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衡勋从见到杨叔那一刻起,就知道此事瞒不住了,他耐心听着杨叔讲完,仿佛把往事又经历了一遍…… 那年他考上状元,老夫人让他回家祭祖,待他祭祖回来,才知晓苏家遭了变故,他的未婚妻玉儿已经被悔了婚,搬到了城郊。 他赶到城郊,在外面守了一天一夜,他的玉儿都不愿意出来见他一面,他知道,她一定恨透他了…… 如果说刚才见到杨叔出来时,他还气愤不已,有一种被人算计的感觉,然而听到现在,他已经心如止水了,不慌不忙地跪在了老夫人面前。 “外面什么样的野种,你也敢往家里带!”老夫人气极,一抬手扇了他一耳光。 此刻,林玉璃震惊不已,她不是他爹的女儿?那她是谁?她姓什么,她又是谁的女儿? 看着林老爷不说话,生生受了老夫人一巴掌,林玉璃有些不忍,就算他不是她的生父,他也曾为了把她带回来,不惜与老夫人为敌。 可是现在看着跪在那里,她什么也做不了。 “璃儿不是野种,璃儿是苏玉的女儿!”林衡勋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母亲——这个□□了一辈子的女人。 那眼神坚定、愤恨,没有一丝悔改之意,老夫人有些怕了。 “母亲,你这一辈子,做了许多事情,自认为这一切都是为了林府好,为了我好。可是……你有没有真正替我想过,我想要什么?我想过的是什么日子?” 老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子,自己一向听话顺从的儿子,此刻眼眸中却是她看不懂的倔强。她是做了许多事,可那确实都是为了儿子好,她认为,儿子虽然一时不理解,时间久了,他会明白的,他会明白一个母亲的苦心。 可是到了这一刻,她不确定了,她觉得自己或许伤了自己儿子的心,伤得太深…… 老夫人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有一件事她似乎确定了:“你……恨我?” “在我祭祖回来去找玉儿的时候,我在门口等了一天一夜,玉儿不愿见我的时候,我曾想过,那时候玉儿走投无路,去投奔我,却连林府的门都进不去的时候,她是不是恨我?” 林衡勋一想到这件事,心就会如刀绞一般痛,他抚着心口,继续说道:“可是……当我收到她临死前的一封信的时候,我想那时候她应该不再恨我了吧,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永远地走了,都不会再睁眼看我一眼。璃儿是她留在世上唯一的牵挂了,我不会不管的,所以我把她带了回来。我想……我可能和玉儿一样,在我临死的时候,我可能就不恨了吧……” 老夫人眼眸暗了下去,脑子里闪现着往事的种种。 这是她这一生引以为傲的儿子,是她费尽心血培养出来的状元儿子,她这一生都在为他操劳,想给他最好的生活,为她铺就最好的道路……可操劳至今,他却说……恨她? 她怔怔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久久不能言语。 王氏嫁到林府之前,只知道林衡勋之前有过婚约,却不知内情。这一段被林衡勋深藏起来的感情,她从未听过。 听着丈夫那么温柔地叫“玉儿”,她的心就如同针扎一样痛,肩膀止不住地颤抖,两行泪就涌了出来。 白华轻轻拍着她的背,上前安抚着。 林昭再也听不下去了,她跪在林衡勋旁边:“娘,你总是以你的标准来替我们做决定,你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你就永远是对的吗?这世间就只有一条路能走吗?” “连你……也怪为娘吗?”老夫人颤抖着声音问道。 林昭没有答话,老夫人心里也清楚,是的,她早就怪她了。 老夫人看着自己的一对儿女,她忽然不知道自己这几十年究竟在坚持什么了,她究竟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难道就是现在这样的结果吗? 老夫人无力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们都下去吧,让我静一静。” 老夫人被丫鬟们搀着回房去了,许是老了,背影看上去有些苍凉。 林玉璃扶着林昭回了馨兰院,杨叔也无奈摇头叹了一声退下了。 林衡勋平静地起身出门去了,王氏噙着泪,紧咬着唇,看着丈夫的背影,他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偌大的厅里,人都走了,只剩下王氏和白华。 王氏这才敢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我们做了这么多年夫妻,我总是觉得我们中间隔着什么……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就是……那个苏玉!他一直念着她……一直念着她……” 王氏的泪珠抑不住地往下落,声音也颤抖了起来:“可是我呢?我算什么?这么多年了……我算什么?!” 白华帮她擦去了眼泪,气恼不已:“夫人,你为何要哭?是他们对不起你!该哭的是他们!” “对,对!”王氏红着的眼睛渐渐发狠,“你说得对,我为什么要哭?要哭也是他们哭……” …… 翌日,天还未亮,王氏带着白华从东面廊下走了过来,对面一个丫鬟连忙低头站在一旁:“夫人。” “老爷呢?”王氏冷冷地道。 “老爷自己一个人在书房呆了一夜了,这会儿还没出来。” 行至书房门口,王氏道:“开门。” 白华正欲伸手敲门,王氏却没有那个耐性,拉开白华,一脚跺开了门,走了进去。 林衡勋正支着头在书桌旁坐着,看着王氏闯了进来,正欲开口,却被王氏抢先道:“玉璃是不姓林,没有留在林家的理由,今天她必须走!” “你……”林衡勋没料到她会突然提此事,毅然否决道,“她不能走!她从小就在这里长大,你让她去哪?” 王氏冷笑道:“你以为我是来跟你商量的?这后宅我当家!你若不乐意,你去跟我爹说你要休了我呀!” 说罢,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留下林衡勋一个怔了半晌。 …… 丁岩带着一干婆子涌入了馨兰院—— “夫人说了,四小姐不是林家的人,不能留在林家,即刻就得走!” 张妈和红燕俱是一愣,怎么好端端的林四小姐,过了一夜就不是林家的人了呢? 林玉璃倒是平静的多,昨天她回来时,就料到会有这一招,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 外面的世界虽然有些陌生,但总比林府里面活得畅快! 林玉璃不紧不慢地走向了梳妆台,伸手去拿那个装着三支钗的铜制雕花妆奁。 手还未碰到妆奁,就被丁岩一巴掌打了下去,操着她尖细的嗓音说道:“夫人说了,这屋子的东西都是林府的,姓林的东西就得留在林府,请小姐自重!” 林玉璃冷冷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不好意思,这个妆奁——姓‘苏’,是我娘留给我的。” 丁岩撇了撇嘴,转向一边。 林玉璃把那个妆奁收起,在屋里环视了一圈,视线落在了角落里那把琴上,那是赵谦昱送的琴,好好的一把琴,送给她真是暴殄天物。 林玉璃拿起布,把那琴小心擦拭了一番:“这琴也不姓林,是表哥……招远侯世子的。” 林玉璃把琴交给张妈:“他若再来了,就把琴还给他吧。” 别的……也没什么能带的了,如此倒也好,孑然一身轻。 “这到底是怎么了?!”周姨娘听说丁岩带人去了馨兰院,便慌慌张张赶了过来。 林玉璃把周姨娘拥在怀里,唤道:“娘……我从来没有叫过‘娘’,但我已经在心里叫了无数次了。但这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我要走了。” “走去哪?你不能走!”周姨娘慌了,“他们为什么要让你走?你跟我去找老爷,老爷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林玉璃笑着摇了摇头:“不要让爹为难了,我不是林家的女儿,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我也正好想出去看看呢……” “你这傻孩子,你在这里长大的,外面什么样子你都不知道,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外面什么样子,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林玉璃仍旧笑着,周姨娘却哭了。 丁岩在一旁催道:“要走就快些走,赖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林玉璃不理她,跟周姨娘道别:“我真的走了,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如果可以,我会回来看你的。” 周姨娘还想再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她愣了愣,把手上的手镯,耳饰,发钗,能取的全取了下来,塞给林玉璃:“这些你都拿上,可以当了换钱,出去万一用得着……” 丁岩上前就把东西抢了回来:“周姨娘,你这些东西也是林府的东西,夫人说了林府的东西是不能带出去的!” “你……”周姨娘纵是软绵的性格,也被丁岩给惹恼了,“她身无分文,你让她出去怎么活?!” 丁岩双手抱胸,高仰着脸:“我们只是传话的,你若不服,自可去找夫人说理去!” “我这就去找夫人,我就不信夫人会这么绝情!”周姨娘拉着林玉璃的手安慰道,“你等着我,我去找夫人求情,夫人不是那么绝情的人,一定是这群人在这公报私仇!” 周姨娘急急忙忙地往夫人院子里去了。