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曹髦即位后,立即便下达了大赦天下的诏命,并改年号为正元元年。
在东海国过惯了清苦日子的曹髦,这几日特意检查了一下宫中的各项支出用度,洛阳宫内的奢靡让曹髦大吃了一惊。
少府尚方司内,把玩着一件精美和田玉龟的皇帝曹髦,望着满室价值连城但却一无用处的珍宝,此刻脸色有些阴沉。
过了良久,他这才对着身边陪侍的冗从仆射李昭说道:
“回头去尚书台传达朕的诏命,就说,自今日起,后宫的乘舆服御、用度开支,尽皆减半,除此之外,尚方御府之内,诸多百工靡丽无益之物,全都充入国库,四方敢有继续搜罗进献此等珍宝之人,一律依法严惩!”
【注一:冗从仆射,东汉有中黄门冗从仆射,以宦官任之,掌皇宫禁卫。三国魏因其名而改置,任用士人,统营兵,负责宫禁侍卫,属光禄勋。员一人,五品。居则宿卫,出则骑从。西晋沿置,与虎贲中郎将、羽林监合称三将,五品。东晋以后无营兵。南朝属领军将军。】
曹髦的语气虽然严峻,但却依旧带着他那本来和煦而温柔的本质,使听者更加容易为之所动。
“是!”
黄门从官焦伯见皇帝下达了诏命,立即便动身前去尚书台宣旨去了。
【注二:黄门从官,东汉末置。以宦者为之,掌管侍从,属黄门令。三国魏沿置,八品。】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曹髦身边的宫人都对这位年少但却富有仁爱之心、模样俊朗、声音怡人动听的小皇帝颇有好感。
而冗从仆射李昭和黄门从事焦伯,则是这些宫人里最为曹髦所信任的。
现如今,执掌禁军的两位统领,中领军被安东将军司马昭兼任,中护军则是司马师的堂弟司马望。
他身边的大内官黄门令,更是司马师的眼线,早已成为了司马家安排在自己身边的监视者。
但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曹髦发现,禁军麾下的冗从仆射李昭,和黄门令属下的黄门从官焦伯这一外一内两个人,竟好像能为自己所用。
曹髦虽然才登基不久,与内宫诸人相处时间不长,但他还是十分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转眼间已到了上朝的时辰,曹髦穿戴齐整以后,便在宫人的陪侍下缓步来到了太极殿内。
入了冬的寒风无比刺骨,但少年皇帝的心中,却像是燃烧着一团熊熊不熄的火焰,此刻充满了光明与温度。
他坚信,只要自己竭尽全力的去挽救,就一定可以将这摇摇欲坠的大魏江山拉上正轨。
曹髦明白,司马师擅权已是既定事实,自己此时此刻绝对不可以直接和他撕破脸皮。
因此他上朝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加赐大将军司马师假黄钺之权,并特许其入朝不趋、奏事不名、剑履上殿。
至于司马昭,不仅兼领了中领军一职,还被曹髦进封为了高都侯,甚至还加封了两千户的食邑!
封赏完了司马师、司马昭兄弟二人,曹髦自然没有放弃这个拉拢人心的好机会,他见司马师、司马昭兄弟二人心情极好,曹髦看准时机,立即小心翼翼的开口提起了建议:
“大将军,群臣拥立朕身登九五,尽皆有功,可否适当封赏?”
司马师此刻对曹髦这个处处讨好自己的小‘傀儡’并没有多少防范之心,听了曹髦的话,只当他是想口头褒扬群臣一番,便直接答应了下来。
曹髦见司马师应允,朝着一旁侍立的黄门从官焦伯点了点头,焦伯会意,立即拿出了一封进封群臣的手诏,而后读了起来:
“皇帝诏曰:
群臣定策有功,咸加封赏,以彰其勋。
司空郑冲,进封司徒。
博士郑小同,进封侍中。
尚书傅嘏,进爵武乡亭侯。
中书侍郎钟会,进爵关内侯。
光禄大夫王观进封尚书右仆射,进爵中乡亭侯。
尚书郎崔赞,进封五兵尚书,进爵长合乡侯。
骑都尉关内侯荀顗,拜吏部尚书,进爵万岁亭侯。
大司农王祥,拜光禄勋,进封关内侯。
光禄大夫尚书卢毓,进爵大梁乡侯,其子阳平太守卢钦进爵灵昌亭侯。
荆州刺史王基守边多年,劳苦功高,进封常乐亭侯。”
听完了曹髦对朝中群臣的封侯之赏,司马师和司马昭兄弟二人的脸色不由得一变。要知道,封侯是多少人一辈子也争取不来的荣宠,如今皇帝亲自下诏进封群臣,那这些臣子是该感激自己这个大将军呢,还是会直接感激皇帝呢?
皇帝进封钟会、傅嘏、荀顗、卢毓、王观、王基等司马家的心腹,如果可以解释成讨好司马家的话,那身为曹髦师父的郑小同、郑冲两人的封赏,又该作何解释呢?
太极殿外,早朝退后。
大将军司马师与侍郎钟会正好同行于殿阶之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些闲话后,司马师终于开口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士季,依你之见,今上陛下,乃何主之比啊?”
钟会稍加思索后,面色凝重的回答道:
“才同陈思,武类太祖!”
司马师闻言,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脸色突变,他的眼中出现了一丝转瞬而逝的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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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伯,你说,朕今日是不是太心急了?”
曹髦虽然完成了他以重赏拉拢人心的的第一步计划,但快要散朝时司马师、司马昭兄弟二人的眼神却令他十分不安。
焦伯只是一个品阶稍高的宦官,并没有太多高远见识,因此只是宽言安慰了曹髦一番。
曹髦并没有回后宫歇息,他想继续在东堂想想破局之法。
“任恺任元褒,虽是司马家新贵,但他如今乃是朕堂姐齐长公主的夫婿未尝就不能为我所用。他如今任职散骑常侍,与朕相见,倒也方便!”
曹髦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在抄有官职的帛纸上圈点勾画着什么。
“黄门侍郎贾充?贾充虽是忠臣贾逵之子,但这些年与司马家情好日密,恐怕难以使用!”
卫瓘、裴秀二人同为散骑常侍,且都才学宏达,必须要试一试这二人才行!
念及此处,曹髦立即吩咐道:
“焦伯,你明日替朕去传卫瓘、裴秀二人,叫他们散朝后来东堂,朕有些经籍中的疑惑,想与他二人探讨一番。”
焦伯别无所长,但记性不错,因此不管是曹髦吩咐什么,他都能牢牢的记住。
“哦对了,李昭的主官光禄勋王祥,乃是四海闻名的孝子,你传话给李昭,叫他多与王祥王休征打交道!”
光禄勋有一小部分宫禁宿卫兵权,曹髦的目的,自然是为了争取到更多支持自己的侍从禁卫。
“对了,焦伯,散骑常侍王沈王处道,是征南大将军王昶的侄儿,还曾经是故大将军曹爽的故吏,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和纽带,你明日一并传话,再叫上散骑常侍王业,叫他们明日与钟会、裴秀一同来东堂见朕!”
焦伯恭恭敬敬的点了点头,急忙将这些名字都记在了心里。
眼看着即将快要到申时了,曹髦终于停下了圈点,将手中的官职表投入了熊熊燃烧的火盆之中。
耀眼的火光之下,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名字映入了曹髦的眼帘。
“王经......”
曹髦看着那个名字,回忆了半晌之后,终于想起了其人的履历。
此人正是如今在雍州任职的王经王彦纬,昔日大将军曹爽门下的故吏。
曹髦似乎对这个以耿直闻名的才子很感兴趣,以至于他对着熊熊火光将王经的名字念叨了好几遍。
过了半晌后,在焦伯的随侍下往寝宫嘉福殿走去的曹髦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人,他陡然之间竟唤出了两个人的名字,吓得焦伯手中的宫灯晃了一晃:
“司马望!羊叔子!”
曹髦双眸之中此刻映射着激动的光芒,倘若能从司马家内部将之慢慢分化,这肯定要比任何手段都要奏效!
一向有才名但却无望继承司马家基业的司马望,才华非凡但却一直与姐夫司马师不太亲近的夏侯霸女婿羊祜羊叔子,甚至尚在童年名声就已经盖过其兄司马炎的司马攸。
这一个又一个的人名此刻在少年天子的心中翻腾翱翔着,让他那略显疲惫的脸庞上泛起了几丝鲜活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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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不愿意掺和政事的羊祜,在顺道探望完岳父夏侯霸留在洛阳的几个孤零零的远房亲属之后,忽然想起有些日子没见过姐姐羊徽瑜,因此不由得便来到了城西的司马家。
此时此刻,家主大将军司马师与司马昭正在书房讨论着朝堂密事,家宰见二人一时之间无暇顾及羊祜,于是直接带羊祜来到了主母羊徽瑜的院落。
当羊祜来到略显孤寂的院落内时,第一眼便看到了独自一人坐在花树下,望着书简发呆的姐姐。
梅花瓣瓣掉落,落在了书简之上,遮盖住了文字,可出神的羊徽瑜却浑然不觉。
羊徽瑜并无所处,一向有将忆容、念容、梦容、灵君、灵云她们视如己出的想法,可奈何孩子们总是和自己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现如今念容早夭、灵君惨死、灵云病故,出嫁的忆容和梦容也和司马家几乎断了往来,这怎能叫羊徽瑜不感到神伤?
羊祜聪明无比,又岂能不明白姐姐的状态?
他叹了口气,挥袖轻轻将姐姐书简之上的花瓣扫落,这才惊动了出神的羊徽瑜。
“叔子?!你来了!”
羊徽瑜陡然之间见到多日不见的兄弟,心中自然充满了惊喜。
“弟弟近日忙着照看岳父亲戚,没能来府上给姐姐请安,姐姐恕罪。”
姐弟二人一边寒暄,下人们一边为二人抬来了一只摆有糕点茶水的檀木几案。
羊祜自小就爱吃母亲和姐姐所作的梅花酥,如今正值梅花花季,羊徽瑜所做的梅花酥自然更加清新可口,一向并不贪吃的羊祜此刻竟忍不住一连往嘴里塞了三四个梅花酥,这宛若幼童一般的吃相成功的逗笑了羊徽瑜:
“哈哈哈,叔子,你慢点吃,你爱吃的话,姐姐再给你多做些!”
“嗯,好好好,阿姐的手艺真的是越来越好了!”
羊祜的到来,为羊徽瑜孤寂萧索的心情增添了一抹亲情的亮色。
但羊祜此刻却忽然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冬初。
当年的自己,带了许多姐姐所做的梅花酥,特意去了一趟夏侯府。
当年的夏侯玄,也就像今日的自己一样,毫不顾及形象的塞了满满一嘴的梅花酥,丝毫没有一点名满天下的大名士该有的架子,惹得当年的自己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而时至今日,物是人非,故人已与自己阴阳两隔了。
就在羊氏姐弟叙话的同时,司马师和司马昭正在书房内商议着什么。
“子上,那一日下朝,我特意问了问钟士季对新天子的印象,你猜猜士季怎么说?”
司马昭还没有了解过当朝臣工对新天子的看法,他听了大哥这话,顿时就来了兴趣:
“他怎么说?”
“士季说,当今天子,才华可与陈思王曹植比肩,武略甚至不输于武皇帝!”
司马昭听了这话后,第一反应是想笑,但他一想到这话是从善于识人的钟会口中说出的时候,他又忽然笑不出来了。
“不仅如此,听说前段时间陛下还专门请了裴秀、王沈二人去了东堂谈文论章,据说三人颇为相合,陛下还专门给王沈和裴秀起了‘文籍先生’和‘儒林丈人’的外号!甚至就连子初【司马望】,近日都颇受陛下宠幸,为了能让他随时入宫陪读,甚至还特意给他配了一辆追锋车和五名驾车的虎贲甲士!”
关于当今皇帝嗜好文学,经常邀请当朝名士入宫研学讨论的事,司马昭也早有耳闻,只不过他没想到,皇帝竟会与这些年轻的后辈名士们走的如此相近,甚至就连自己司马家的同宗兄弟都如此亲待,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二人不敢多想,心中此刻尽皆充满了警惕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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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寿春。
执掌整个大魏东南半壁、手握扬州雄兵十数万的安邑侯毋丘俭,此刻正立于城头,遥望着北方那目不可及的大魏都城和先帝陵寝,似是若有所思。
往事依稀。
他想起了三十多年前,自己还是个少年的时候。
可是那时太学初创,供外地学子居住的校舍也有限,虽然父亲曾是郡守之职,自己也已承袭了父爵,但毕竟自家出身寒门,且在京城举目无亲,更加没有驻京求学的财力和门路。
就在他准备回乡另谋出路的时候,正是当年身为夏侯家少主的夏侯玄,帮了自己一把,不仅让自己住在了夏侯府中,而且还为自己提供了太学中所需的钱帛。
可以说是夏侯一家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若不是夏侯家的帮助,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不会遇到平原王曹叡殿下,自然也不会有今天。
这份恩情,他一直都不曾忘记。
寒风瑟瑟,吹的毋丘俭打了个激灵。
他从恍惚中惊醒,这才意识到故人已逝,物是人非。
一想到明皇帝曹叡、夏侯玄等好友与自己多年情同手足的恩情,毋丘俭心中的怒气便不由自主的升腾了起来。
现如今,明皇帝亲自所立的继承人已经被废为了齐王,这叫他如何能忍受?!
本来毋丘俭心中还存着一丝顾虑,但他身在洛阳的长子,治书侍御史毋丘甸的一封书信,却让他再次燃起了一丝斗志:
“大人居方岳重任,国家倾覆而晏然自守,将受四海之责也!”
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自知极有可能身死族灭的毋丘俭此刻放下了所有的犹豫与顾虑,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即便如此,从来不轻易流泪的他还是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清泪。
身披龙鳞铁铠、身形魁梧的毋丘俭傲立在寿春城头,宛若一只发怒的泣泪猛虎。
此刻的他咬牙切齿,心中暗暗发誓道:
“元仲大哥、泰初,为了大魏、为了你们,我将要提兵北上、讨伐国贼了!你们若泉下英魂有知,还望保佑我旗开得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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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元二年的春正月,忽然有尾长数十丈的彗星划破天际,滑落到了西北的方向,灵台的官员经过仔细的辨别后,最终确定这道彗星正是从吴、楚之地的分野而来。
这让原本不抱希望的毋丘俭,心中多了几分没来由的勇气。
已经做好一切准备的毋丘俭和文钦二人,率领着与他们同心同德的将士,来到了预先准备好的白马祭坛之畔。
身着铁铠红袍,身形高大、宛若天神一般的毋丘俭,此刻脸上抹着鲜红的牲血,傲立在高高的祭坛之上,手中捧着三柱点燃的敬神香,对着坛下那汇集的扬州刺史山桑侯文钦、安丰护军郑翼、庐江护军吕宣、庐江太守张休、淮南太守丁尊、督守合肥护军王休,以及他们麾下的数万将士,朗声诉说着司马师的诸般罪行:
“将士们,你我尽皆深受国恩,今日国家有难,我等自当戮力同心!我毋丘俭在此上告天地神明,以彰国贼之罪:
司马师以盛年在职,无疾托病,坐拥强兵,无臣子之礼,朝臣非之,义士讥之,天下所闻,此其罪一!
其为大臣,当除国难,又为人子,当继其父报国之业。然其欺凌天子、废其先父遗志,为臣不忠,为子不孝,其罪二也!
东关之败,三军同进,败军辱国,使历年之军资一日之间尽皆捐弃,天下骚动,死伤流离,其罪三也!
前者吴贼举数十万众,来向寿春,图谋洛阳,淮南将士,冲锋履刃,昼夜相守,勤瘁百日,死者涂地,自魏有军以来,为难苦甚,莫过于此。而司马师不为功臣将士封赏,其罪四也!
故中书令李丰、太常卿夏侯玄等,为帝王腹心,国家忠臣,而司马师擅加酷暴,致使忠臣死无罪名,师有无君之心明矣,此其罪五也!
故相国懿每叹说齐王自堪人主,君臣之义定,本欲早日归政。然司马师心怀奸诈,矫废君主,不顾大义,加之以罪,群臣皆怒,人神所不佑!其罪六也!
又故光禄大夫张缉,无罪而诛,夷其妻子,逼恐至尊,莫不伤痛;而司马师举家称庆,反以欢喜,其罪七也!
当今陛下践阼,聪明神武,欲行简朴仁政,天下闻之,莫不欢庆,而司马师独怀忧心。陛下欲临幸师舍以省其疾,复拒天子于门外,不奉法度,其罪八也!
近者领军许允当为镇北,以厨钱给赐,而师擅自加罪,虽云流徙,道路饿杀,天下闻之,莫不哀伤,其罪九也!
司马师多选精兵,以自营卫,宫城五营领兵,阙而不补,以致天子卫士不齐!天下所闻,人怀愤怨,其罪十也!
司马师欲擅强势,以逞奸心,坏乱旧法。合聚王室诸藩王公囚禁于邺,欲悉诛之,以成其举事废主之奸谋。然上天不佑奸邪,使其目肿,是其罪十一!
将士们,今我等举义师、勤王事,所挡必破!所阻必除!此番北上,必定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此刻毋丘俭脸上的泪水与鲜血混杂,心中更是激动不已,他噌的一声抽出腰间明皇帝赠与他的宝剑,再次高声激励士卒道:
“大魏万年!”
千万将士此刻与他们的主将毋丘俭一齐呼喝出了这世间最令人震撼的呼声:
“大魏万年!大魏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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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东大将军、安邑侯毋丘俭与扬州刺史、山桑侯文钦二人,以郭太后诏令清君侧的名义,起兵数万,正式开始讨伐起大将军司马师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当毋丘俭和文钦讨伐司马师的檄文传到京师以后,整个朝堂都为之炸裂了起来!
“要知道,那毋丘俭可算得上我大魏数一数二的名将啊,当年辽东八国整整数千里的土地,都被他以数万铁骑踏平了啊!”
“谁说不是呢,如果是毋丘俭起兵,那此战恐怕就麻烦了!”
忍受着左眼眼瘤剧痛的司马师,此刻听着耳边这些刺耳的声音,心情烦闷到了极点。即便如此,他还是耐着性子继续看着手中那封毋丘俭亲笔所写的讨伐檄文【有改动】:
“故相国懿,匡辅魏室,历事忠贞,故烈祖明皇帝授以寄托之任....齐王以懿有辅己大功,故遂使师承统懿业,委以大事。
然逆臣司马师擅权骄恣、败军辱国、上迫天子、下凌群臣。臣以为,当使司马师逊位避贤,罢兵去备,如三皇旧法,则天下协同。
臣等先人皆随从太祖武皇帝征讨凶暴,获成大功,与高祖文皇帝即受汉禅,开国承家,犹尧舜相传也。
臣与安丰护军郑翼、庐江护军吕宣、太守张休、淮南太守丁尊、督守合肥护军王休等议,各以累世受恩,千载风尘,思尽躯命,以完全社稷安主为效,虽焚妻子,吞炭漆身,死而不恨也!
按师之罪,宜加大辟,以彰奸慝。春秋之义,一世为善,一世宥之。懿有大功,海内所书,依古典议,废师以侯就第。
弟昭,忠肃宽明,乐善好士,有高世君子之度,忠诚为国,不与师同。臣等碎首所保,可以代师辅导圣躬。
太尉孚,忠孝小心,所宜亲宠,授以保傅。护军散骑常侍望,忠公亲事,当官称能,远迎乘舆,有宿卫之功,可为中领军。
春秋之义,大义灭亲,故周公诛弟,石碏戮子,季友鸩兄,上为国计,下全宗族。殛鲧用禹,圣人明典,古今所称。乞陛下下臣等所奏,朝堂博议。
若师负势恃众不自退者,臣等将率所领,昼夜兼行,定讨灭之,以报王室!
臣等今日所奏,惟欲使大魏永存,使陛下得行君意,远绝亡之祸,百姓安全,六合一体,使忠臣义士,不愧于三皇五帝耳!
臣恐兵起,天下扰乱,臣辄上事,移三征及州郡国典农,各安慰所部吏民,不得妄动,谨具以状闻。惟陛下爱养精神,明虑危害,以宁海内。
师专权用势,赏罚自由,闻臣等举众,必下诏禁绝关津,使驿书不通,擅复征调,有所收捕。
此乃师诏,非陛下诏书,在所皆不得复承用。臣等道远,惧文书不得皆通,辄临时赏罚,以便宜从事,须定表上也!”
“哼!狂妄!”
司马师此刻因震怒而颤抖,狠狠的将那檄文掷到了地上。
皇帝曹髦此刻倒是显得极为平静。
司马师看了皇帝那波澜不惊的模样,心中忽地一动,甚至怀疑起了此番变故是否就是出自他的安排!
但司马师来不及怀疑其他的事情,他的当务之急,就是如何尽快平定毋丘俭的“叛乱”。
“大家都议一议,尽快选出挂帅的人选!”
此番起兵的,乃是声震天下的‘大魏霍去病’毋丘俭,本来由司马师亲自挂帅出征,是最为妥当的,但奈何司马师近日来眼疾越发严重了起来,因此他不敢贸然出征。
但司马师没想到的是,他一句话问过去,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应声。
毕竟此次他们要面临的敌人,是曾经横扫八国,勒石东疆的毋丘俭!
过了半晌后,司马昭的老丈人王肃这才开了口:
“大将军,恕老朽直言,毋丘俭威名过盛,此番恐怕除了大将军亲征之外,主帅人选别无他人了!”
司马师倒是想主动挂帅,可此刻左眼的剧痛使他站都站不稳了,他更谈何披坚执锐亲上沙场呢?
司马师彷徨之际,只能将目光移向他平素最为信任的尚书傅嘏和侍郎钟会二人。
傅嘏和钟会对视了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
“启禀大将军,王大夫所言极是,此番东南之乱,恐怕非大将军亲征不能定之!”
司马师闻言后,强忍了片刻剧痛之后,终于还是无奈的点了点头。
曹髦见整个朝堂达成了一致,这才开口下达了出兵的诏命:
“传旨,命大将军亲统中军步骑十万,再召豫州、徐州、荆州三方之兵,克日启程,早定边患!”
“臣,遵旨!”
司马师此刻虽然剧痛无比,但他依旧倔强着下跪领下了那只对自己并无多大意义的沉甸甸的虎符。
司马师知道此次军情紧急,因此不敢耽搁,立即便召集了中军步骑,急匆匆的朝着东南进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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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行营之内。
尚书仆射、武阳亭侯傅嘏与参军、关内侯钟会正与司马师商讨着前线的军机。
“大将军,镇南将军诸葛诞虽是您的姻亲,但其一向与夏侯玄、毋丘俭等人交情匪浅,如今毋丘俭起兵作乱,势必会派人联络诸葛诞,依我之见,当速速派遣大军以及江湖死士封锁扬州与豫州之间的各个要道,不让二人互通消息、连成一片才是!”
傅嘏思虑了半晌之后,献出了这条计谋。
“嗯,兰石说的有理......”
眼睛剧痛的司马师此刻强打精神,点了点头。
“大将军,兰石所言甚是。”
钟会眼珠一转,立即补充道:
“不过,会还有一计,不但可以让毋丘俭孤立无援,而且还可以让诸葛诞主动帮助我们,尽快剿灭毋丘俭!”
“哦?不知士季有何妙计?”
司马师见钟会又出妙计,右眼中顿时精光四射。
“大将军,只消在下模仿毋丘俭之字迹,写一封信,再遣人送去给诸葛诞过目,大事便可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