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王苏鸿走远，严姿抬脚迈过绿化带，向着山龙和银花离开的方向走去。　　直觉告诉她，这对夫妻不会走远，肯定就在附近，等潘老太太出来，再一起回家。对于这一点，她没有料错，走出医院大门，只走了不到五分钟的路，严姿就在一座立交桥边上，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附近找到了这对夫妻，但她没有料到的是，这对夫妻不知道因为什么打了起来。　　　　在明亮的路灯照耀下，银花披头散发，像个疯婆子一样扯着山龙的衣服，歇斯底里地尖叫，还不停地抬脚踢打山龙。严姿站在马路的另一边，听不清她在骂什么，只隐隐约约听见“钱、房子、离婚……”等几个字眼。　　　　山龙衣服被撕破，一张黑脸涨得通红，嘴里不停地叫嚷，可惜银花根本听不进去，还伸出右手，打了山龙一个响亮的巴掌。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银花的这个举动彻底惹恼了山龙，他伸出双手，用力一推，将银花推倒在地上，然后飞起一脚，狠狠地踢在银花的肚子上。　　　　银花痛得身体弯成了虾米，可她兀自嘴硬，伸出一只手，指着山龙不停地怒骂。严姿再也想不到，十多分钟前还手牵着手、肩并着肩的恩爱夫妻会彻底撕破脸，在大街上大吵大闹，进而大打出手。　　　　难道是银花见钱眼开，想要私自吞下这笔钱，遭到山龙的强烈反对，夫妻两个打了起来？严姿来不及找斑马线，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车子经过，立刻横穿马路，走到路中央双黄线的位置，她叫到了银花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你个混蛋、王八蛋，不得好死……学人家包二奶，把家里的钱都败光了，老娘还没跟你算帐，你反而倒打一耙，诬蔑我和XX电子厂里的王经理睡过觉，你会被天打雷劈的……”　　　　什么？山龙在外面有小三，不仅死不承认，还反咬一口？严姿大吃一惊，不由得慢下脚步，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山龙一番——头发长，衣服脏，鞋子破，全身的穿着加起来不超过一百块，什么看也不像是个花心大萝卜；脸上很多皱纹，指甲里全是黑泥，蓬头垢面，胡子拉碴，发黄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额头暴起了一条条青筋，历经沧桑的脸上充满了愤怒。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山龙的日子过得很艰辛，挣得每一分、每一毫都是血汗钱，这样的人对钱看得很重，即便包养小三，也绝对抠抠缩缩。严姿学过心理学，也学过面相学，左看右看、横看竖看也看不出山龙是那种会为了女人一掷千金的败家子。　　　　此时还不到四点半，大多数人还在睡梦中，街上并没有多少行人，马路上的车子也少得可怜，只有一名穿着环卫服，头发花白，年龄大概六十开外的老年妇女一只手拿着扫帚，另一只手拿着簸箕，一脸兴奋地站在距离两人只有三步距离的垃圾桶边上围观。　　　　在这位环卫工的眼里，这只是个“花心丈夫包养小三，不慎被妻子发现，夫妻街头吵架，但丈夫死不承认，不仅反咬一口，还暴打原配”的故事。如果先前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严姿大概也会作出这样的猜测，知道他们的底细后，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里面有蹊跷。　　　　正当严姿抬起脚步，想要穿过马路时，一辆宝马跑车和一辆别克商务车，一前一后，风驰电掣般地开了过来。严姿只得停在双黄线的位置，待到这两辆车开过，立刻小跑着穿过马路，然而，还没等她跑到非机动车道，陡变发生，山龙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尖锐的水果刀，先是高高举过头顶，然后猛地一刺，刺入银花的肚子。　　　　“啊……”一声凄厉得不似人般的惨叫划破了凌晨的宁静。　　“啊啊啊啊……”站在边上看热闹的清洁工失声尖叫，骇得险些晕过去，双腿一软，“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不远处，一名便利店里的收银员听到接二连三的惨叫声，三步并做两步走出柜台，走到门口，探出一个头，既紧张又兴奋地看着不远处的山龙咬着牙齿，红着眼睛，脸色狰狞得像地狱的魔鬼似的，用力握住刀把，使劲一拔，拔出水果刀，再一次用力刺进银花的胸口。　　　　可怜的银花则像砧板上待宰的鱼一样，拼命地扭、拼命地动、拼命地挣扎……骇人的喊救命的声音在凌晨行人稀少的马路上久久回荡。　　　　毕竟是第一次动刀，毕竟是第一次杀人，而且杀的还是枕边的妻子，山龙的手抖得厉害，下嘴唇咬破流了好多血，眼角甚至还像鳄鱼似的流出了眼泪，虽然手起刀落，一刀又一刀，捅了很多刀，却全都不是要害。这时候，如果有人上前抢走他手里的刀，并马上报警叫来救护车，银花不一定会死。　　　　几个明显上了一夜网的年轻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但全都不敢上前，只敢远远地围观。很快又有人听到叫喊声，奔了过来。只不过一会儿功夫，这里就围了二、三十个人，男女老少全都有。路过的车子全都放慢了速度，驾驶室的车窗全部打开，车主一边踩住刹车，一边转头观看。有的甚至停了下来，就这么停在路中央。这些人至少有一半的人拿起了手机，有的在帮忙报警，有的在叫救护车，还有的干脆拍视频发送朋友圈。　　　　不知道是世风日下，还是山龙手执凶器，站在马路边上的人没有一个敢上前半步，坐在汽车里的人也没有一个敢走下车子，全都眼睁睁地看着银花从剧烈挣扎到一动不动，傻瞪瞪地听着银花从凄厉惨叫到一声不吭。　　　　水泥地上洒了一地的鲜血，山龙的身上也洒满了鲜血，银花更是成了一个血人。所有人生怕惹祸上身，全都与山龙保持三米以上的距离，只有那名最先围观的清洁工，距离夫妻俩只有三步的距离，双手颤抖，双腿发软，像没骨头似的瘫软在地上。因为靠的太近，脸上、身上也不可避免地溅了许多鲜血，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她也被山龙捅伤了，也是受害者。　　　　如果这是在现实中，严姿多半会利用自己的催眠能力制止这一场惨剧。只可惜，这是在催眠情境中，她即便不顾危险，上前制止已经完全失去理智的山龙，也改变不了现实世界中银花的命运。　　当她穿过绿化带，奔到近前时，银花的身体已经被捅成了筛子，每一道伤口都有血液喷涌而出，眼见活不成了。　　　　严姿暗自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来晚了一步，唯今之计，只有想办法揪出那名隐藏在背后的黑手，才能告慰无辜者的在天之灵。　　　　只听“扑通”一声，山龙双膝跪地，张开双手，仰头看天，大声狂笑，笑得泪水流了一脸：“这个贱人，背着我偷汉子，死得好，死得妙，哈哈哈……”然后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嘶声嚎叫，叫得围观的人群全都毛骨悚然：“银花、银花，你醒醒，你醒醒……你不要离开我，不要死啊……救护车、救护车……你们这帮混蛋，站在这边看什么热闹？快帮我叫救护车啊……呜呜呜，是谁、是谁杀了我的老婆？有种站出来，我他妈灭你全家……”接着又呜呜大哭，一边哭，一边拼命地揪自己的头发，嘶声尖叫：“是我杀了银花，是我杀了自己的老婆……我不想杀你啊，我真的不想杀你，你为什么不逃走？”　　　　所有人都以为山龙精神受到强烈刺激，导致神经错乱，从而情绪反复，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只有严姿明白，山龙中了催眠术，这才亲手杀死枕边人，然后在鲜血的刺激下，部分自我意识觉醒，知道自己杀了人，而且杀的还是陪他同甘共苦十多年的老婆，心中的痛苦与悔恨猛然爆发，外行人看了，定然会以为神经病发作。　　　　她不由得转过头，打量四周围，看到的却是一张张充满了兴奋、恐惧、害怕的脸庞。　　十五分钟前，银花还在医院急诊大楼前的人行道上鲜活百跳，十五分钟后，就连严姿都没想到她会横尸街头。这短短的十五分钟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或者确切地说，遇到了什么人？这个人会催眠术，会不会就是当初催眠原主，盗走那张六千万支票的人？　　　　“阿婆，你快点站起来，快点逃啊……”一位好心的小伙子畏畏缩缩地躲在一名身高体壮的男子身后，偷偷地提醒那名倒霉的环卫工。环卫工终于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向人多的地方走去。鬼哭狼嚎的声音惊动了山龙，他转过头来，伸出那只溅满鲜血的左手，抹了一把眼泪，鲜血糊了一脸，然后挥舞着水果刀，“嗷嗷”尖叫着冲向环卫工。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声尖叫，胆小的哭爹喊妈，恨不得脚下踩着风火轮，迅速飞离这个是非之地，或者拥有玄幻小说中的遁符，一旦激发，瞬息万里；胆大的一边撒腿飞跑，一边回头观望，一个身高腿长的男青年跳进车子，不等坐稳就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像电视剧里的太监似的尖声叫嚷：“快逃啊，杀人犯追上来了……”　　　　可惜已经晚了，山龙三步并做两步，一下子就追上了这名最先赶到现场、目睹了整个过程的环卫工老阿姨。　　　　“别杀我，别杀我……我怎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环卫工语无伦次地尖叫，只当山龙要杀她灭口，吓得屁滚尿流，再次瘫软在地上，身体跟风中的落叶似的不停地颤抖。一滩黄色的液体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浅色的裤子湿了一大片，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嘲笑。所有的人都又悔又恨，悔的是为何要凑到近前看热闹，恨的是自家的爹娘为何只给自己生了两条腿，为何不再多生一对翅膀。　　　　唯有严姿站在原地一步未动，她在仔细观察周围的人。如果真的存在催眠师，那么此人必定就在这些看热闹的人当中，是谁呢？　　　　一只染满鲜血的手掌搭在了环卫工的肩膀上，山龙高高举起水果刀，眼见得这名环卫工就要惨死刀下，两名在附近巡逻的民警及时赶到，一番扭打撕扯，两名民警全都受了轻伤，环卫工毫发无伤，但并没有被救下来，而是成了人质。　　　　数辆车顶上闪烁着红蓝两色灯光的警车风驰电掣而来，刺耳的警笛声由远而近，很快就驶到近前，发出刺耳的刹车声。车子还没有停稳，就从车上跳下来十来个身穿制服的民警，成包围之势走向山龙。　　　　“扔下刀子，举起手来！”一名年龄在三十开外的民警大声叫道。　　“不、不是我干的，别抓我……”山龙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杀死银花，只知道一旦被民警抓住，他就完了。　　　　他不想死，不是怕死，而是不能死。他上有老母，下有幼子，兄弟还留下三个孩子，全都需要他照顾，如果他死了，家里的老小只怕全都活不下去……　　他想逃跑，可是四周已经被包围，他已经无路可逃。　　　　“扔下刀子，举起手来！”带队的民警再次大声喊道。　　“不！别过来、别过来……”山龙张开蒲扇般的大手，如同钳子一般死死地扣住环卫工的肩膀，水果刀紧紧地贴在脖子上。　　　　先前拼命逃跑的人全都慢下了脚步，在几个胆大的人带领下，慢慢靠拢过来。　　警车一辆接一辆赶到，人越围越多，山龙犹如笼中的困兽，眼中流露出既绝望又不甘的神情，目光一一从看热闹的人脸上扫过。　　　　“谁来救救我？”他在心中呐喊。　　两名民警试图从背后偷袭，抢下他手中的刀并救下人质，反而被他划伤，胳膊上鲜血淋漓。　　　　“不要过来，否则我杀了她！”山龙将水果刀重新贴在环卫工的脖子上，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发出一声声既恐怖又痛苦的嚎叫：“嗷……嗷……”　　民警们生怕伤到人质，全都投鼠忌器，场面陷入了僵局。　　　　“谁来救救我？”山龙再一次在心中呐喊。尽管知道可能性不大，他依旧希望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一名武功高强的盖世英雄横空出世，将他从众多警察手中救走。他的目光再一次从看热闹的人脸上一一扫过，最终落在一名身高大约一米三五，体重大约三十八公斤，年龄估计十三、四岁的少年身上。　　　　这名少年上身穿一件白色T恤衫,下身穿一条蓝色七分裤，脚上蹬一双休闲透气沙滩鞋，头上戴一顶黑色的棒球帽子，鼻子上架一副近视眼镜，若非山龙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严姿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现场有这么一个人。　　　　少年摘下眼镜，静静地看着山龙。　　五秒钟后，山龙就像大船沉了掉进大海里，游了好长时间快要淹死的人乍然发现救生艇一样，脸上露出了兴奋到极点的神色，发出“啊”的一声尖叫。他松开双手，将环卫工用力推倒在地上，然后顺着台阶，迅速奔上天桥。　　　　民警分成两队，一队紧追在山龙身后，另一队横穿马路，从另一头奔上天桥。山龙被堵在桥中央，可他并没有束手就擒，而是在民警抓住他之前，身体翻过护栏，一跃而下。　　所有人都以为山龙逃无可逃，从而跳桥自杀，只有严姿明白，山龙中了催眠术，他以为只要纵身一跃，就能跳上救生艇，从而脱离苦海，重获新生，根本不知道，桥下是坚硬的水泥地。　　　　“砰……”的一声巨响，山龙头部着地，血溅当场。　　到了这个时候，如果还不明白那名少年就是催眠师，严姿可以去买块豆腐撞死了。她立刻收敛脸上的表情，装作害怕的样子，一步步向少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