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彩蘋披头散发地坐在最靠近抢救室的椅子上，双目死死地盯着门把手，喉咙里时不时发出一声仿佛快要断气似的呜咽声。周围只要有谁发出一丁点动静，她就紧张得全身发抖，很显然，医生的那一番话将她给吓到了。　　　　顾桦明看样子也被吓得不轻，像个门神似的守在门边上，眉头深锁，脸色焦虑，嘴唇白得一丝血色都没有。　　　　一年三百六十五个夜晚，夜夜有美女相伴的田昱辰也是坐立不安，每隔几分钟就转头看向紧闭的手术室大门，心里既盼那扇门快点打开，又怕开门后得到的是不好的消息。　　　　不知道是那一世相伴二十多年养成的情谊，还是原主残留下来的情绪，严姿只要一想到季烽有可能会撒手人寰，她就没法冷静下来。跟季彩蘋一样，她的身体不停地发抖，额头上布满了冷汗，泪水完全不受控制，不停地往下流。　　　　谢臻试图安慰她，可是严姿根本听不进去。她拼命地绞着双手，手心里全是汗水，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咬破了也没感觉到痛，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急诊室的大门，一颗心“扑通扑通”的狂跳。这一刻，她不再是视世人为梦游者的催眠师，而是跟所有普普通通的世人一样，害怕医生挽救不了季烽的生命。　　　　她从来不信神明，可是此刻无比希望这个世界上有神仙，无比希望他们能够听到她的祈祷，不要带走季烽的生命，哪怕折寿十年，她也愿意交换。　　　　当东方天际现出第一道曙光时，套着透明保护壳的手机从王苏珍的手里滑落，掉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不知道是空调温度开的太低，还是什么原因，守在抢救室外的季彩蘋激淋淋地打了个寒颤，她下意识的站起身，四处寻找：“我爸妈呢？”　　　　“你妈妈刚才晕过去了，现在在高级病房输液。你爸爸不放心妈妈的身体，在那边陪护。”顾桦明低声说道。一边说，一边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发现快要到五点钟，便站起身，朝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这家医院的卫生工作做得不错，走廊打扫得一尘不染，地砖光亮得可以看到自己的倒影。顾桦明低着头，看着地砖上倒映出来的扭曲变形的影子，心底深处莫名生出一股悔意。如果自己正确看待孩子的恋情，不支持，也不强烈反对，他的儿子绝对不会产生逆反心理，说不定等到新鲜感过去，自然而然就会与严姿分手，说不定就不会遇到这种倒霉事……　　　　做工精致的皮鞋踩在地砖上，发出“哒哒”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听上去尤为清晰。　　好多人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顾桦明，看到他走的方向通向卫生间，便收回了视线，除了严姿和谢臻。　　　　先前担心季烽没命，严姿无暇他顾，也无心多想，此刻听到夫妻俩对话，看到顾桦明抬手腕看时间，再看到他走向卫生间，心里立刻升起了一抹古怪的感觉。　　　　王苏珍晕倒被人送到高级病房，季阿四不放心病弱的老妻，留在那边陪护，季彩蘋并非不知道，只是她太过担忧儿子的安危，忘了这件事情。　　顾桦明意志力比妻子坚强，记忆没有出现偏差也罢了，可是他抬腕看时间是几个意思？要知道，这是上厕所，不是上下班，没有“到点”的说法，想不想上，什么时候上，只跟肚子或者膀胱有关系，跟时间不搭界。　　　　谢臻当过兵，受过严苛的训练，总觉得顾桦明说话时的肢体、表情有些不对劲，便多看了几眼。这么一看顿时就看出问题来，顾桦明是想去和人约会还是怎么滴？脸上这副“时间到了，我该出发了”的表情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怀疑之色。　　有的事经不起推敲，有的人经不起怀疑。顾桦明之所以抛弃热恋中的女友，都是因为他的父亲生了重病；他之所以会和季彩蘋结婚，都是因为季家肯掏钱给他父亲看病。季烽并不是爱情的结晶，顾桦明有多爱儿子？答案是不知道。　　　　季彩蘋虚伪、势利、自私、凶悍……身上的毛病一大堆，但若是季烽危在旦夕，她必定会奋不顾身地冲上去，哪怕用自己的命换儿子的命也在所不惜。顾桦明呢？他肯换吗？答案是未必。　　　　尽管没有回头看，顾桦明依旧能感觉到有人在看他。尽管问心无愧，可当那两道视线投在他背上时，他的心底深处依旧生出了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直到转过弯，投在背上的视线消失不见，他才松了一口气。　　　　如他所愿，卫生间里空无一人。　　为防有人闯进来，他关上了门；为防有人偷听到他的话，他打开了水笼头。当“哗哗”的流水声音响起，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屏幕，拨了十一个数字，然后按下通话键。　　　　因为季彩蘋经常偷翻他的手机，为了防止发生不必要的麻烦，他并没有将这个号码存进通信录，而是牢牢记在心里，并且每次结束通话，他都会删掉通话记录。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么多年，季彩蘋愣是没有发现他的秘密。　　　　电话一拨出，听筒里立刻传来姜育恒唱的“梅花三弄”的主题曲。直到唱到“梅花三弄风波起”这一句，电话才接起，首先传来的是哈欠声，接着是女人没睡醒时那种既有点慵懒，又有点气愤的声音：“你干嘛这么早就给我打电话？我昨天晚上忙到十二点才睡觉……”　　　　“季烽出车祸了……”顾桦明说道，背对着窗户的他并没有发现一只蜘蛛从窗外爬了进来。　　“啊……”女人吓了一大跳，睡意全消：“他没事吧？”　　　　“还在抢救，不知道能不能捡回一回命？”　　“怎么回事？季烽怎么会出车祸的？”　　　　“他送一个朋友回家，在沪榆高速上被人追尾。对方酒驾全责，送到医院没抢救过来……”　　“哎，季烽这孩子的运气怎么这么不好，怎么老是遇到倒霉事？”女人在电话那端叹息：“我听李文说，季烽谈了一个女朋友，这个女孩子据说是他高中时的同学，长得很漂亮，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开煤气自杀，成了植物人，整整昏睡了三年，前段时间终于苏醒过来，季烽是不是为了送她回家才出车祸的？”　　　　顾桦明沉默了一会说道：“……算是吧！”　　女人又发出一声叹息：“哎……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不过季烽福大命大，我相信他一定会没事的……”　　　　这一次，顾桦明沉默了足足十五秒，才说道：“我可以相信你的话吗？或者换一个说法，你能让我安心吗？”　　“你什么意思？”女子的声音顿时沉了下来：“我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不安心？”　　　　“你心里明白……”　　“我不明白！”　　　　顾桦明：“……”　　女子呵呵冷笑：“难道你怀疑季烽这次会车祸是我指使人干的？顾桦明，你把我当什么了？难道在你心里，我是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子吗？”　　　　顾桦明喃喃地说道：“我没有这样想……”　　“你没有这样想，干嘛说这种话？”女子气得胸脯不住起伏：“我懒得跟你吵，反正我没干，信不信随你！”　　　　顾桦明心里一个激灵，连忙道歉，只是他刚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对方就挂断了电话。他发了一会呆，这才点开手机，编辑了一条道歉的短信，发送给这名女子。只是对方大约真的生气了，等了半天也没等来回复。有心想要再发送一条，又怕对方已经回床上睡觉，犹豫良久，终于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将那一条已发送成功的短信删除，然后关掉水笼头，打开门，魂不守舍地走到抢救室门口。只是他前脚离开卫生间，那只蜘蛛后脚从窗口爬了出去。 　　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静静地站在树下，待到蜘蛛到手，立刻转身离开。　　　　严姿学过心理学，也学过读心术，很想看看顾桦明的眼睛，很想通过这扇心灵的窗户，看看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只可惜找不到机会。一则顾桦明戴着一副茶色的金丝眼镜，二则他一直垂着头，不和人对视。　　　　当太阳从东方升起，抢救室的门终于再次打开，一名脸色疲惫、眼睛里布满血丝的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谁是季烽的家属？”　　　　严姿猛的站起身。　　她的身体原本就比一般人虚弱，昨天进入谢舒瑜的催眠情境又耗费了大量的精神力，未曾好好休息，此刻情绪太紧张，起得太急，顿时眼前金星乱飞，脑子里轰轰作响。若非谢臻及时扶住她，摔倒的概率为百分之九十九点九。　　　　顾桦明和季彩蘋同时开口，一个说：“我是他爸爸，请问我儿子怎么样了？”另一个说：“我是他妈妈，我儿子没事吧？”　　声音发抖，人也在发抖，顾桦明整个人都在摇晃，季彩蘋双腿软得站都站不起来。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噪子眼，生怕会听到这样的话：“病人伤势过重，抢救无效死亡，你们进去见他最后一面吧……”好在老天有眼，他们等到的是好消息，医生说道：“不要担心，你们的儿子经过抢救，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他头部受伤并有脑震荡的现象，腿部也有骨折现象，需要转入ICU病房进行监护……”　　　　只要人没事，骨折什么的不足为虑，再说现在的医学这么发达，好好休养，总有痊愈的一天。众人提到噪子眼的心终于放回原处，季彩蘋喜极而泣：“我、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暂时还不行，季女士请您稍安勿躁……”医生挡在门口，耐心地说道：“您儿子刚刚做完手术，身体虚弱，抵抗力低，需要马上转入ICU病房，由专业的医护人员观察、监测，并进行相应的治疗……不过等到规定的探视时间到了，您可以进去探视并安慰您儿子。”　　　　“好的、好的……”季彩蘋抹了把眼泪，语无伦次地说道：“谢谢您，黄医生，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我此刻的心情，总之，非常感谢……”　　“不用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黄医生说道：“如果您需要了解您儿子的身体和病情，可以和医护人员沟通，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到我的办公室来找我……”　　　　严姿将头埋在谢臻的肩膀上，过了好一会才收住眼泪。　　所有人都欢欣鼓舞，庆幸季烽福大命大，逃过一劫，除了余冬明，没有人记得还有一个人也出了车祸，那就是季烽私人聘用的司机宋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