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往医院的路上,严姿打了好几个电话给田昱辰,听到的全部是:“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也不知是田大少的手机没电了还是将她拉入了黑名单。 谢臻说了几个笑话,试图缓解严姿焦虑不安的心,结果发现严姿根本听不进去,便放了一首轻音乐。 在严姿第一百零一次抬腕看时间时,车子终于开到了XX医院。 无数的灯光将医院照得如同白昼,救护车的警笛声、急匆匆的脚步声、时断时续的哭泣声、病人家属的嘈杂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谱成一首让人紧张和提心吊胆的歌曲。即便是经过此地的路人,也会对医院这个庞然大物生出恐惧感,更何况是有亲朋好友在里面抢救的患者家属。 不待谢臻停稳,严姿就跳下车,踉踉跄跄地奔到急诊大楼。 自动感应门一打开,一股浓重的药味就扑鼻而来,严姿的一颗心简直要跳出胸腔。在玻璃感应门关上之前,她回头看了看东方发白的天际:要是季烽再也看不到今天的太阳怎么办? 相比摩肩接踵的白天,凌晨时分就诊的人很少,急诊大厅安静无比,严姿每迈出一步,都能听到“咚咚”的脚步声。她不敢大步奔跑,生怕自己的脚步声会穿墙,惊扰到在急诊室里抢救季烽的医生;更不敢向服务台值班的护士打听情况,生怕她们回答她:“我们已经尽力了,请病人家属节哀顺便!” 快要走到抢救室时,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严姿以为是谢臻,回过头一看,发现是一名年龄跟宋伟诚差不多的年轻人,身高大约一米八,长得很帅,相貌称得上眉清目秀,只是走路时右腿有点瘸。 那人满脸焦急,走路大步流星,很快就追上了严姿。在并排前行时,他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一个在心里想,这名男子很可能是宋伟诚的发小,绰号叫做大明,文化程度不高却极有才智的老乡;另一个在心里想,这名女子很可能是季少的女友,高中毕业那年自杀并昏睡了三年的植物人。 抢救室外的走廊里站满了人,季烽的父母家人早就到了,许多亲朋好友也到了。向来光彩照人的季彩蘋脸色苍白,头发缝乱,眼睛哭成了熊猫眼;身体一直不好的王苏珍歪倒在椅子上,捶胸顿足,哭得差点晕过去;一把年纪还瞒着老婆包二奶的季阿四手里夹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满脸疲惫及憔悴;被季家亲朋好友戏谕黄金矿工的顾桦明眉头紧锁,一脸担心;向来美女不离身的田昱辰双手抱臂,不停地在走廊里走来走去;还有几个脸熟却叫不出名字来的男女老少,却坐却站,心里全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脸上全都摆出一副焦虑不安、忧心忡忡的样子…… 严姿看到他们时,他们也看到了严姿。季彩蘋紧绷的情绪顿时失控,尖叫着冲向严姿:“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我要打死你这只狐狸精,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勾引我儿子……” 第一个有机会阻拦的人是王苏珍,不巧的是,这位老太太对严姿深恶痛绝,若非身体不适,没有人扶的话,连走路都困难,她肯定会和季彩蘋一样,先将人打一顿,出一口心中的恶气再说。 第二个有机会阻拦的人是顾桦明,但他向来惧内,根本不敢阻拦,反而还向后退了三步,好让季彩蘋顺利地从他面前经过。 第三个有机会阻拦的人是田昱辰,如果是以前,看在季烽的面子上,他肯定会出手相助,现在不落井下石就已经不错了。 所有人都认为严姿是罪魁祸首,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季彩蘋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咚咚咚”的奔到严姿跟前,手掌高高扬起,恨不得一巴掌将她拍成肉泥。 严姿听到了季彩蘋的叫骂声,看到了众人脸上的厌恶之色,既没有逃,也没有躲,因为身体虚弱的她根本就没有力气反抗,也没有力气逃跑。 走到这里,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衣服早已被冷汗浸湿,脸色白得跟墙壁有的一拼,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脑袋里好像有一群蜜蜂,嗡嗡叫个不停……这种状态别说施展催眠术,能够站稳不摔倒就已经不错了。 严姿伸手扶住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等着季彩蘋那一巴掌打下。 田昱辰看她一副引颈受戮的样子,倒是不忍心起来:“住手!阿姨,不要打她……” 季彩蘋充耳不闻,一只手抓住严姿的长发,另一只手狠狠扇向她的脸。 严姿闭上了眼睛,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英俊帅气的脸庞。 出手相助的人竟然是瘸了一条腿的大明! 说实话,余冬明对严姿也很有意见,但他是个极聪明、极理智,也极有分寸的人。季彩蘋当着他的面殴打严姿,他要是敢袖手旁观,等到季烽伤愈出院,绝对饶不了他,说不定还会连累宋伟诚。他们兄弟俩好不容易才躲过那帮人的追杀,实在不想再过那种比流浪狗还要凄惨的生活。 紧接着,抓住严姿头发的手也松了开来。 谢臻紧赶慢赶,总算及时赶到了。 季彩蘋怒火中烧,正待要破口大骂,迎面对上了一双寒星般的眼睛。 谢臻紧抿着嘴唇,面色异常严峻,一只手搂着严姿的腰,另一只手扣住季彩蘋的手腕,轻轻一甩,便将季彩蘋甩开。 好在谢臻不欲多事,力度控制得相当精准,季彩蘋摇摇摆摆,接连倒退了好几步,然后一个趔趄,一屁股坐下,正好坐到椅子上。 军人特有的凛冽之气扑面而来,欺软怕硬的季彩蘋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结结巴巴地丢下一句话,站起身就跑:“如果我、我儿子……有、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我一定会让你赔命……” 严姿没有理睬季彩蘋,转身抱住谢臻的腰,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声呢喃:“季烽还在里面抢救……” 谢臻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能理解也能体谅严姿的心情,沉默了片刻,轻声安慰道:“所谓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会没事的,你不用太担心。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我相信他很快就能苏醒过来,用不了多久又能活蹦乱跳了……” 一边说,一边轻抚严姿的长发。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两人不是普通的朋友,而是亲密的情侣。季彩蘋和顾桦明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虽然他们一直希望儿子和她分手,但是主动抛弃是一回事,出轨背叛又是另一回事,严姿这么做,明显是不将季烽放在心上,也不将季家放在眼里。 田昱辰万万没有想到严姿这么快就移情别恋,要知道,严姿是去年暑假才苏醒的,醒过来后还卧床休养了半年,等到过年才下床活动,两人是怎么在季烽的眼皮子底下勾搭上的呢? 明知对方不好惹,还去招惹人家,那是傻瓜才会干的事。田昱辰轻轻打了个响指,四名训练有素的保镖立刻将谢严两人围在中间。 一名年轻的护士听到嘈杂声,从抢救室里走出来,看到这一幕,说道:“医院里不得大声喧哗,也不得打架斗殴!” 田昱辰双手插进口袋里,摆出一副狂拽酷霸吊炸天的样子,阴阳怪气地说道:“谁大声喧哗了?谁打架斗殴了?你指出来,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所有人全都转过头,看向那名维护秩序的小护士。 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小护士败下阵来,脸红耳赤地退回到抢救室里。 田昱辰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双臂甩开,气势汹汹地走到距离他们五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伸手指着谢臻的鼻子,质问严姿:“他是你什么人?” 严姿差点脱口说出“他是我老公”这五个字,话到嘴边连忙改口:“他是我男朋友!” 这句话一说出口,立刻激起了公愤,季彩蘋和顾桦明的脸色顿时黑得跟锅底似的,田昱辰等一帮死党更是气愤填膺。 四名保镖全身紧绷,只待一声令下,立刻群起而攻之。 谢臻将严姿藏在身后,脖子一扭,双拳一握,走廊里立刻响起一连串“格格格”的脆响声。即便以寡敌众,他也毫无惧色,眼神跟刀子似的刮向众人。 有的人一看就是怂包,有的人一看就是高手,谢臻无疑属于后者。此刻气势全开,看上去更加不好惹。田昱辰等人被他看得心中发寒,而四名保镖的额头上全都沁出了冷汗。 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眼看就要打起来,余冬明的心不由得提到了噪子眼。 严姿叹了一口气,从谢臻身后走了出来,对田昱辰等一帮死党说道:“不是我背叛了季烽,而是他放弃了我。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季烽觉得我不是他理想中的另一半,决定和我好聚好散……我是在和他分手之后另交男朋友的,你们要是不相信,等季烽伤势好转,让他亲口告诉你们好了。” 田昱辰等人见严姿的样子不像是撒谎,不由得信了几分。几个人用眼神交流了一下,田昱辰放了一句狠话:“这件事我姑且相信你,不过,等疯子从急救室里出来,我会亲口问他。要是他说的和你告诉我们的不一样,哼哼……到时别怪我心狠手辣!” 话音刚落,一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太太抖抖索索地从急诊大厅那边走了过来,走到抢救室外时,正好有一名护士路过此地,急得六神无主的老太太拦住护士的去路,结结巴巴地问道:“有、有人打电话给我,说、说我的儿子出、出了车祸,在XX医院抢救,请、请问是不是在这里?” “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他、他叫潘金龙,是一名货车司机,听说是在沪榆高速上酒驾,然后出了车祸……” 尽管潘老太太已经上了年纪,样子看上去非常可怜,可是季彩蘋和田昱辰等人的目光全都非常不善,严姿猜测,这位潘金龙必定就是肇事司机。果然,潘老太太话音刚落,季彩蘋立刻叫骂开了:“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你儿子喝了那么多酒,还开车上高速,自己找死不要紧,还害得我儿子受了重伤,到现在还在抢救……” “扑通”一声,潘老太太跪了下来,哭着认错:“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没有教育好他……” “你别跪我,跪我也没用!”季彩蘋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咬牙说道:“要跪你就去跪医生,求他们务必要保住我儿子的命,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潘老太太立刻膝行到护士面前,可怜巴巴地说道:“医生,求求你一定要保住那个小伙子的命……” “啊呀,这可使不得……老太太,您快起来……”年轻的护士连忙将潘老太太扶了起来:“救死扶伤是我们的天职,我们会尽全力抢救每一个伤者的……” “吱嘎”一声,抢救室的门打开,一名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口罩的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谁是潘金龙的家属?” 潘老太太浑浊的眼睛里立刻闪烁出希翼的光茫:“我、我是潘金龙的妈妈……医、医生,我儿子他、他没事吧?” 医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只有你一个人吗?还有没有其他家属?” 潘老太太听出了言外之意,整个人摇摇欲坠:“只有我一个,十年前孩子的爹生病死了……我、我们不是上海人,在这里没有亲戚朋友……医生,我儿子没事吧?” “对不起……”医生将潘老太太扶到椅子上坐好,这才艰难地开口:“我们已经尽力了,请节哀顺便……” “嗷……嗷……”急诊室外顿时响起了老妇人撕心裂肺的大哭声。 季彩蘋一把扯住医生的白大褂,歇斯底里地叫道:“你们一定要救活我的儿子,救活了我给你们每人一百万,不,一千万……我保证说话算话,我儿子是鑫申集团唯一的继承人,我们季家有的是钱……”说完,转头看向顾桦明:“老公,你快把我包里的银行卡拿来……” “这位女士,你不要激动,请你冷静点,听我说……”医生伸手抬了抬因为拉扯差点摔到地上的眼镜:“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我们不会收你的钱,但我们会尽全力抢救你的儿子……” 顾桦明满脸焦急地问道:“那我儿子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所有亲朋好友全都围了上去,医生顿了片刻,决定实话实说:“还在抢救中,情况很不乐观,随时会有生命危险,请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啊……”季彩蘋双眼一翻,晕倒在老公怀里。紧接着,身体衰弱的王苏珍也晕倒在地。 走廊里顿时乱成一团。 经过一番抢救,两人先后苏醒。 季彩蘋不顾众人反对,强行回到抢救室外的走廊里。而王苏珍则是住进了高级病房,医生给她开了一张输液的处方,在第一瓶盐水挂到一半时,季阿四接到一个电话,走出病房。半分钟后,王苏珍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打开一看,发现是季彩蘋通过微信发来的视频。 这个时间点,如果是别人发来的,她肯定不会看,但季彩蘋发出的,她肯定会看。 她立刻点开视频,首先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间布置得非常温馨的卧室,然后是悬挂在墙上的婚纱照…… 不等王苏珍疑惑,季彩蘋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发这种视频给她,镜头一下子拉近,她看到了新娘子的脸,这是一个陌生的女子,长得非常漂亮,身材跟模特儿有的一拼。 拍视频的人应该是早就计算好了,给了她三秒钟时间观看。三秒过后,镜头往左拉宽了一点,露出了一张熟得不能再熟的脸庞——赫然是她的老公季阿四! 王苏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她怀疑这是不是季彩蘋搞的恶作剧时,卧室的门被人推开,她看到了他的老公,还看到了婚纱照上的女子,两个人一进门就亲吻,没一会儿就倒在了床上…… 王苏珍不由得伸手捂住了心脏的位置,她有心脏病,常年吃药。好在视频没有播那些看了会长针眼的情节,而是换了一个场景。 阳光、海水、游轮,他的老公一只手搂着那个妖精,另一只手握着一根鱼竿。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闯入了画面:“爸爸,这种红酒的味道很不错,你要不要尝一下?”一个同样年轻的姑娘在甲板上招手:“爸爸、妈妈、哥哥,你们全都过来,拍全家福了!” 一张全家福出现在视频里,季阿四左手搂着小妖精,右手搂着大妖精,站在小伙子的前面,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王苏珍感到自己的心都要碎了,镜头再次转换,一张亲子鉴定书出现在眼前,停顿两秒后,又出现一张亲子鉴定书…… 在心脏停止跳动前,王苏珍知道,勾走他老公的妖精名字叫做沈金红,两人生了一对双胞胎,哥哥叫做沈李文,妹妹叫做沈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