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检非违使出场的这一幕为真夜带来的震撼感是前所未有过的,然而眼前的一切都发生得太急太快太过突然,在她来得及摆脱情绪的影响并作出有效反应之前,对面那队浑身散发着可怖黑色灵气的、看不清面容的人形敌人便从喉咙中发出难以辨明内容的低吼,动作一致地握紧了手中绝非凡物的武器向真夜这边袭来。 这时候是绝对来不及将她口袋里的另一个骑兵刀装交给清光或是小狐丸了!真夜在压下心中最初的慌乱后,大致地从它们手中的武器分辨出了敌方基本的兵种——除去可能是打太的一名敌人外,其余五名敌人均拿着长武器,只有可能是威胁极大的大太刀、薙刀以及枪。 而反观这边,没有远程攻击手段也就罢了,数值没有锻结合成到满级也算了,就连队伍都是未满编……真是最糟糕的状况了。 偏偏在这最糟糕的时机里,先前莫名消失了踪迹的狐之助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身边,作为新手导引而尽职地解说道:“啊呀,看来真夜殿在这个时代停留得有些久了呢,检非违使已经尾随着您的气息赶来了战场!”但明明是和游戏里同样的话,在这种情境下听到时却多多少少会给人一种幸灾乐祸的错觉。 真夜此时真心觉得自己之前是傻了才会对这只可恶到极点的狐狸产生好感,她一巴掌挥开狐之助那条毛茸茸的、想往她手上蹭的尾巴:“你这家伙,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真、真夜殿!您为什么要动怒啊?”狐之助委屈又无辜地瞪大了那双绿豆小眼,“我并没有说过任何欺骗真夜殿的话啊!事到如今您什么也做不了,只需要等待必然的战斗结果就好啦——这不就是您所期望的、结束这一次的战斗教学吗?” “……”真夜此时竟对狐之助的诡辩无言以对:它确实没有说谎,无论此次战斗的结果如何、是胜是负,都能如她所愿的那样完成教学关——赢了,本次攻略任务也能一并完成;输了,那更是不需要多解释,她就会和其他审神者一样以剧情杀的结局收尾……虽然事后审神者将会在本丸完好无缺地复活,甚至连头发都不会少一根,但真夜就是不甘心就这样乖乖地走向这种被人算计好的终末。 真夜紧握着的双手、在她的瞳孔中映出平野被对面的溯行军持枪一击挥出十几米的模样之后,不自觉更加用力了些,几乎到了有些发白的地步。这种时候,要再说出什么索敌失败之类的玩笑话,那才是真的没心没肺。 狐之助依然没什么眼色地继续开口说着些真夜早就知道的、有关检非违使的设定资料:“检非违使的等级会以您队伍中等级最高的刀剑男士为基准,比如您现在的队伍中便是以鹤丸殿的五级为最高,因此您也看到了仅有一级的小平野完全无法抵挡住敌人的一击。希望真夜殿日后在行军时也要多注意队中刀剑男士们的等级情况啊!不过好在检非违使不会继续对已丧失行动能力的刀剑男士进行攻击,因此真夜殿无需担心他们的生命安危。” “平野……”低声地念了一遍那名在行军过程中一直安静却尽职尽责地护卫着自己周全的小小少年的名字,真夜几乎是脑海一片空白地看向其他几位刀剑男士架住敌方攻势的背影,耳边不断回旋着狐之助“您什么也做不了”那辨别不出感情的声音。 ……真的,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吗?不不不,一定还有什么她可以做到的事!出阵前看过的那些攻略资料和准备了的道具……一定有什么可以用得上的! 她低下头深呼吸了一口气,而后在睁眼看到自己双手的瞬间,忽然感到像是有一盆凉水从自己的头顶浇下。混乱的思绪,与充斥全身的焦躁感、宛如被水流一同冲洗过般,最后她的躯体中残留着的只有连她自己也感到有些讶异的冷静。 她定了定神,伸手解开了右腿上皮绑袋的扣子,在狐之助诧异的目光中用微微颤抖的右手取出了那两格附在口袋中空间中的道具。 【治愈的符咒:使用后可立即为审神者回复当前生命总量(100)50%数值的生命,使用需消耗30点灵力。 数量:2(总量20) 附注:若用于刀剑付丧神身上,效果减半,且延迟三分钟生效。】 25点的回复量,对于初始生存血量为28的平野来说已经足够了。 她毫不犹豫地将这两张昂贵的符纸捏在手里,飞奔到了遍体鳞伤却依然勉强用短刀本体支撑着自己的平野身边。照着记忆中使用符咒的方法念出启动词,她手中的其中一张符纸便被绿色的、如火焰一般的气体所点燃。真夜将这张开始逐渐散发出温度的符纸强硬地塞进了平野的手中,简洁明了地叮嘱几句后,便又立刻站起身来,在狐之助开始变得无措的目光中向战况最激烈的地方奔去—— 只见白发金眸的付丧神一敛平时的嬉笑表情,眼神认真地死死盯住对面敌大太刀的动作同时,嘴角噙着一丝带有冷意的笑:“不错啊,让我很惊讶……”他表现得就如完全感受不到左臂与腰侧正在渗出血液的伤口一般,在敌人挥刀的一瞬灵巧地闪避出对方的攻击范围,“但是——有破绽!” 随着鹤丸充满着凛冽杀意的话语,一并向溯行军袭去的还有他手中泛着冷光的剑刃——趁着敌大太因来不及收回攻势而空门大开的时机,他的攻击如光如电、迅捷有力地自右而左划穿了敌人的身躯。 同一侧的石切丸则作为己方这边唯一的大太刀,当仁不让地承受了最为猛烈的进攻,以一敌二拦住了两名敌人,看上去尚且游刃有余地沉稳应对着敌人的出招。 当真夜将目光转到另一边时,她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小狐丸那一头雪白柔顺的长发如今呈现出凌乱之态,清光更是顾不上可能会划花刚涂的指甲、紧咬着牙关死死握刀架住敌人的刃尖——不管是谁,两人的身上和脸上都有多处被擦伤的痕迹,显然也是有了不小消耗。 真夜只几眼的工夫便立刻下了决断,仗着自己的观战者身份,一手提前点燃了恢复符咒作为预备,一手从腰带上的道具格中拿出剩下的那个银色骑兵刀装,提起音量大喊了一声:“小狐丸先生,请接住!” 白发的付丧神头也不回,准确无误地腾出没有握刀的手接住她掷过去的刀装,同时也恰好一个侧步闪避开正面敌人的攻击。 反倒是一直注意着战况、也更加担心审神者安危的清光用力地格挡开敌人的武器,抽空回头向她的位置投来一瞥,然后清光的脸色就顿时变了。他奋力给了面前的溯行军一击后,顾不上只是暂且被逼退的敌人从背后袭来的危险性,立刻毫不犹豫地向真夜的方向赶来,同时焦急地出声提醒道:“主人!小心身后!”原本清润好听的少年嗓音也因为其主紧张的情绪,而微微有些颤抖走音。 作为一个从没有亲身经历过战斗的普通人,真夜自然也没有什么超强的运动神经能让她在听到清光警示的瞬间作出相对应的反应。但出于对清光的无条件信任,她几乎是在大脑理解了那些字词组合起来的意思的瞬间,就想迈步向前跑去。 ——太迟了。 ——“杀……杀、杀掉……审神者……”在这个瞬间,她竟然奇异地听懂了检非违使口中嘶吼的言语。 真夜背后一凉,只感受到了一阵要近乎将她的血液连同内脏的冰冷而锐利的寒气、伴随着极大的冲击力将她向前击飞出好几米。倒在乱石堆上的她甚至感受不到什么痛觉,大脑里空白一片,耳畔尽是无意义的嗡嗡耳鸣声。 直到清光过来一把将她横抱起、跳离她倒下的位置,全身各处的剧烈痛楚才连同敌人那击碎岩石、雷霆万钧的一击所发出的轰鸣之声、一并传达到了她的感官中。 全身都疼,但最可怕的疼痛还是来自背部,真夜毫不怀疑自己刚刚只差一点就会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被清光的动作不小心触碰到后背伤口的真夜根本就无法忍耐这好似要将她的灵魂也一并撕裂的痛楚,生理性的泪水几乎一下子就溢出了眼眶:“疼……”在今天之前,她受过最大的伤也不过是做菜时不留神将手指切开的小口子而已。 跟检非违使拉开了些许距离的清光这才有时间低下头去查看她的情况,然而入目的却是审神者衣衫上缓缓晕开的深红。他仿佛此时才觉察到一般,呆呆地看向自己曾触碰到她后背的左手——那大片大片的、刺目的红色…… 这是,什么? 清光忽然觉得自己的左手正被一团炽烈的火焰灼烧着。 “清光……对不起……我大意了……”少女绑着马尾的头绳也不知道掉到哪去了,此时的她披散着长发、惨白着脸,浑身上下散发出虚弱而破败的气息——这一幅因为伤势而显得病弱的模样,竟与记忆中的那个人在某个瞬间重合了,“我……没有注意,还有一只……” “主人!你先别说话了!”清光连忙制止她想要继续说话的动作,用衣袖拭去从她唇边缓缓滑落的鲜红液体,然而很快他便发现,无论如何将她脸上的血污擦去,都无法止住她口中不断溢出的血液。 “清光,不要哭……”直到真夜如此开口说道,清光才发现自己脸上有股凉凉的感觉,偏偏审神者说着说着还自己笑了起来,“啊……咳嗯……肚子也痛得快没感觉了,大概是刚刚撞到内脏了……咳,哈哈……原来吐血是这种感觉……” “主人!”清光慌乱地止住她胡言乱语般的絮叨话语,只觉得双臂间的这具身躯仿佛正在一点一滴地失去温度、变冷变硬……就好像,正在死去一样。 这算什么?明明说过的要保护她,如今却只能看着她的生命一点点走向尽头?清光不禁咬紧了下唇——不这样做的话,他害怕他会不争气地从喉咙中漏出哽咽的声音。 “清光……”真夜吃力地抬起手轻轻擦去少年脸颊上的泪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用这么担心也没事的……” 面对这种时候还故作轻松的审神者,清光真的是又难过又生气:“主人!现在可不是逞能的时候!你……”后半句话,在他看到被审神者一直紧紧攥在右手手心之物后顿时再也说不出口了。 自被绿色灵火点燃后便一直缓慢燃烧着的发黄符纸,忽然就如同加了汽油一样地燃起了熊熊烈火,且这神奇的绿色火焰正逐渐从少女的右手蔓延到她全身各处,尤其以背部一带汇聚的火焰最为旺盛。而近在咫尺的清光,除了感到怀中的身躯开始逐渐恢复温度之外,丝毫没有产生一点被灼烧的感觉。 异象只持续了几秒,清光却觉得这几秒里他几乎是经历了从地狱到天堂的心理落差。 “……呜,还是好疼。”触发了回血符咒的真夜稍稍动了动肩膀,依旧从牵扯到的伤口中感受到了可怕的痛感,顿时连脸都皱了起来,“回复量不够吧……” “啊,主人你不要乱动!”被她的动作一下子从思绪中惊醒,清光制止了她莽撞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身体往上扶了些,然后微倾过身去看她背后的伤,“……果然,伤口太大了,血止不住。”他几乎都不敢伸出手指去触碰那道可怖而狰狞的豁口,但如果就放任不管,恐怕过不了多久审神者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进入昏迷状态。 想到这里,清光狠下心咬了咬牙:“主人,你忍耐一下……”一边说着,他前后搜寻了一番可以作为绷带的材料,最终将目光定在那条和他同样款式、却仅有一角沾染到血污的围巾上。 “……失礼了。”用手上仅有的材料制成了简陋的绷带后,清光小声地道了一句不是,便让真夜的头轻轻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环过她的上半身,开始为她处理身后的伤势。 此时真夜的脑袋也逐渐从因为失血造成的缺氧状态中恢复过来了,她晕乎乎地摇了摇头,试图将进入自己视野的那两只一模一样的检非违使重影重新甩回成一个。 ……等等? 真夜突然一个激灵,也在这个瞬间看清了眼前的事实——那并不是什么重影,而是货真价实的……正在包围他们的敌人! “清光!” 她立刻想要挣脱少年的怀抱,却不想一直都十分乖巧顺从的付丧神一反常态地死死不肯松手,以快要弄疼她的力度、一边颤抖着双手为她包扎伤口,一边魔怔似的一直低声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 “……不要死……” 望着越来越近的检非违使,真夜几乎都能嗅到那股扑面而来的杀气了,她此时真心想欲哭无泪地抓住清光的肩膀狠狠晃几下、好让他清醒清醒:“再不跑的话我们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但当她看到身畔清光那张失魂落魄的表情时,她忽然愣住了,几乎一下子理解了他此时的心情:这种眼看着珍贵之物在面前逝去的无力感……是如此痛彻心扉;而当时这种痛苦有多深刻,失而复得后的幸福和唯恐再一次失去的恐惧就有多强烈。 当年的清光,是不是就是报着和今日类似的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那位惊才绝艳却最终如樱花般凋零的天才剑客、在病魔的侵蚀下一点点失去生机的呢? 然而此时的她却……明明只需要扔掉那奇怪的“不想死”的矜持就好了啊!狐之助也已经亲口保证过她可以完好无缺地在本丸复活了啊?!——清光明明也应该知道这些事实……为什么? 真夜此时才猛然发现自己的任性言语竟然在无意间为清光带来了如此沉重的心理负担。她有些苦涩地自嘲着笑了笑,抬眼看向已近在咫尺的检非违使,暗自下了决心:就算放弃那个不切实际的妄想、她也要从敌人的刀下保护清光……若她死了还能重来,然而万一连遭两击的清光因此碎刀……哪怕日后再唤醒其他的“加州清光”,从中诞生出的付丧神也不会是如今的清光了。 她一个深深的呼吸,作好了心理建设后,手上用力将清光推到一旁,咬着牙忍痛踉跄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向着那两股可怕压力的源头迈出步伐。 ……来吧!真夜认命地闭上了双眼,默默地等待着宣判裁决的死亡时刻到来,此时的她几乎可以清楚地听到那两柄枪划破空气的气音。 下一秒。 利器切入血肉之躯的声音,确实地传入了她的脑海……但是,没有痛感。 真夜茫然无措地睁开了眼,映入瞳孔的那个背着光的高大身躯、让她不能很好地理解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会造就眼前的这一幕。 以身为盾、挡在审神者与检非违使之间的付丧神对着她扬起了一个有些无力的笑容,两颗可爱小巧的虎牙宛如初见时那般充满着野性的魅力:“啊,这样的话,毛色都变差了呢……不过,没有伤到主人真是太好了……咳唔。”在他身后持枪进行攻击的检非违使自然不会因为小狐丸舍身救主的行为而产生什么感动或者同情之心,趁他说话之际更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令枪尖在他身上留下更深的伤口。 雪白的长发……被血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