想没理想，要事业没事业，要目标没目标......整天跟个剑客似的四处流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没爹没妈是个孤儿，知道的都在背后戳我脊梁骨，说我虐待你了，才害得你整天往外跑......”　　　　“反正在你眼里，除了部队就没一个好单位，除了当兵的就没一个好人！”谢臻没好气地说道。　　谢得昶勃然大怒:“你个兔崽子，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　　　　“你是没说过，但这不代表你没有这样想过。当年我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创业，你差点没把我给打死。”谢臻没好气地嘟嚷道：“你喜欢当兵，当一辈子也没关系，别拉着我。咱老谢家当兵的人这么多，不差我一个，你就让我做些我喜欢做的事情不行吗？非得让我跟你一样，一辈子都穿这身绿皮，我志不在此......”　　　　“那你此在哪里？经商？赚钱？创业？泡妞？”谢得昶越说越气、越说越怒：“我真的搞不明白，当兵有什么不好？有的人想穿绿皮都穿不上，你明明已经穿上了，偏要脱下来，你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什么都没想，只想按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我不喜欢受约束，也不想过朝九晚五的生活，经商正合适......”　　　　“你那是经商吗？啊，你那个样子是经商的样子吗？”谢得昶大声咆哮：“上班打游戏，下班泡歌厅，有事没事就往外面跑，狐朋狗友一大堆，这样的经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能成功才怪！”　　　　“我懒得跟你吵，反正在你眼里，我胸无大志，好好的兵不当，偏偏要不务正业，好好的机关不进，偏要去搞歪门邪道......不过有一点我要澄清一下，我上班时间从来不打游戏，你看到的那一次是中午休息，我闲着没事干这才上网打了一会儿CS。我也没有经常泡歌厅，那一次是我一发小过生日，大家好久没见面，喝HIGH了才去唱歌。”　　　　“哟，这么说还是我冤枉你了！”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观念不同的父子两个吵得不可开交。谢得昶觉得跟儿子无法沟通，便动用暴力手段，用皮带抽打谢臻。　　谢臻觉得跟父亲无法沟通，将行李箱扔到绿化带里，然后从三楼窗口翻身跃下。　　　　“你个兔崽子，有种就再也不要回来！”谢得昶站在窗户边，指着谢臻的背影气急败坏地叫道。　　“不回来就不回来，我有手有脚，离开老谢家还会饿死不成！”谢臻从绿化带里捡起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军区大院。　　　　父子两个都是倔强固执的臭脾气，谁也不觉得自己有错，谁也不愿向对方低头。这半年来，父子两人愣是没通过一个电话，也没发过一个短信。　　谢臻原本以为自己会一直在外面飘泊，不知哪一年才会回来，可是此刻，看到年轻时候的父亲，不知怎么的，眼眶一阵阵发酸。　　　　岁月不饶人，他的父亲年轻时候原来是这样的英俊帅气，头上没有一根白头发，眼角几乎没有皱纹，眼睛闪闪发光，目光炯炯有神，整个人的精气神跟中年时候完全不一样。　　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是不知不觉变老，谢臻的父亲却是一下子变老的，当年谢臻执意要从部队转业，谢得昶死活不同意，父子两个闹得不可开交。谢臻一怒之下离家出走，半年后回来，发现他的父亲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如果自己顺从父亲的心意，留在部队里，父亲是不是会跟以前一样，每天精神抖擞，走路都带风？如果当初将不想呆在部队的想法告诉父亲，好好跟他商量，而不是先斩后奏，父亲不会发那样大的火，父子俩的关系也不会闹到那么僵。平生第一次，谢臻开始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　　　　军人特有的作风是雷厉风行，谢得昶推开车门走下车，径直走到面包车边：“你是谁？从哪里来？到这里干什么？”　　这语气怎么这么像审犯人啊？严姿暗暗嘀咕。　　　　谢舒瑜不由得想起了一首古诗：少小离乡老大回，乡音难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谢臻却早已见惯不惯，和谢舒瑜对视了一眼，两人推开车门下车，一个喊“叔叔”，另一个无法喊“爸爸”，也只能喊“叔叔”。　　　　谢得昶看清了谢舒瑜的长相，心里又是一惊，怎么又来一个疑似老谢家的人？待到听见谢舒瑜张口叫自己叔叔，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呃，大姐，你叫我什么？”　　　　或许是近乡情怯，也或许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起，谢舒瑜双手抚着脸庞，泪水滚滚而下。　　“那个、那个叔叔，咳咳......是这样的，我们来自河南，我叫谢林峥，我姐姐叫谢林岚，这是我们的身份证......”谢臻将两张连民警都看不出破绽的一代身份证递给谢得昶，继续睁眼说瞎话：“我父亲叫谢得成，在河南老家务农......我爷爷叫谢溪言，不过在很多年前死在了战场上......”　　　　“你说什么？你爷爷叫谢溪言？”谢得昶惊叫道：“他是哪一年出生，哪一年战死的？”　　“我爷爷出生在1926年，死于1947年......”　　　　“你爷爷有几个兄弟姐妹？他们现在在何处？”　　“听说有一个哥哥、三个弟弟，不知道他们现在都在哪里？也不知道是否还活着？那时兵荒马乱的，都失散了......我爷爷还有一个妹妹，不过出生后没多久就夭折了......”　　　　许多人只知道谢得昶的父亲弟兄五个，很少有人知道他还有一个妹妹，听到这里，谢得昶心里再没怀疑，当即决定带他们进去认亲。　　　　在警卫处填了登记表之后，谢臻跟在谢得昶的车子后面，以二十码的车速慢慢驶进军区大院。　　在外人眼里神秘莫测的军区大院，其实就是军人家属院，和许多小区差不多，院中都是一栋栋楼房，不过绿化较多，配套设施也较多，操场、篮球场、健身房、幼儿园、菜市场、小卖部、美容美发厅......样样俱全，足以满足军属们的生活需要。　　　　谢舒瑜自从十八岁那年离家去外地上大学，至今已有十三年没回来，看着车窗外那一幕幕熟悉的建筑和景色，不由得泪流满面。　　　　“心里还恨吗？”严姿问道。　　谢舒瑜点点头，声音非常沙哑：“有一点！”　　　　“后悔吗？”　　“也有一点！”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你还会做这样的选择吗？”　　谢舒瑜摇了摇头，目光茫然，双眼通红：“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